第6章 过去的未来——2014.夏(5)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在心底大声地叫喊着，那一年，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对我的好，对我的宠爱，为了我和家里不停地争吵。因为嘴馋，你半夜起床出门给我买巧克力饼干；夏天的时候，你哪怕堵车四个小时也要带我去喜欢的游乐园；临近期末考，你整夜整夜的不睡觉也会陪我到图书馆复习；天冷时你总会拉开你的外套，把我紧紧地懒在怀里。
那么多这些那些，要我怎么忘记，想不起来又哪里那么容易？！
深吸一口气，我死命按捺住快要脱节的心，故作无事地耸耸肩。
“过去的都过去了，还提来做什么……”
淡淡的语气刺伤了嘉树的自尊心，目睹着他脸上浮起的黯淡，我有些后悔。
三年前，连句道歉都没有，我就狠狠地把他丢开。只因为不想忍受艰苦的恋爱，我没给他任何努力尝试的机会。
想到这里，出乎嘉树的意料，我把门全部打开轻轻说，“进来吧，可是坐一会儿你就必须要走。”
顿时见他重新振作起来，像赢得糖果的孩子，跟着我进了客厅。
“这里一点都没有变。”他环顾四周对着我说。
“我不喜欢改变。”
我走进厨房打开水壶，丢了一包柚子茶在杯里，又加一勺蜂蜜进去，用温水冲散。拿着杯子递给嘉树，他默默地接过去，二话不说地喝。
还是那么听话，我在心里偷笑，以前他的朋友总说，哪怕我给他毒药吃，他也会毫不迟疑地吃下去。
看着他把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回桌子上，我望望壁钟，“语桐去哪里了？”
“她有个朋友过生日，和一群人出去庆生了。”
“现在？凌晨四点？真有体力……”
嘉树仿佛读懂我的疑惑，“她静不下来，爱往人多的地方跑。所以几乎每天晚上都和不同的人出去玩。那些人是她爸爸朋友们的孩子，都是家里有权有势的，一个圈子。”
“玩什么？”
“不知道，唱歌喝酒打牌之类的吧。我只去过一次。”他表现出些许的不满和无奈，但无计可施。
原来语桐私底下也有这样不羁的一面，外表相处的时候，她是最适合做妻子娶回家的女孩子。我想起她每次讲话斟酌，在嘉树面前安静乖巧的样子。天天夜不归宿，喝酒打牌？！未免相差太远。
“那她知道你在这里？”
“她玩疯起来什么都不顾，只要隔天比她先回家就好。”
我诧异，他们的感情，看似坚无不催，实际上会不会像语桐的性格般，另有隐瞒。
布凡，不要多管闲事。我打住思绪。
“下午的时候你和Aaron聊了什么？”嘉树的酒劲有些缓和，他轻揉着太阳穴问我。
他告诉我你和语桐已经订婚的事，我很想这么告诉他，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没什么，他只是问我要了电话号码。还说和你从小就很要好。”
我起身拿过他喝空的杯子，走回厨房续水。
“那你最后给他了吗？”
“给他什么？”
“电话……”
“哦，有，不过我告诉他不要打过来。”或者说，他应该也不会打过来。
“为什么要给他？！”
没想到嘉树听后竟然有些生气，一个电话而已，何必在意。
“Aaron的性格我知道，你们不适合。他以前女朋友多得很，他……”
“不要你管！！！”
我突然一阵厌恶，现在已经没有关系的我和他，为什么还要这样佯装为我着想。
快步走到他面前，我大声吼，“你没有资格管我，无论我和Aaron要怎么样，都不管你的事。你有你的语桐，有你们的家，你们的幸福，难道我就不配拥有追求生活的自由吗？！”
嘉树被我的反应镇住，一时间不敢说话。
停顿许久，他才长叹一口气，“布凡，对不起，你知道不是那个意思。”
我咬紧嘴唇，站起身，“我想睡觉了，你回去吧。”说完我走到门边看着嘉树，他似乎想缓和者不愉快的气氛，尾随我没有再争辩。
送他走到楼下，只穿睡衣的我有些发抖，嘉树立刻脱下外套想要披给我，被我果断拒绝。不远处开来一辆计程车，我扬手招下。嘉树坐进去，我刚想走，却被他喊住。
“布凡，别生气，真的对不起……”他突然说，“这几年，我是真的很想你。”
直视着他黑棕色的眸子，我不言不语。
你说想我，可你还是没有选择等我不是吗。最后的最后，你选择把我丢在过去，轻松地一个人往前走。你不是曾经答应我，只要你还会有呼吸，你就永远都会站在原地等我。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我亲爱的嘉树。
我们都有错，错在谁都不是最坚强的那一个。
沉默片刻，我俯下身轻轻看着他说，“嘉树，Aaron告诉我了，你和语桐已经订婚的事。”
话语刚落，他的脸立即由内疚变为诧异的悲伤，我没有心软，接着说：“以后不要来找我。既然选定的路，你就坚持走下去吧。”
说完我拍拍车子示意司机开车，头也不回地往家走。
