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分隔两地(2)
凌晨3点,在伦皮拉港,一个高达9米的巨浪破堤而出,卷裹着成吨的土石冲进了港口,撕碎了与它遭遇的一切事物。港口的吊车已经被风吹弯,吊臂落在了“里约普兰托诺”号货轮的甲板上,这艘装满集装箱的巨轮立时被击得粉碎,卷入了无边的海浪中。它的船头还在海面上盘旋了一阵,甚至还被连续的两个大浪送入了高空,但稍后又被吞入了海底,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年降水量高达3000毫米的地区,居民们已经习惯了大雨,他们中的有些人也已经成功逃过了飓风“法夫”的第一波攻击,试图向灾难庇护所撤离,但突然暴涨的河流立刻吞噬了他们:这些河流在深夜中醒来,离开了它们的河床,卷走了周围的一切。河谷中一切人类居住的痕迹都消失了,不论房屋还是田地,都被淹没在了无可抵挡的洪流里。在那片无边无际的水里,有被冲断的树木,有断裂的桥梁,有路基,还有建房的砖石。在利蒙地区,阿马帕拉、彼德拉布兰卡、皮斯古昂波格朗格兰德、拉吉古阿、卡皮罗等山的山坡处原本都建有村落,现在都随着滑坡的山体一并落入了山谷内的洪流中。还有少数幸存者紧紧地抱着树枝,一刻也不敢放松,却最终因为精疲力竭而落入水中。另一边,凌晨2点25分,第三波海浪冲击了一个名为“亚特兰蒂斯”的地区,这个地名似乎就已经预示了它的命运:这里的海岸线迎来了高约11米的巨浪。成千上万吨的海水灌入了拉塞瓦和特拉,在城市街巷中冲开了一条血路,那些狭窄的街道并没能阻止奔涌的水流,而是让它们的力量更加惊人。水边的房屋是最先倒下的,甚至连地基都被连根拔起。那些由瓦片覆盖的房顶先是被吹上天空,接着被狠狠地插入地上,把很多忙于逃命的幸存者都砸成两段。
菲利普的目光滑到了苏珊的胸部,它们的形状饱满而又美好,足以令人遐想。苏珊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就解开了衬衣最上方的纽扣,把那个镶金的圣牌拿了出来。
“你看,我不会有事的。我会一直戴着你的幸运符。它已经救过我一次了,就是因为它,我才没有和爸妈一同开车出去。”
“苏珊,这些话你已经和我重复过上百遍了。坐飞机前不要说这种话,好吗?”
“不管怎么样,”苏珊又把项链放入衬衫里,“只要戴着它我就不会有事的。”
这个挂在颈上的圣牌是一个信物。一年夏天,他们希望可以成为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做了很多深入的研究。课间的时候,二人一同翻阅了一些从图书馆借来的有关印第安魔法的书籍,并从中得出一个结论:必须交换血液,所以要先割破自己的肌肤。苏珊偷偷拿到了她父亲放在书桌抽屉里的猎刀,和菲利普一起躲在他的小房间里想要把这个计划付诸实施。菲利普勇敢地伸出了手指,闭上了眼睛,但每当猎刀靠近时他就会感受到一阵晕眩。苏珊对此似乎也颇有些心理障碍,所以他们又开始钻研阿帕切人那些神奇的典籍,从中找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法:“献祭出一件圣物,就可以永远地联结两个灵魂。”其中一本经书的第236页如是说。
他们查阅了字典,确认了“献祭”这个词的含义,然后就立时觉得第二种方法要比前一个好得多,并且达成了立即实施的共识。在那个神圣的祭典上,他们庄重地诵读了易洛魁人和苏人的诗篇,菲利普把他受洗时所戴的圣牌挂上了苏珊的脖颈。自那以后,苏珊再也没有取下过,虽然她的妈妈经常强迫她在睡觉前把项链取下,她也没有屈服过。
苏珊笑了起来,胸脯也随着她的笑声一起一伏:
“你可以帮我拿下包吗?它至少得有一吨重!我想去换个衣服,不然飞机落地后我就得被热晕过去了。”
“你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衫!”
可是苏珊已经站起身来,抓住了菲利普的手臂,并举手示意酒保给他们留着这张桌子。酒保点了下头,表示他同意了,毕竟酒吧里几乎也没有其他人。菲利普把包靠在了洗手间的门上,苏珊转身看着他:
“你要不要一起进来。我跟你说过了这个包很重。”
“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个地方好像是女士专用吧?”
“那又怎么样?现在你连跟我去洗手间都不敢了?难道这道门看起来比高中女厕所的隔板,还有你家浴室的天窗更难搞定?快点进来吧!”
