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迪文玫瑰”号
翻过了一座山丘后,菲利普和马丁来到了布里斯托尔。长途跋涉让两个人疲惫不堪,他们的衣服越来越破旧,脚也越来越疼。按当下的状况,要想在到达比迪福德前赶上瘦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他们在伯顿山脚下的桑姆斯特向北拐,经过一片荒地以后,又爬过了门迪普山。在一个高地上,他们极目远眺,东面的布里斯托尔镇、安汶山谷和布里斯托尔海峡一览无余。在远离航格路和国王路的一个地方,停泊着一些船只。因为正是落潮时间,所以布里斯托尔港附近的船舶的龙骨多陷在了淤泥里——要知道,这里潮汐落差之大是远近闻名的!
两个人走进小镇,这里四处都有高谈阔论的水手。自从离开大海,这是菲利普第一次有回家的感觉。他们走过一家家客栈和酒馆,来到了一个广场上,那里竖着一根用来绑犯人的柱子,柱子旁边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看到他们两个,老男人放下手里的活,对着衣衫褴褛的菲利普恶作剧似地笑了笑。马丁也注意到了这个老男人,他转过身子,悄悄抓住菲利普的胳臂,轻声催促:“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快一点!”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匆忙?”菲利普有点疑惑地问,“这里的环境让我很舒服。我们在这里住几天吧!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被送上绞刑架,人们也会用我们的故事编故事说给孩子听。所以,我们在这里停几天,及时行乐一下才是最好的选择!”菲利普静静等着马丁的回答,他知道自己的话必定会惹得马丁极为愤怒。
果然,马丁反应激烈:“你这个傻瓜。如果我们住下,就一定会被绞死。你难道想要这个结果?”说完,不等菲利普反应过来,他就匆匆转头向来时的路走去。菲利普很不情愿现在就离开,因为他们毕竟长途跋涉了很久,现在急需休整,可是马丁的表现让他感到格外好奇,所以他还是乖乖地跟在了马丁的身后。不过,他的嘴可没有停下:“俗话说,‘罪孽从痒处开始,从疤痕结束’。我想,那些疤痕其实也有许多就是痒处吧?”
马丁忍不住咆哮了起来:“你给我闭嘴!傻瓜。我想杀了他们,让他们永远也无法再嚼舌头。我发誓,我已经感觉到绞刑架的威胁了。”他摇晃着身子,加快脚步,像风一般冲出了小镇。
“你是在说绞刑和绞刑架吗?的确,当脖子被套上绳索的时候,脑子里就像有无数的蜜蜂在嗡嗡叫。也许受刑的人会感觉很疼……我从来没看到哪个人走的像你这么快啊!要知道,平时你走路慢得都和那些边走边卖货的小商贩一样了!”
“你居然敢嘲笑我!难道你想在这里被抓住,然后被绞死吗?”
“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些魔鬼一样的刽子手会怎样对付那些要上绞刑架的人。喂!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匆忙地逃跑呢?”
“你现在简直就像一只鹅那样嘲笑别人!难道你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被绞刑架吊起来是什么样的?那只会让你被吓得停止呼吸。”
“可是也不可能没有理由地把人绞死啊!”
