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7000米:深海“蛟龙”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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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横空出世(2)

一年后出任大洋办技术开发处副处长,这时他刚到而立之年。在几任理事长、主任的直接领导下,刘峰一头扎进调查海底资源、研究拟定发展规划的工作中去。他几乎在大洋协会各个部门走了一遍:技术处、总务处、国际合作处等,经历过各方面的磨炼,越来越成熟了。不久,他任大洋办主任助理兼技术开发处处长,重点负责深海采矿技术项目,开始参与我国大深度载人潜水器的论证、立项工作。其间,刘峰跟随海洋局原副局长倪岳峰、大洋办主任金建才多次到相关单位:科技部、中国科学院、中船重工702所等地调研、座谈。一些有关研制深海潜水器的报告、建议书,都是他在倪局长、金主任指导下,连夜起草整理出来的。

当时光老人的步履迈入世纪之交,世界各国的海洋战略不断调整深化,时不我待,非常迫切。尤其是我国被联合国列入深海采矿先驱投资者,并申请到太平洋公海矿区之后,研制深海载人潜水器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了……

国际海底管理局成立之后,批准了我国拥有30万平方公里的海底勘探矿区,第一块在东太平洋夏威夷海域7.5万平方公里,水深5300米。合同规定:15年内优先勘探、开采,并向国际海底管理局提交有关报告。如果期满不具备商业开采价值,可以申请延长5年,再到期后还不行,将收回允许其他国家申请进入。

这样一来,中国如果没有高精尖的深海技术装备,将缺乏有效完成海底探测的能力,这既与我们这样一个海洋大国的地位不相称,也会使到手的“蓝色圈地”功亏一篑。作为代表国家履行开发深海职责的中国大洋协会责无旁贷,他们就是最直接最急需的“用户”!

生活就像海洋,波浪一个接着一个。目标确定后又遇到了新问题,展开了新争论:究竟研制多大深度的载人潜水器为宜?几种意见互不相让,各持己见。一种观点是:“三大洋平均水深不超过5000米,而矿藏资源大都集中在4500米左右的海底,我们研制4500米级的深海潜水器就可以了,技术上、材料上都更好掌握一些,也比较安全。太深了没有什么意义。”

另一部分人认为:“正是因为你没有这个装备,去不了那么深的地方,才觉得没意义。目前世界上只有美国、法国、日本和俄罗斯有载人深潜能力,但最深也就是6500米。我们是站在新的时代里,要有超越他们的雄心。直接研发7000米、8000米的大深度潜水器,几十年也不落后。”

种种方案各有长处,又都有不足。经过不断地交锋、碰撞、融汇,由当时的国家科技部高新司汇总,报到了徐冠华部长手中。这是一位具有专业和行政才能的复合型领导人。接到报告后,他没有马上下结论,而是带队来到702所深入调研,综合评判,同时向我国分管科技的老领导——原国务委员、国家科委主任,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工程院院长宋健做了汇报。

在宋院长明亮的办公室里,徐冠华带领高新司、大洋协会的人员一边打开有关资料,一边分别讲述了几种方案。

“国家需要,研发能载人的深海潜水器势在必行。各方面意见都有一定道理,你们的看法呢?”宋健听完汇报后问道。

“我倾向要做就做高水平的。”徐冠华毫不犹豫地说道。

从战争年代的胶东半岛走来的宋健,既是一位早年当过“小八路”的老干部,又是一名留学苏联获得过博士学位的科学家。他生长在大海边,又长期担任国家科技事业的领导人,了解海洋对人类的重要性,以及我国进军深海大洋的战略意义,深入思考后掷地有声地表态了:“在这个领域,我们已经落后欧美和日本很多年了,现在要迎头赶上!要我看,一是要自主,二是要超前。外国这个类型最深不是6500米吗?我们就做7000米的,超过500米,拿他个世界第一!”

