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娘(5)
修道院是座很普通的庄园建筑物。埃德温修士带着克里斯汀来到客厅,尽管那里摆了很多的床,但还是有点像农民住的简陋的小屋。在其中一张床上有一位老先生正躺在上面,炉子旁边有一个女人正在给怀里的婴儿包裹身子。她旁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
老先生与女人窃窃私语地埋怨说他们此时还没吃午饭。
“没有人愿意发发善心给我们再端一些吃的东西来,埃德温修士啊,你去城里乱逛的那个时候,就是我们饿肚子的时候。”
埃德温修士说:“不要发牢骚了,史坦奴夫。克里斯汀,到这边来打个招呼吧!看这位漂亮可爱的小姑娘,现在要与我们一起用餐。”
埃德温修士解释说史坦奴夫参加市里的集会回来,半路上病倒了,我们就让他躺在修道院的这间客房里面。他有个女亲人住在医院,让人很不喜欢,所以他不愿意住到医院里面。
农夫说:“我们心里都很明白,他们虽然暂时接纳我,但相信不久就会讨厌我的。埃德温修士啊,你出门之后,这个地方就没有人能有多余的时间来照看我们了,他们肯定还会把我送回到医院去。”
埃德温修士说:“这样啊,我干的教堂的那些工作还没有竣工的时候,你的身体就会恢复了。那个时候你的孩子会来接你回去的……”他从火炉上把一壶热水提了起来,让克里斯汀帮忙端着,他去照顾史坦奴夫。这样一来老人的情绪好了很多,就在这时,有一位修士给他们端来了食物与饮料。
埃德温修土开始做餐前祷告,然后坐在史坦奴夫的床边,喂他吃饭。克里斯汀走到那女人的身边坐下,给小男孩喂一些吃的与喝的。那个小男孩还太小,手够不到盛粥的盆,每一次伸手去啤酒碗里舀东西的时候,都会泼到自己的身上。这女人是从哈德兰过来的,她的哥哥是修道院里的修士,她和丈夫带着孩子到这个地方来看哥哥。可是她的哥哥现在到农村的一些教区募捐去了。她抱怨个不停,整天说一家人躺在这个地方纯粹是浪费光阴。
埃德温修士同这个女人攀谈起来,说女人一定要心胸宽广,她是在哈马城,可千万不能说现在是在浪费光阴呢。这里有很多辉煌的教堂,修士与牧师会的教父都在整天地做着弥撒,唱一些圣歌。市区比奥斯陆小一些,但是比那个地方更美丽,这里差不多每一栋房子都带有花园。
“你真该看一下这个地方春天时候的样子,全城都被遍地的白花包围着。之后,野蔷薇就开始盛开了……”埃德温夸耀道。
女人很不高兴地说:“是呀,但是这一切与我何干啊?这个地方比较多的是圣地,不是圣人……”
埃德温修士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一下。之后,就掏了掏床上的草堆,从里面拿出很多苹果与梨,分给孩子们品尝。克里斯汀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如此美味的水果,每吃一口,果汁就会从她的嘴角流下来。
埃德温修士说,他现在要去教堂,克里斯汀要与他一起去。他们从修道院的院子里斜穿过去,然后从一扇小门里进去,来到唱诗班的位置。
这座教堂依然处在建造过程之中,因此本堂与走廊相互连接的地方放着很高的一些架子。埃德温修士说,英雅尔德主教吩咐把上敞廊改建一下,装饰得再漂亮一些。这位主教很富有,他自己所有的钱财都用来装饰本城的每一座教堂。他是一位很高雅的主教,更算得上一个很好的人。圣奥拉夫修道院里面的布道会修士同样是一些好人,他们生活很守规律,知识渊博,并且很谦虚。那是一个很穷的修道院,不过他们很喜欢它,埃德温修士的祖辈是在奥斯陆的圣芳济修道院,不过他被批准来到哈马主教堂这个管区住一段时间。
他说“来吧”,之后便带着克里斯汀到台架的最下面。他首先爬上一个梯子,在上面铺了几块木板,然后就下来扶着克里斯汀到上面去。
克里斯汀看见头顶的灰石墙面上有一些微妙的光点,红色的像火苗,黄色的看起来像啤酒,还有蓝色、棕色以及绿色的。她想转过头去看一下后面,修士很小声地说:“别这样转过来转过去的。”等他们都站在了木板上面,埃德温修士让她慢慢地转过身来,克里斯汀看见了一幅美妙的图画,这使她目瞪口呆。
大堂的角落正对着克里斯汀,墙上面有一幅好看的图画,亮得像是由晶莹剔透的宝石组合而成。墙上五颜六色的光点都是从这幅图画里反射出来的光芒。她与埃德温修士很享受这一切。她的手看起来很红,像是浸在果汁里面,修士的整个脸庞呈现出金色,黑色的衣服柔和地反射出墙上图画的颜色。她用询问的眼光注视着他,而他只是点点头微微一笑。