“理由?绞死人需要的那些法律和推理?他们还说可以雇佣瑞士辩护律师呢!哼,也许这是真的。我的确见过一个戴着法官帽的学者,狠狠地拧住一个骨瘦如柴的可怜人,往他头上罗列各种罪名,然后把他送上绞刑架。”
就这样,在逃亡的路上,两个人不停地谈论着。他们逃出了小镇,逃到了附近的山顶上。虽然这一路让人疲倦到了极点,可是马丁依然不愿意停下来休息,哪怕一刻钟。他们又回到了曾经观望布里斯托尔镇全貌的山顶上,回望远处的那些河流、房子和船只。这时候,马丁的呼吸才稍稍平稳了些。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让飞快跳动的心逐渐平稳下来。
“我们还是直接去比迪福德吧!”马丁说,“最好不要经过布里斯托尔镇了。”
菲利普表示反对:“我不想再长途跋涉了。从布里斯托尔起航的船要比迪福德多得多。我们可以自己选择上哪条船。”
马丁愣了一下,清清嗓子说:“我绝不会听你的,我可不愿意自投罗网。要知道,从那里逃出来并不容易。”他重重地叹息着。的确,一想到接下来要走的那条穿过桑姆斯特和迪文的路有多长,他就有些头皮发麻——毕竟他是个身高体胖,走路不快而且又有点懒惰的人——但是他也绝不愿意再进入布里斯托尔,这里面的具体缘故他不想告诉菲利普。对于菲利普而言,虽然马丁不是一个好的旅伴,但是他怎么说也算是个好相处的人,所以他也不想就此与马丁分道扬镳。
接下来,他们拐过了山丘。正是黄昏时分,晚霞布满了西面的天空。只有太阳这个放羊人自己知道,它的宫殿到底有多大——那是比任何一个国王的宫殿都要宏伟的存在。温暖的阳光铺洒在大地上,菲利普他们就走在阳光弥漫的通往桑米斯特的道路上。不幸的是,他们迷路了,走了很久才发现他们正在向威尔士奔去。
在路上,他们经过了格兰斯顿布里——据说亚利马太的约瑟国王和埃德加国王就埋在那里。他们渡过了布里奇河,在那里他们惊讶地发现,河面上停着一艘排水量超过百吨的船。在一个赶集日,他们穿过了达尔文顿,越过了当斯小溪,进入了迪文。
他们继续前行,走过荒地,跨过土丘,穿过森林和山谷。在路上,两个人不停地迷路,因为对于上岸的水手来说,他们简直就是两匹瞎马。
离开布里斯托尔7天后,他们穿越了巴斯旦布尔的塔乌。可是接下来他们又迷路了。等找到方向的时候,他们已经靠近了托林顿。无奈之下他们只好继续前行,翻越了托里奇山谷。最后,在一个愉快的夜晚,他们穿过了果斯克拱桥,来到了繁华的比迪福德——长途跋涉至此结束了。
海关事务所坐落在比迪福德的繁华地段,那是河流前方的一条街道。在那附近,还有一个很大的码头。码头上停着许多货船,有的已经满载货物,有的还是空船。菲利普想直接走过去,但是马丁拦住了他。他们拐了个弯,走到另外一条街道上,这里住的都是富裕的商人。马丁一边往前走一边在找着什么,他不停地东张西望,而且一副害怕被人撞见的模样。天黑的时候,他带着菲利普来到了一座位于漆黑街道的小屋,屋子的窗户透露出淡淡的灯光。
此时,他们就站在小屋粗糙的门前,头上是茅草屋檐。马丁敲了敲门,可是里面没有应答,甚至没有一点声音。但是,门却自动打开了一半。
“谁来了?因为天黑,我看不清你们。”一个老妇人低声问道。
“您的眼神真不好啊!快开门让我们进去吧!”马丁回答。
“虽然你的声音很熟,但是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两个好人。”
“两个好人?那我想知道,两个好人这么晚到我这里,你们想干什么?”
“哎呀!难道你一定要被揍一顿才能清醒过来?快让我进去吧!我是马丁·巴维克。”
“果然是你!我猜对了。进来吧!不要在那里鬼鬼祟祟窥探什么,也不要像个傻瓜一样狡辩。你的嘴总是快过你的脑子。嗯,你身边这个家伙是谁?”
“不要担心,你这个老泼妇。虽然他来自伦敦,但是他快要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了。”
“你是说他要加入我们?那么好吧,请进吧!小伙子,泰勒大妈对你表示欢迎!你真的要加入我们?真是可惜啊,你知道我们这里的港口已经很久没见过你这样的小伙子了。”
“你丈夫呢?”
“他很久以前就出海了。”说着,泰勒在他们后面关上门,三个人就站在漆黑的通道里。“你身上有钱吗?”
“一个银币也没有。”
老妇人听了重重叹了口气:“又没钱。我快要穷死了。先后有7个出海的绅士都欠了我的钱。”
“你怎么能够这么说呢?老泼妇。如果我曾经从你这里拿过一半,不,十分之一的金币,然后一去不复返的话,那我诅咒自己以后再也不出海了!咱们所有人都知道规矩,从你这里拿钱的人最后一定会把钱还上。不过你不能因为某些事情而草率地质疑我们的诚信啊。难道你就不怕有人会被你激怒,然后找机会干掉你吗?”