“好的!”听到老领导态度如此坚决,徐冠华长舒了一口气,“技术上不是问题,能做四五千的,再多几千米也行,关键是抗压力和浮力材料。7000米级的可以到达全球绝大多数海域,够用了。”

“对。前几年我们就制定了‘上天、入地、下海’的科技规划,如今上天入地都有了很大进展,下海也应有所突破。我们要在前人的基础上再前进一步。通过这次大深度载人潜水器的研发,还可以培养一批高科技人才,带动相关方面的研究与制造。你们按照这个思路再好好论证一下,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来……”

宋健,作为国家科技事业的领导人,站得高,看得远,更加坚定了科技部、海洋局、大洋协会的信念。又经过一番严谨细致的论证,各方面统一了思想认识。大洋协会办公室的金建才、刘峰等人抓紧草拟立项报告。科技部高新司组织审核,终于将“7000米载人潜水器”项目立项了,并且列入国民经济“十五”规划“863计划”的重大专项。

国家海洋局作为本专项的组织部门,中国大洋协会作为业主,负责具体组织协调实施。历史使命就这样光荣而艰巨地落在了他们身上……

【徐芑南挂帅再出征】

2002年早春的一天晚上,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正准备上床休息。突然,一个来自中国的越洋电话打到了美国某地,接电话的是一位老人,他的名字叫徐芑南!

是的,这就是我们本书多次提到的主人公之一、中船重工集团702研究所研究员、我国6000米无缆自治水下机器人(CR-01)总设计师。此时,他已经退休五六年了,与老伴方之芬来到在美国定居的儿子家里安度晚年。可这一个电话,让他的生命之树绽开了新花,他的事业之火再次燃烧起来。

电话中,中国工程院院士、702所原所长吴有生教授告诉徐芑南:“老伙计,7000米载人潜水器立项了!我们想来想去,还是要请你出山,这个总设计师非你莫属!”

“是吗?太好了!”对徐芑南而言,潜水器是他永远割舍不下的情缘,在此之前,有缆的无缆的,无人的载人的,几乎所有种类的潜水器,他都做过。而做大深度载人潜水器,则是他多年的夙愿。“我一定参加。不过,我年龄大了,做个顾问就行了。”

放下电话,徐芑南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招呼妻子、儿子马上订机票,恨不得第二天就要回国。可家人担心了:这年他已经66岁了,而且身患心脏病、高血压、偏头痛等多种疾病,一只眼睛仅存光感。当初参加6000米水下机器人的海试归来,一天查出1600多次心脏早搏——是需要安心休养的时候了!

“盼了多年的项目终于通过了,是令人高兴。可你这身体行吗?”妻子方之芬与他同在702所工作过,深知丈夫的心愿,更了解病痛对他的折磨,一时间处在了两难之中。

“爸,你就别逞强了。如果累坏了身体,自己受罪不说,还会影响项目进程。我们不同意你回去。”儿子态度坚决地表示反对。媳妇也不赞成。

徐芑南摆摆手,说:“你们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一思考潜水器,头就不痛了,血压也不高了。只要能为国家做好潜水器,我身上就感觉舒坦。”

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

夜深人静,月亮升起来了,又大又圆。徐芑南夫妻俩一丝睡意也没有,还在你一言我一语悄声谈论着。方之芬毕业于华东理工学院,身上凝聚着科学家和家庭主妇的素养,这些年不但把家务全担当起来,还为丈夫的科研事业做了大量辅助工作。大深度载人潜水器终于立项了,她同样欢欣鼓舞。只是丈夫的身体——由于多年的脑力劳动,徐芑南血压不正常且经常头疼,有时只有在妻子的按摩下才能入睡,怎能不令她充满了担忧呢!

“我知道这个机遇太重要了,不过……”方之芬欲言又止。她想起了曾经为发展中国水下机器人奋斗过的蒋新松院士,正是在66岁那年积劳成疾突然离世的,如鲠在喉的话终于出口了:“芑南,今年你也是66岁了,而且身体又不好。虽说蒋院士身后给了很多荣誉,可我就是想要一个健康的你啊……”

刚说完这句,方之芬就后悔了,怎能“胡乱”联系呢?然而徐芑南非常理解相濡以沫同甘共苦近半个世纪的妻子心情,一句看似“不吉利”的话埋藏着多么深厚的爱啊!他拉过妻子的手,紧紧握着:“别担心,没问题的,如果不让我参加,反而成天思虑这件事,可能更不利于身体。咱们把这个项目做好了,过世的新松老兄,还有许多前辈的在天之灵都会非常高兴的。再说,我不是有你嘛!你就是我的幸运星啊!”