嘉树，希望你是真的能幸福。既然是男人，就像个男人般承担起自己的选择，永远别后悔。
6
“布凡，什么时候回来啊，这次假期怎么在国内待这么久！”
“回去做什么，不也是闲在家里宅。”
“我带你出去玩啊，我们可以去V&A看画展。”
“算了吧，我不想被你女朋友杀。上次我们吃饭你都没有告诉她，自从那之后她看我的眼神特别凶狠。”
“我和她说过很多次你是我的小妹妹，她偏偏不听，哎，现在的女孩子……真难懂……”
我用脸颊把手机夹在肩膀，侧着头拿钱递给柜台的服务生，笑着接过茶杯。终于腾出手拿起电话，听Dexter在另一端继续抱怨着他女朋友的事。
如今这个时代，男人真的很需要倾听者。
“昨天我和苏可出去玩，晚上回来后Lulu和我大吵一架，问为什么我总和女生混在一起。我和她解释我们三个人是铁三角，高中的时候就玩在一起，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可她就是不信。”
“其实不怪Lulu，你要怪就怪苏可太有魅力。不是据说她认识的男人，没有不想和她交往的？！换了我是你女朋友我也会生气。”我试图安慰他。
“哎，你别说，每次我们出去玩，总会有人买酒给他喝。很多夜店她都不需要排队，真不知道这野丫头到底哪里吸引人。”
“她在我心里是女神，就你不知道眼睛长到哪里去咯。”
“说实话，我还是喜欢你这样子的。外冷内热，平日不怎么说话，一爆发就炸毁全世界的感觉。”
“你……你这属于诬陷。我根本不是这样子。”
“哈哈，你就是，苏可也说过你是。”
“不是，我不是。”
“你是……周围认识的人都觉得你是。”
我和Dexter进入一个恶性漩涡，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如果国际长途的电话都纠缠不休在这样琐碎的话题上，电讯公司老板的身价绝对隔夜翻倍。
我拿着茶杯转身找座位，另一只手拿着电话听Dexter开始分析我的性格。
“当时看你非常难接触，我和苏可就说成绩好的女孩都喜欢钻牛角尖。不过熟悉你之后你也蛮可爱的，只要不惹到你……”
“喂，国际长途很贵，能不能聊一些更有建设性的话题？！”我笑着问他。
“我每次听到你的声音心情就很好，这难道还不够建设性？”他不满地反驳。
我走到窗边的桌子，刚要坐下来，后面一群人大声地说笑让我不禁回头。结果竟然看见周语桐坐在几个人中间，左右两边都是打扮贵气时髦的男子，互相谈笑风生，肆无忌惮。我迅速想扭头装作没看见，不料她一抬头也瞅见我。四目相视，我赶紧背对她坐下来，好像无意中闯入犯罪现场一般，跑不掉也留不得。看来世界很小这句话永远立足。我们也算是有缘分。
估计周围那些人，就是嘉树所说的她爸爸朋友们的孩子吧。
和我相处时的她从来都是沉静内敛的样子，在嘉树面前乖巧的像猫。现在在这里和一群男子大声嬉闹，再次让我对她刮目相看。
这世界上什么最危险？漂亮又聪明的女子。
“喂喂喂？布凡你还在听吗？”Dexter的声音让我缓过神，意识到他还在电话另一端。
“你刚才说什么？我好想见到熟人了。”
“熟人？谁啊？你在国内除了那家伙之外还认识别人？！”他怀疑。
“是嘉树的女朋友……”
“哇，布凡，终于要爆发你的小宇宙了吗？太可惜我不在那里，如果苏可也在，她手机录影搞不好都会准备好，随时Upload到Youtube。”Dexter惊叹的语气，唯恐天下不乱。
他到底以为我是什么啊，哥斯拉吗……
“一个人吗？”一个声音突然问我，我抬头，语桐指指我对面的椅子。
愣了一下，我点点头。
“唔，还好，我以为你在等嘉树。”她自嘲地笑了笑，“那样就太尴尬咯。”
我不置可否，“那个，Dexter，我要挂了。回家再打给你。”
“爆发你的小宇宙，爆发你的小宇宙！！！！”Dexter在电话里使劲儿喊，我哭笑不得，只见语桐已经坐下来，侧着头听我挂断电话。
“Dexter？你在那边的男朋友？”
大大的问号，我不懂她略微激进的询问是为何。
“不是，好朋友而已。”
“哦，这样子啊，那你在那边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在国内找个人陪？”
又是一句，审问犯人般的质问让我有些不自在。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意思，想让我承认自己的空虚寂寞，还是让我承认自己和嘉树的过去种种。
出于礼貌，我又摇头。
“三年之内都没想过？”她又说。
挪动了下眼前的茶杯，我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你认为Aaron怎么样？我觉得你们应该在一起。”
“是吗？”所以是‘你’觉得？我看着语桐心想，一时间大家都会我的感情走向有兴趣，真是难为了他们，非要把Aaron当靶心。
“对啊，他人很好，家庭也不错，很会哄女孩子开心。”