“是的,他们都会还钱,除了都不是很关心我这个老婆子,他们不欠我什么。可是,要是没有我,他们怎么做得了生意?”老妇人一边唠叨,一边把两个人领进了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那里有一个小火炉,炉子上的水烧开了,正咕噜咕噜地响着。老人拄着拐杖匆匆走过去,熟练而细心地检查一个一个的窗户是否都关好了。之后,她邀请他们坐下来。
马丁小心地扫了一眼关紧的门窗,他知道,也许自己下一刻就要紧急离开这个水手们“停靠”的小站。
“这个老太婆是个罕见的买卖高手——对此你会觉得无法理解。人们冒着风险在夜里用四轮马车偷运货物通过海关,其实这样做完全没有必要,他们大可以把这件事情交给这个老太婆去做。人们都知道,如果是她做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往往要好过自己亲自上阵。事实也是如此,和她合作,人们的荣耀和生命比和那些英格兰贵族合作还要保险。”
老妇人或许听到了马丁对菲利普所说的话,不过她根本不在意。她一边嘟囔着,一边从柜子里拿出食物,放在火炉边的桌上,接着她又从后面的房间里,端出了一大罐啤酒。
“你这里没有葡萄酒,只有啤酒吗?”马丁不满起来,“泰勒大妈居然没有葡萄酒,而是用啤酒招待客人。老太婆,给我们弄一点好酒来。”
老妇人听了笑起来,声音很尖:“这可是从费罗姆——塞尔韦德来的好酒。”
“好吧好吧!我现在就是很馋酒。据说那些有身份的上等人会选择喝这种啤酒,因为保存好的话,它的品质远超过葡萄牙或者法国的葡萄酒。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上等的葡萄酒或者其他烈性酒。”
“水手有句老话:驾早晨潮汐出海的人,晚上睡觉时必然会为他早上的选择后悔。你不要轻视,这酒可是少见的好酒。”老妇人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她的驼背与后面那张弯曲的旧椅子正好般配。灯光映照下,她那衰老的脸上布满皱纹,鼻子就像褶皱的网里跳跃的鱼。虽然她年纪很大,但是看上去很老练精明,冷漠的小眼睛里总是闪着无法言明的东西。马丁对她的信任超过了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甚至连带着,菲利普也有了类似的信任感。在刚刚接触的过程中,老妇人也看了菲利普几眼,但是过程非常短暂。她不和菲利普说话,菲利普同样也保持沉默。
匆匆吃了些东西以后,马丁终于有力气说话了:“老太婆,现在什么船停在港口?我想在一条船上找到最舒适的铺位。我觉得你必须信任我们——哪怕以前因为觉得我们出海不会有什么收获而不信任我们,现在也要信任我们。”
“老大已经起航了,你追不上他的。”老妇人笑了起来。
“没有办法,我们在路上耽搁了太多的时间,老是迷路!”
“现在在港口并且马上要出海的还有奈斯特和埃塞,这两条船一条要把盐运到利物浦,另一条运羊毛去爱尔兰。”
马丁听了,放下啤酒罐,用手抚摸着下巴。老妇人看到他的动作,尖声地笑了起来:“好吧,我需要再好好想想。嗯,还有一艘船,叫‘迪文玫瑰号’,它来自朴次茅斯。据说,这条船以前从来没到过比迪福德,船长是多赛特人。”
“哦?船长叫什么?”
“好像叫坎德[1]。”
“这真是一个令人感到耀眼的名字。不过我不认识他。”马丁哈哈大笑起来,“我想,我还是愿意做一次冒险的。它的航程怎么安排?”
“它先要去新大陆装鳕鱼。”
听到这个答案,马丁有点犹豫,他的这个神色老妇人看在了眼里。
“你是不是觉得,这一趟航程对你没啥用?不!你错了。它说不定会让某个绅士大赚一笔的。”
“嗯,老太婆,你说得对,这个还真说不定。”马丁敲着桌子说。“你能帮我安排上这艘船吗?”