他们就像是站在很远的地方凝视着天堂,她从一层层黑色的笼罩里慢慢看到了穿着红色衣服的耶稣,穿着像天空一样蔚蓝衣服的圣母马利亚,穿着艳黄、嫩绿以及艳紫衣服的是圣徒与圣女。他们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厦的拱廊和大柱下面,周围环绕着一些奇怪的簇叶与枝丫。
埃德温修士拉她稍微向外站了一些。
他小声地说:“站在这个地方,基督衣服的颜色会直接照耀在你身上。”
脚下的教堂不由得升起一股很弱的熏香与阴冷石头的味道。下面非常阴暗,不过阳光还是从大堂南面墙的一排排窗子外倾斜地照进屋子里。克里斯汀猜想道,那幅天堂的图画大概也像窗子上的玻璃一样,因为它填补了其中的一个窗孔。其他的窗面很空,也可以说是装了木框的鹿角。一只小鸟从外面飞进来,落在窗框上的某一个位置,飞了一会儿后又飞向别的位置,敞廊的外面不时传来金属撞击石头的声音。除了这一点儿以外,所有的一切都很安静,只有徐徐的微风吹进来,在教堂里旋转一会儿,就渐渐平息了。
埃德温修土说:“确实,确实”,并且长出一口气,“我们那里是没人可以做出这样的物品。虽然尼达洛斯的人也在玻璃上画画,不过没有这一幅好。克里斯汀啊,南方国家的大教堂有一种画了画的窗子,很大,与这座教堂的门板差不多。”
克里斯汀想到了自己家乡教堂里面的那些图画。那里有圣奥拉夫圣坛,坎特伯雷的圣托马斯神坛,前面的板子与后面的神物都被画了图画。现在回想一下,那些圣徒画看起来毫无生气,没有一点儿栩栩如生的光彩。
他们沿着梯子下去之后,来到唱诗席里面。那里有一张供奉桌摆在那,桌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有,石桌上有很多金属制品,一些金属杯和木杯,以及一只瓦杯放在上面。奇形怪状的刀子、铁器、写字笔及画笔放在周围。埃德温修士说这些物品是他的工具——能让他画和刻出一些神器的秘诀,那个放在唱诗席位置的唯美的镶板就是他亲自制作出来的。这些镶板将被用于装饰这个布道会礼堂的半圆形后殿的大门。
克里斯汀看埃德温修士在调剂色粉,并把这些色粉拌入石头做的小杯子里研碎。埃德温修士让克里斯汀帮他端点东西到墙边的那张长凳子上面去。他从一个个镶板前慢慢地走过,用画笔画出圣徒及圣女头发上的那几条很细的红线,以便能更凸显头发卷曲的波纹。克里斯汀紧紧地跟着他,一边看一边问,他很耐心地为她解释着自己画的是什么。
其中一块墙板上画的是基督坐在金色的椅子上,圣尼古拉斯及圣克列门特站在他旁边,和他在同一所屋子里。两旁画的是圣尼古拉斯的一生及一些作品。有一个画面是描画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坐在母亲的腿上,母亲喂他吃奶,他不吃,反而转过头去看着母亲,因为他是一个圣人,即使在婴儿时期,也只是星期五吃一顿奶。旁边还有一幅画描述他把一只装钱的袋子放在三个找不到男人的贫女的门口。克里斯汀看到他正在给罗马武士的小孩看病,又看到武士手里拿着假的圣杯坐船出海呢。武士曾经发誓说,他的孩子如果可以恢复健康,他就会把家传了一千多年的用金子制作的圣餐杯贡献给圣尼古拉斯主教。不过他想要骗圣尼古拉斯,奉献给他一只假杯子,因此他的孩子手里拿着真正的金杯掉到海里去了。不过当小孩的父亲站在圣尼古拉斯的教堂里并拿出假圣杯的时候,圣尼古拉斯从水底把孩子救到了岸上,没有一处位置受到损害。所有的故事都用金色及最好看的颜色画在镶板上面的。
在另一块镶板上,圣母马利亚正在坐着,怀里抱着圣婴,基督一只手抚摩着母亲的下巴,一只手拿着苹果。圣森尼瓦与圣克里斯汀站在他们的身边。她们用迷人的姿势弓屈着半身,脸色看起来白里透红,留着金头发,头上戴着金冠。
埃德温修士的左手搭在右手的手腕上,控制好自己一系列的动作,在金冠上画着叶子及一些玫瑰花。
克里斯汀看着跟她名字一样的圣女画像说:“我感觉恶龙画得有点小,看起来吞不下这个圣女。”
埃德温修士说道:“它是吞不进去。它的身体其实不是很大。不过只有当恐惧存在我们心中的时候,邪龙与魔鬼的一些帮凶才会变得更加强大。一个人如果怀着虔诚的心一心一意地皈依基督,那么他的需求会化成力量,这样魔鬼的力量就会马上衰颓,他们能使用的工具也会变得越来越弱小。邪龙与恶灵会缩成一团,变得与小妖、猫儿及乌鸦那样大。你看圣森尼瓦所在的山那么小,都能被她的衣裙包裹住呢。”
克里斯汀问道:“如果这样的话,圣森尼瓦与西尔耶的人没有在山洞里面住过吗?事情不是真的吗?”