“所以因为他人好，我就应该和他在一起？！”
“这个嘛，反正一个人也是无聊不是吗，找个人陪有什么不好。婚姻也不就是两个人一起生活一辈子。”
我皱起眉头，不认同她对婚姻如此轻蔑的看法。也不明白她的用意。
“这样子，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她忽然加了这么一句。
我这才了解她的意思。
原来，她一直视我如麻烦，让我快点找个归宿不要在嘉树身边飘忽不定。所以，上周半夜里嘉树来找我的那次，她知道？或许，每次嘉树打电话给我她都知道。可她从不对嘉树表明，太了解吵吵闹闹在嘉树那里只会有负面反应。聪明的心机，所以现在她是决定默默地把问题解决了吗。
通过说服我的Aaron在一起？！
开什么玩笑。
“我不喜欢他，他也没说喜欢我。估计我们离你理想中的那个程度还差很远。”
“我认识Aaron三年，太了解他，就连嘉树都能看出来他对你有好感。说真的，你和之前他交往过的女孩们都不同。他也不再是年轻气盛的花花公子，该是时候找个人稳定下来咯。”仿佛我是个没有生命的摆设，语桐对我说着，不理会我的反应。
她如此轻狂的口气，我理应起身就走，但碍于嘉树的原因，不想撕破脸皮。
“语桐，你觉得我在影响你和嘉树的关系吗？”
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语桐愣住，不确定点头承认是否就等于认输。
“怎么会，你哪有那个能力……”她涩涩的笑，拂了一下头发。
“只是，”她接道，“自从在机场碰见你，嘉树就总会心神不定。每次只要和你有关，甚至提起任何能与你沾边的东西，他就变得非常情绪化。我和他在一起两年，他都来都是冷漠沉和，不愿有太多的情绪，也是我欣赏的。现在他这个样子，经常神情恍惚，像得了重感冒的孩子，只是这病毒有些太难缠，让我不禁有些……”她停顿，看看我说，“难过。”
我发誓，通过她厌恶的表情，她要说的两个字绝对不是难过。
“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做？”我盯着语桐戴着黑色美瞳的眼睛，太假。
“回英国吧，不要再打扰我们。”
我们？！
这两个字有多么的刺耳。她高傲的下了结论，我像电视剧里最不起眼的配角，苦等在片场，岂不知自己的片段早被剪的干净利落。
倒吸一口气，“我去哪里，应该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吧。再说……”我继续道，“这次回来，遇见嘉树纯属意外。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打算再次见到他。”
“那你对他难道没有眷恋吗？”语桐问我。
她轻蔑地看着我，不等我回答就抢先。
“不过也无所谓了，有句话不是说，回忆就是回忆，回忆没有任何力量。你说是不？”说完她站起身，抚平迷你裙的褶皱，临离开前抛下一句话。
“说真的我并不担心。当初如果嘉树真的那么喜欢你，他就不会和我在一起了！”
她得意的媚笑，重新坐回那群朋友之间。
顿时我全身的血液全部涌向大脑。
拿着茶杯的左手抽搐了一下，热水洒了出来，却感觉不到烫。
最后的最后，我被驳得哑口无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我输得片甲不留。
颤抖着站起身，我狼狈地走出店外，左右巡视着，恍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成长会痛，改变会痛，但这些都抵不过困守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的痛楚。三年间我的家乡已经改变太多，它们和嘉树一起，丢下我全部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也许语桐是对的？我在这里毫无意义，外婆不需要我，嘉树不需要我，没有任何人需要我的存在。留在这里，我只能变成个人人皆耻的麻烦。
想到这里，我的眼眶不争气的湿润起来，难道最初我的离开是错误的吗？！难道我就不配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吗？！如果出国是追寻美好生活的初端，那为何现在的我沦落到一无所有。我唯一爱国的男人，牵手了另一个女孩子；我唯一活在世上的家人，渐渐地把我从记忆里抹去。这些年来独自执着的异国生活，代价未免太沉重。
此刻正值下班时间，路上行人匆匆，斑驳的阳光刺得我眼睛恍惚。
踉踉跄跄地走着，我躲避着旁人好奇的目光，擦不干眼泪，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