“不行!不过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
“好吧!我听你的安排。”马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现在我要睡觉了!长途跋涉这么久,我可要累死了。”
在这栋小房子的顶楼,有一个小房间,里面摆着一张大床。马丁和菲利普在黑暗中摸索着爬到了柔软的鹅毛垫上。躺好后,马丁说:“小伙子,‘迪文玫瑰号’就是接下来我们要搭乘出海的船。”
劳累的菲利普原本躺在床上就快要睡着了,可是一听这话他又翻身坐了起来:“在大海上遇到风暴的水手,是会喜欢上任何一个他遇到的港口的。不过,刚才你们谈论的那些人都是做什么的?另外,谁是‘老大’?”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会问。”尽管房间里黑得堪比金字塔底,但是菲利普还是能够从中听出马丁的情绪变化——那是一种狡猾的心态占据上风后的得意。他现在一定笑容满面。“所谓‘那些人’就是依靠某种习惯结伴出海的人,他们上岸后会把这里作为落脚点。他们是一些诚实正直的好人,人们以能够拥有他们的友谊而自豪,我真心希望你有一天能够加入他们。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告诉你很多事情的!至于‘老大’,就是前面和我打架的瘦子。你还记得他吧?他就是‘老大’,名字叫作汤姆·乔丹。”
马丁很快就酣睡过去,菲利普却开始躺在床上发呆。他回忆起了从摩尔酒馆逃出来后发生的一切:遇到铁匠,得到了短剑;遇到胳膊下夹着大书的不幸人;遇到马丁和汤姆·乔丹;在小旅馆遇到了祖父;邂逅了奈尔;又遇到了约翰·布里斯托尔爵士……这一切都像在梦中一样。现在,他开始想念奈尔了,想着想着,他就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娶了奈尔为妻,并且留在了那座小旅馆里。老爵士来旅店看望祖父,而祖父的马车夫则在旅馆的院子里偷猎野鸡……
一大早,泰勒大妈就为两个人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就好像两个人很久都没吃过饭一样。在两个人狼吞虎咽的时候,大妈安静地坐在火炉边的那张圆弧形靠背椅里,微笑着注视着他们,眼看着他们把食物一扫而光。马丁把自己的嘴塞得满满的:“你真是个好人,泰勒大妈。人们欠了你这么多债,可是你依然给我们吃肉,而且还给这么多!”
“对于热爱你们的大妈来说,这算得了什么?”她用略显颤抖的嗓音回答,“我是一个女人,一个不再漂亮的老女人。除了满足丈夫们的胃,还有什么办法来吸引他们呢?这是婚姻的真谛!马丁,对于男人来说,我就是最好的妻子。”
“你说什么?妻子?你这个脾气暴躁的老太婆!虽然你现在上年纪了,可是在你年轻的时候,你也绝对算不上漂亮!当然,漂亮永远是短暂的!你现在准备把我们送走吗?”马丁这粗野的玩笑让泰勒大妈兴奋不已,她哈哈大笑起来:“我还没跟坎德船长说关于你们和‘迪文玫瑰号’的事情呢!你们直接找他去好了,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可是,那位坎德船长会接纳我们吗?”
“你们可以这样和坎德船长解释:你们来自一艘在马斯里正在进行维修的船,那艘船叫‘蓬莱德·兰卡斯波’,船长斯蒂文·岗莱打发你们来的。”一边交代着,泰勒大妈一边抬眼看了一下菲利普,菲利普正微笑着看着这一幕。虽然他始终一言不发,但是他已经完全猜测出这是怎么一回事来了。马丁听完也哈哈大笑起来:“你简直就是魔鬼的亲戚,斯蒂文·岗莱船长现在到底在哪里,有人知道吗?”
“我还没有老糊涂咧!我虽然上了年纪,但还没老到那个地步。你们赶紧走吧,快点穿过小镇,沿途别让人看到,更不要让人知道你们是从我这里出去的。放心,你们神色慌张的样子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现在大忙人有的是!”
马丁起身向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扭头问:“老太婆,你记下我们的账了吗?”枯瘦的泰勒大妈咧嘴笑了:“我再老也不会忘记这件事的,绅士们总会付账,不是吗?”说着,她把马丁推出去立即关上了大门。这时候菲利普还没有出去,泰勒大妈抓紧时间拉住菲利普低声说:“离开他。”刚说完,马丁就愤怒地撞开了大门。大妈猛地把菲利普推出去,菲利普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门在身后猛地关上了,接着传来了上闩的声音。
“没有人会赖账,所以付了钱,老太婆会变成一个富翁的!她知道所有关于航海的事情。我一直觉得她就是一个巫婆,是一个好用的巫婆。”
两个人一起来到镇上,发现那里围着一大群人。男人在大笑着奔跑,孩子的尖叫和狗的狂吠混在一起,似乎那里正在开运动会。“啊!那里有比赛!我们一起来痛痛快快玩一场吧!”菲利普马上兴奋起来,他抓住马丁的胳膊说。
“你脑子进水了吗?我们此前一直在东躲西藏,现在你还要自投罗网,去找人揍你一顿吗?”马丁恼火地骂着。
“得了吧!你这老青蛙。我要去痛痛快快玩一场。”菲利普笑着还嘴。
“臭小子,你敢骂我‘老青蛙’?”马丁脸气得通红,“要是我们过去,那么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想想吧!你的脖子难道不发痒吗?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自由和公正,如果你贸然过去,太阳落山前你就会被吊死在绞刑架上了。”
马丁的这些话已经快要把菲利普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他完全没有把这个警告当回事。一想到能够参加那么欢快的比赛,他就热血沸腾。“你快看,那个站在路中间的人,是不是很眼熟?哦!他就是那个夹着书本的人,他终于回到比迪福德了,这里的人好像都认识他。”
的确,在人群的正中央,透过缝隙,可以看到一个身体瘦长的人。他的胳膊下夹着一本厚厚的书。他现在正在放声狂笑:“人们终于爱戴我了!我在人们眼里不再是那个整天胡思乱想的废物了!”