她把菲利普拉了过来,后者都来不及反应,就不得不跟她一起走进了洗手间。菲利普注意到洗手间内只有一个隔间,不由得放松了一些。苏珊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脱下了左脚上的鞋,用它砸向洗手间的顶灯。第一下她就成功了,灯闪了一下,随后暗了下去。现在,整个房间里只剩镜前灯还亮着,营造出一种暧昧不明的气氛。苏珊一跃坐在洗手台上,抱住了菲利普,用唇瓣黏住了他的双唇。他们的第一个吻持续了很久,在换气的间隙,苏珊把舌尖滑进了他的耳孔中,她灼热的呼吸在菲利普的身上引发了无数的战栗,从他的后背一直蔓延到全身。
“在胸部还没有发育之时,我就戴着你给我的圣牌了。我希望你的皮肤也能够记住它们给你的印记。我要走了,可是即使我不在,关于我的回忆也应当时时跟随着你。我不希望你属于其他任何人,除了我。”
“你还真是有自信啊!”
洗手间门锁上的绿色半圆变成了红色。
“不要再说了,继续来吧。我想看看你是不是进步了。”
又过了很久,他们才走出了洗手间。酒保一边擦拭着酒杯,一边用探究的眼光审视着他们。
菲利普牵起了苏珊的手,但是他却有种错觉:苏珊好像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在洪都拉斯更北的地区,苏拉山山谷的入口处,水流已经变得雄浑,挟着雷鸣一般的咆哮声,摧毁了它所经之路上的一切。车辆、家畜、石块、瓦砾……所有这些都在激流中不停翻滚,甚至偶尔还能看到人体的残肢,让人不由得心悸。什么都阻挡不了水流的脚步,不管是高压电线杆,还是卡车、桥梁,抑或工厂,全部都被连根拔起,被这股力量裹挟向前。不过几小时,山谷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很久之后,当地的老人都会告诉后人,是这里的好风光让“法夫”在山谷中驻足了两天;但就是这两天,造成了上万人的死亡,让60多万人流离失所,无从果腹。48小时里,这个面积约与纽约州相同,位于尼拉加瓜、危地马拉和萨尔瓦多之间的地区,就彻底被这股与三颗原子弹爆炸释放出的威力相当的力量毁灭了。
“苏珊,你要在那里待多久?”
“我真的得走了。我去登机了,你要继续留在这儿吗?”
菲利普站起身来,并没有回答苏珊的问题,在桌子上留下了一美元的小费。走廊里,苏珊把眼睛贴在了酒吧木门上部的小窗上,看着他们刚才坐过、现在却已变得空空荡荡的桌子。她看上去似乎在同什么不好的情绪做斗争,只听她用尽可能快的语速说道:
“你听我说,我再过两年就回来了。你在这里等我,我们在这里偷偷地碰面。我会告诉你在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你也告诉我所有你做过的事情。我们还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因为它是属于我们的。等我成了当代的南丁格尔,他们就会给这张桌子镶上一个小小的铜牌,上面写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在登机口前,她告诉菲利普她是不会回头的,她不想看到他难过的神情,她想带走的只有他的笑容;她也不愿再次想到父母亲的离世,所以才没有让菲利普的父母来机场送她。菲利普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在她的耳边低声说让她多多保重。苏珊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深深地吸气,好像想要努力记住他的味道,又似乎是想要把自己的气息留在他的身上。接着,她把机票递给了登机口的空姐,最后一次亲吻了菲利普,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两颊都因此鼓了起来,给他留下了一个小丑般可爱的鬼脸。最后,苏珊快速向飞机跑道走去,通过了地勤指示的通道,登上了飞机的舷梯,消失在了机舱里。
菲利普又回到了方才的酒吧,坐在了同一张桌子旁。停机坪上,那架麦道飞机的引擎已经开始启动,制造出了一片灰色的烟雾。两个螺旋桨先是逆时针旋转了一圈,然后又向反方向转了两圈,随后越转越快,肉眼已经无法捕捉到桨叶运动的轨迹。飞机转了个弯,拐上了跑道,又沿着跑道缓缓向前滑行。在其前轮到达地面的白色标识后,飞机再次停住,收起了起落架。跑道的两侧,草坪上的绿草都弯下了腰,似乎是在向这个庞大的飞行器致敬。引擎声越来越响,酒吧的玻璃窗也开始震颤,飞机的副翼再次上下翻动了一下,仿佛在向观众告别,随后开始快速向前冲。随着速度越来越快,飞机很快到达了一定的高度,菲利普眼看它的尾翼提升,之后轮子也离开了跑道。这架型号为DC-3的麦道飞机很快就飞入了天空,伴随一个华丽的右转,它消失在了云层背后。
菲利普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目光转移到了对面的那把椅子上:半个小时之前,苏珊还坐在那里。一种孤单的情绪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他站起身来,把手放在口袋里,离开了酒吧。
注释:
[1]编者注:一种塑料材质的家具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