“你呀……”方之芬被丈夫的一席话打开了心结,脸色多云转晴了。

徐芑南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厚厚的窗帘,一缕明亮的月光照进了卧室,感觉到犹如家乡伸来了一双热切的手。他回身向妻子点点头,又指了指窗外。方之芬会意地一笑,轻轻过来依偎在丈夫臂弯里。两人久久凝望着窗外的圆月,心儿已经回到了长江之畔、太湖之滨……

第二天,徐芑南和老伴说服儿子、媳妇帮助办好手续,放弃了安逸休闲的晚年生活,携手飞回国内,投身到7000米载人潜水器的研发与试验之中。

按说,国家“863计划”对一个项目的总设计师,是有年龄要求的:一般不超过60岁的在职工程技术人员。做总师要有两个必备的素质:一是业务知识全面,与载人潜水器相关的知识都要懂一些;二是协调能力强,潜水器仅靠一个人是做不出来的,要协调多个科研机构一起攻关。

徐芑南答应“出山”后,各路专家分析来分析去,感到他最合适。中船重工702所和项目总体组联名向主管部门打报告,科技部领导慎重研究破格批准:聘任已经66岁的徐芑南为“7000米载人潜水器总设计师”。这一任职,就是整整10个春秋……

应该说,徐芑南的人生高度,几乎可以用中国深海潜水器的下潜深度来衡量:300米、600米、1000米、3000米、5000米、7000米!可以说,中国载人深潜每前进一步都有他的杰出贡献,他的梦想随着潜水器的下潜,不断深入更蓝更深的海域。

是啊,世间能有多少这样厚重的人生呢?从风华正茂的少年,到鬓发染霜的老人,从普通的潜艇兵到世界级载人潜水器的总设计师,贯穿徐芑南整个生命之线的只有一条——深潜!让祖国的潜水器潜入海底,去领略那充满奥秘的海底画卷,去探寻那无穷无尽的海底宝藏。

徐芑南是浙江宁波镇海人,1936年3月出生,当时正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年代。镇海地处甬江入海口一带,招宝山被称为“浙东第一山”,地势险要,历代为海防要地。鸦片战争时,钦差大臣裕谦监防督战,在此顽强地抵抗英国侵略军。最后,强敌凭借船坚炮利攻破了镇海城防,裕谦宁死不屈,投海殉国。这种有海无防、落后挨打的屈辱,深深印在徐芑南的心灵里,他从小立下了好好学习、将来科学报国的志向。

1953年2月21日,毛泽东主席视察东海舰队“长江舰”,亲切接见年轻的水兵,合影留念,并挥笔写下了振奋人心的题词:“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一定要建立强大的海军!”这年,刚满17岁的徐芑南正巧在上海南洋模范中学毕业,深受毛主席题词的鼓舞,更加坚定了为保卫祖国海疆当一名造船工程师的理想。他如愿考入了上海交通大学船舶系。

后来,他曾多次深情地回忆说:“在母校期间,我得到了良好的基础教育和专业训练,也受到了母校优良传统和严谨校风的熏陶。导师们深厚的科学素养、严谨的治学态度、勇于创新的钻研精神、博爱的大师风范深深影响着我,让我终身受益。”

四年半的大学生活,使徐芑南打下了扎实的理论功底。毕业时,他填报的分配志愿是船舶设计所或造船厂,一心想为国家造大船。不料,却被分配到了中国船舶科学研究中心(702所前身),他以为那只是一个研究单位,找到管分配的老师想换一换。老师说:“研究也要设计,人家想去还去不了呢!你去了就知道了。”

“是吗?那我服从分配。”当时,我国海军建设和国防科研事业发展迅速,但基础薄弱、技术缺乏,急需科技攻关。来到船舶研究所后,徐芑南被派去做潜艇试验。本来他的毕业设计做的是“水面舰船”,这一下要改变方向,可想到国家需要,徐芑南毫无二话,由此他的事业就从水上潜入到水下。

说来有意思,分配研究潜艇的徐芑南,此前还没见过真正的潜艇,所有关于潜艇的知识都来自书本。刚工作就吃了个下马威,他意识到,年轻人光有勇气还不够,更重要的是要有底气,这个底气就是来自对知识的积累。正巧,当时各行各业要求多下基层,他就主动请缨,经有关部门审查批准,来到了青岛的海军潜艇基地,当上了一名舰务兵。

青岛是一座美丽的海滨城市,红瓦绿树,碧海蓝天,迷人的汇泉湾海水浴场,雄奇的海上第一名山——崂山,人们一般都要去观光游览。可这些丝毫引不起青年徐芑南的兴趣,他百倍珍惜这次“当兵”的机会,一步也舍不得离开潜艇基地,一共三个月。至今回想起来,徐芑南仍然觉得这是他人生中一段非常重要的时光:“我终于知道我干的是什么、该怎么干了,连看图纸的感觉都大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