对于这个人,马丁没有投入哪怕一丝一毫的关心,他在前面匆匆忙忙地走,菲利普只好赶紧跟上。这时候,他一眼扫到在旁边的一个窗户里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匆匆赶路的马丁。看到菲利普追赶他,也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
很快,菲利普就看到了他们要去的那艘船——那是一艘勇猛漂亮的快速护卫舰。那悬挂着青铜和玻璃制成的提灯的船尾很高,船头雕刻着华贵的图案,船鼻尖尖地突出去好远。枪炮甲板的炮门都关着,在甲板上堆积着崭新底座和黄色炮索的火炮。护卫舰的船首和后甲板上,可旋转的枪炮闪着寒光。当他们走近船的时候,一片云彩正好挡住了太阳。于是镀金的雕刻不再闪闪发光,船上那亮丽的色彩也不再夺目,高高的黑色船舷在阴影中隐约显现。在这一刹那,菲利普感觉它甚至有点阴暗可怕。
与菲利普的感觉不同,马丁很开心,他笑着自言自语:“泰勒大妈真是给我们指了条好路子。这艘船船身很高,装备精良呢!”
船上有船员在活动,上层甲板的绞盘边有说话声传来。在船尾,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默默地注视着马丁两人,他的脸轮廓分明,线条刚硬,身穿一件华丽的外套。虽然他把身子靠在了栏杆上,但是依然显得气度不凡。
菲利普两人走到船舷下面,马丁摘下帽子,用极其谄媚的语调微笑着对男人说:“您好先生,请问我是否能够有幸求见‘迪文玫瑰’号护卫舰的船长,坎德大人?”
“我就是坎德船长。”
“早上好,船长大人!我是被利物浦的斯蒂文·岗莱船长派到这里来的。我们……”
“好了,我已经接到他的信了。我并不认识这位船长,但是他好像和我的朋友们很熟悉。要是想当一名水手,你是不是应该减肥了?不过你旁边的这个小伙子看上去还不错。”那个男人说道。
几句话让马丁感到尴尬极了,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发火,说话都结巴了。船长看着他,脸上微微露出了笑容:“胖不是致命问题,我可以让你们在船上工作,不过你们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要是你拉船帆、拖绳索的速度太慢,我可以安排你当厨师。那可是一个油水很足的工作——至少你不会饿肚子,想必这个你心知肚明!”
船长的这几句话不过是为了拿马丁开心一下罢了。他看着马丁脸上渐起的怒色,心里暗暗发笑,这几句话并不是真的就说马丁要上船当厨师,对于这一点菲利普看得很清楚。他开始有些喜欢上这个船长了。的确,透过坎德船长的目光,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极富魅力的人。
“到那边的酒馆里签合同吧!你们来得真及时,再晚上一小时,我们就要扬帆起航了!”船长吩咐道。
马丁和菲利普一起走向熙熙攘攘的街道,酒馆就在街道旁边。他们坐在酒馆的火炉边上等候船长,在此之前,船长的代理人已经带着合同来了。
就在他们等待的时候,水手们三三两两走进来,趴在橡木桌上签着合同。很快,轮到马丁签字了。他还想在工资额度上讨价还价一番,但是船长却指定了一个数字命令他赶紧签,马丁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当他看到菲利普的薪水要比他还高的时候,低声咒骂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抱怨。船长和代理人抬头看了马丁一眼,虽然马丁马上闭嘴做出“找是谁在抱怨”的样子,但是这种粗俗的伎俩骗不了谁。
签好合同,水手们就面带严肃地跟在船长后面穿过小镇上船去了。一行人走在铺着鹅卵石的路面上,脚步声整齐而响亮。水手们的身体摇摇摆摆连成一线,他们有的清醒着,有的却烂醉不堪,有的满怀希望和兴奋,有的则悲伤欲绝。在走路过程中,人们的动作各异,有的人在低头看路,有的人在好奇地东瞧西望。签了合同就意味着他们要把自己“流放”到辽远的大海。这次冒险的收获如何?谁也不知道这一点,惴惴不安就在所难免了。
到达码头上船的时候,船长走在最前面,他先上船,站好,看着新雇佣的船员从他面前一个一个经过。在船身中间的桅杆旁,站着一个小伙子。登船的水手中不时有人向他招手示意:“嘿!你好,威尔·坎特,我们又见面了!”