埃德温修士对着她眨了眨眼睛,又对着她微笑道:
“可以说是真的,也可以说不是真的!找到这几个圣体的人感觉真的有这件事。的确,森尼瓦与西尔耶的圣徒也感觉是这样的,他们都很谦虚,他们只是想到世界比一切有罪的人强大,而没有意识到他们自己却比世界更强大,因为他们能脱俗于这个俗世。他们如果明白了这一点儿,也就不会被拘禁在山里,肯定会抓起所有的山丘,当成小圆石一样扔到海里去。孩子,除了我们现在害怕的或者是所爱的事物,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任何的东西可以伤到我们。”
克里斯汀开始惊慌了,马上就问道:“假如有人不害怕也不喜欢上帝呢?”
修士把她黄头发一下子抓到了自己的手里,温柔地扳正克里斯汀的头,注视着她的脸蛋。他的双眼睁得很大,是蔚蓝色的:
“克里斯汀,世界上没有任何男人或者女人不喜欢上帝,不害怕上帝。不过我们的心一边在爱着上帝,另一边也在惧怕着魔鬼,喜欢着世俗的同时也喜欢着肉欲,因此很矛盾,这就证明了我们不管是生还是死都不会开心的。一个人如果一点儿都不渴望并羡慕上帝的存在,那他肯定会自甘堕落在地狱里面生活。只不过我们不清楚他的早就满足了心灵的贪念。他如果不需要阴凉,那肯定也不会惧怕烈火的灼烧;如果他不喜欢安宁,则感觉不到被蛇咬的那般痛苦。”
克里斯汀抬头看着他的面孔,她听不懂这些话。埃德温修士继续说:
“由于主的慈爱,当他看到我们的心灵正在被分裂,就下凡与我们一起相处,当魔鬼用权力和奢华的俗物来诱惑我们,用危险来恫吓我们,用各种打击、嘲讽甚至尖锐的钉子刺痛我们的手和脚的时候,主则亲自来体验魔鬼的这些诱惑。他就用这个方式来为我们指引道路,表达着他对我们的爱……”
他低着头看了看克里斯汀很严肃的脸蛋之后,就笑起来,用另外一种语气说道:
“你晓不晓得谁第一个知道主降生?是一只公鸡。那个时候每一种动物都会说拉丁语,当那只公鸡看见一颗星星就说出来了‘Christus natus est[3]!’”
埃德温修士模仿鸡啼鸣的声音说出了最后的那句话,克里斯汀开心地笑了起来。之前埃德温修士说的一些奇怪的事情让她很是敬畏,现在笑一下反而对她很有必要。
修士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的,公牛听到了,已经在哞哞叫了,‘Ubi,Ubi,Ubi[4]?’
“山羊也在咩咩地叫着,‘Betlem,Betlem,Betlem[5]!’
“绵羊非常急切地想看一下圣母与圣婴,马上就叫道,‘Eamus,Eamus[6]!’
“草堆上面刚刚出生的小牛立起自己的身子说,‘Volo,Volo,Volo[7]!’
“你没听说过这件事情吧?没有吧?我坚信你没有听说过。我晓得你们教区的埃里克神父是一个了不得的神职人物,很有学识。但是,我敢肯定他没有听说过这些。除非他去过巴黎,否则是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克里斯汀追问道:“那你去过巴黎吗?”
“小克里斯汀,上帝会保护你的,我去过巴黎,也玩遍了世界上所有其他好玩的地方。你要相信我与其他任何一个愚蠢的人一样,我也很怕鬼,心中充满爱,并且很贪心,其余的什么也不要相信。但是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抓住十字架,每个人也要紧紧地抓住它,就像小猫在掉进海里的时候抓住一根木板用来救命时一样。
“你呢,克里斯汀,你愿意剪掉你这头漂亮的头发吗?就像我画里面的那些姑娘那样,牺牲自己来侍奉圣母?”
克里斯汀回答道:“我们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因此我是必须要结婚的。我想我的母亲现在就在开始为我准备那一箱箱和一柜一柜的嫁妆了吧。”
埃德温修士抚摩着她的额头说道:“是的,确实,现在大多数的人都会像这样子来安排孩子的未来。他们只会把那些断腿、瞎子、很丑的或被玷污过的女儿献给上帝,不然就是在上帝赐予他们的子女数超过了他们需要的时候,才会让上帝把这些子女收回去。但是他们另一方面却还有点纳闷,修道院里面的人怎么会不全是圣人及圣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