菲利普抬头仔细观察着威尔·坎特。他正在回应着认识的水手的问候。这是个和菲利普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身材瘦长挺拔,言谈举止也很有礼貌。虽然乍一看给人一种很骄傲的感觉,但实际上他很有克制,是个让人能够信赖的伙伴。两人一见如故,因为他们知道彼此是同一类人。“你迟到了!我记得昨天你还不是这艘船的船员。”威尔·坎特说。
“是的,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登上过这艘船。不过你要相信我,我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我可以看出,‘迪文玫瑰’号绝对是一艘很棒的船,结实可靠。它就像坎德船长一样,一看就是一个合格的船长。”
正说着,船头传来了命令,人们立刻骚动起来。菲利普两人终止了谈话,但就这短短两句话,让他们觉得已经完全了解对方了。
起锚的命令下达后,水手操作着绞盘,船上响起了一片祈求保佑的祷告声。随着铁锚缓缓升起,护卫舰慢慢移动着,离开了码头,伴着海浪逐渐进入了辽阔无边的大海。瞬间,船上喧哗了起来:
“升起主帆喽……”
“遵命!”
“帆升到一定的高度,要注意你们手上的轮盘!”
“遵命!”
“帆升到一半高度——准备起航喽……”
“遵命!”
“快升过那个高度!”
“遵命!”
……
“把缆绳固定在绞盘上。水手长,拖铁锚上船,放到甲板上!主帆到顶了,快去船首楼,把那里的帆解开……”
伴随着一声声命令,菲利普也忙了起来。他飞快地跑向船首楼的帆缆。对于从小在船上长大的他来说,即使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也能熟练地完成这一系列指令。他优秀的表现被船长看在眼里——他现在正双手抱肩站在船尾楼上。
正在进行指挥的人是大副,他飞快地下达着一个又一个的指令:“加快速度,赶快把锚拉上来。大家都来帮忙!伙计们,加油啊!不要光在那里祈祷上帝。”
“遵命!”水手们答道。
港口停泊的其他船只和岸上的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工作,挤在一起看“迪文玫瑰”号起航。当船离开码头时,岸上一阵骚动。有两个人拼命挥舞手臂,想让船停下来。“那是教区助理和警察。我们当中难道有逃犯想乘船出海?”一个认识他们的水手低声说道。
大副看出了什么,向船长禀报。船长毫不犹豫地吩咐:“不要停船,我们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起航。快干,抓住潮汐。”
“升起船首楼帆,鼓起主帆,把顶帆升到最高处……”随着命令,桅杆顶的水手把船帆稍微下降了一点,甲板上的人系好帆脚索,升起了帆。大副的命令接连不断传下来:“拖上巨索,绞盘卷起来。用力拖啊!系好绳索,转舵!舵手,转舵!抓着锚的兄弟,你动作快点。”
这时,船长下令了:“主帆降落。”
“主帆降落……”大副重复着命令。
“遵命。”
在甲板上,各种武器依次排列。枪炮上捆绑着崭新的炮索。火绳杆、枪刷、长柄、撞锤……一应俱全。在这个海盗猖獗的年代,每一艘在大海上航行的船只都要备足武器。“迪文玫瑰”号护卫舰突兀地航行在海面上,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艘像它这样的船了。同型号的船只都沉默了,和亚特兰蒂斯岛一起沉没了。
这艘老船,它有着高贵的船尾楼,有着中世纪帆船上才有的第四桅杆帆,有着船尾的三角帆、屹立的船尾楼,有着高大的弓形斜杠,还有船头正方形的斜杠饭。这些都是古代船只的特征。的确,“迪文玫瑰”号在杰姆国王去世,查尔斯国王继位的时候就有了,是一艘古老的船只。虽然它年纪很大,但是至今依然完好结实。船头和船尾雕刻的图案全部重新镀了金,一条红色的崭新带子从船头系到船尾,再到船头绕了一圈。当巨大的船帆扬起的时候,它冲开了波涛,带着对南普敦海的敬意,快速驶向了广阔的海洋。
注释:
[1]坎德“Candle”在英文中意思为“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