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太多的人口——马尔萨斯与《人口论》
狄更斯的《圣诞颂歌》描绘了一个脾气非常坏的吝啬鬼埃比尼泽·斯克鲁奇。在圣诞前夜,他坐在办公室里,一边数着钱一边对想要在圣诞和家人团聚的职员咆哮。两位绅士走进斯克鲁奇的办公室,希望他能为穷人捐款,为他们购买肉和饮品。斯克鲁奇横眉怒目,将他们赶了出去,并对两位来访者抛下一句话:“那些穷人最好去死,省的人口过剩。”
之前,我们提到过一位金融天才和一位伟大的英国经济学家,大卫·李嘉图和他的好友,托马斯·马尔萨斯(Thomas Malthus,1776—1834)牧师。马尔萨斯并不像李嘉图那样善于挣钱,但因长于经济理论的分析而受人瞩目。他于1805年被派往东印度公司,负责培训这个英国著名贸易公司的职员,成为最早的经济学教授。很多思想家的观点在他们在世时并不为人所知,但马尔萨斯却不同。在狄更斯这部小说开始创作前不久,马尔萨斯就凭借一个经济学说而名声大噪,人们将他视为经济学的斯克鲁奇,四处兜售他十足刻薄、吝啬的理论。马尔萨斯惧怕不停增长的人口,他声称更多的人口意味着更多的贫穷。人口增长只能迫使更多的人陷入悲惨的生活。试图帮助穷人是没有意义的,相反只能是雪上加霜。
早期的经济学者们对人口众多所产生的后果并不像马尔萨斯这般悲观。重商主义者对此持赞成态度,他们相信庞大的人口有助于国家战胜国外的竞争,因为薪水低廉的劳动力可以使制造商向国外出口便宜的商品,规模庞大的军队和海军可以防御国家的贸易要道。
继重商主义者之后,空想社会主义者如傅立叶、欧文和圣西门认为贫穷并非是注定的,他们相信发展是第一要义。如果人们彼此互助,贫穷和肮脏将不复存在。马尔萨斯的父亲丹尼尔十分推崇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的思想,坚信他们的思想是开启一个更好社会大门的钥匙。马尔萨斯却强烈反对,父子之间常因此争论不休。最终,马尔萨斯将自己的观点集结成一本小册子并于1798年出版,这就是使其声名鹊起的《人口论》。这本书全称为《论影响于社会改良前途的人口原理,并论戈德温先生、马·孔多塞和其他作家的推理》,在标题中他提到了自己所不赞同的英法改良派先知,其中孔多塞曾领导1789年法国大革命。法国人民通过起义推翻国王的统治,希望建立一个更好的、平民同样可以拥有权力的社会。革命如同耀眼的星火,但它能否真的令人类战胜贫困?孔多塞认为人类正迈向完美的征程,文明已经经历了九种进化阶段,第十种——所有人类和民族的平等——即将来临。
马尔萨斯对这种观点泼了盆冷水。他从一些听起来无害的论述入手。首先,人类的生存需要食物;其次,他们必须通过性交完成繁衍,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喜欢并将一直交配下去。在几十年后,今天的孩子会繁育出12个孩子,而这些孩子也会生育更多的孩子。人口会随着时间成几何数增长。他认为,如果放任人口无序增长的话,经历两代人之后,1000人将会增长为4000人,而在六代人之后,人口将增至64000人。那么用来养活多余人口的食物呢?我们当然可以增加一点食物产量,但很多事情并不像人口翻倍那样容易。首先,你不可能使土地面积翻倍,再者,马尔萨斯认为食物产量在每一代都以一种固定的产量增长,要比人口的增长速度缓慢得多,人口数量会迅速超过食物的供给。
结果是什么呢?抑制人口会使人口数量与食物的供给相协调。首先,饥馑和疾病将使人口减少;其次,孩子的数量会减少。问题是人们可能通过犯罪减少人口,最糟糕的或许是谋杀新生儿。但是人们还是可以通过堕胎或使用避孕措施减少出生人口数量,这两种行为在今天普遍认为是犯罪。而最终的结果便是痛苦和罪恶:因为疾病和饥馑导致更多的死亡,人类的罪恶导致出生率下降。
假设国家获得了新的财富资源,比如可以养活更多人口的、从战争中掠夺的土地。首先,这将会带来更多的食物流通。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人们体质的增强,出生率增加,死亡率降低。最后,人口增长,没有足够的食物可以供应,社会回到原点。人们的生存水平降低,又回到新的土地被发现之前的水平。19世纪的其他经济学家,如李嘉图对这种人们容易困在最低生活水准——仅仅满足生存的观点也持认同态度。这个观点暗示工人的工资水平只可以满足他们的生存需求,并被称为“工资的铁律”(the iron law of wages)。马尔萨斯用食物和人口的比率阐释了这条法则的严苛逻辑。
马尔萨斯的计算中蕴含了另一种阴郁的暗示。几个世纪以来,英国各个地区都对穷人和病人提供帮助。在马尔萨斯时代穷人会获得救济金购买食物。马尔萨斯对这种现象进行了批评,他认为领取救济金会奖励懒惰:如果人们不施以援助穷人会进行自助。根据他的人口理论,给穷人提供帮助如同找到新的土地,这会使人口激增然后导致更多的悲惨境遇和犯罪,从而使人口重新回到与食物生产相协调的状态。慈善并不能在很大程度上帮助穷人或社会,而仅仅会使更多的人沦为缺乏道德的、悲惨的乞丐。婚姻和性是生命中的幸福和愉悦,但最终会导致痛苦。乌托邦主义者却视之为人类进步的重要因素!但仍有一丝希望:即夫妇可以选择有节制的性生活,以减少人口过多带来的负担。马尔萨斯鼓励晚婚,他自己也践行这一原则,直到快40岁才结婚。尽管对于某些人,这或许意味着不婚。
不出所料,马尔萨斯的这些论述一出,反对声便不绝于耳。人们抨击他是一个性情乖戾的煞风景之人,更糟糕的,有人指责他是一个迫使穷人陷于不幸境遇的冷血的人。卡尔·马克思将他的观点烙上了“种族诽谤”(a libel on the human race)的标签。维多利亚时代的哲学家和历史学家托马斯·卡莱尔称这些理论令人感到凄凉沮丧,并给这种经济学起了一个绰号:“阴郁的科学”(the dismal science)。
之后的历史证明马尔萨斯的观点存在许多谬误。人口开始快速增长,但疾病和饥馑这些抑制人口增长的因素却在减少。在19世纪,更加发达的医学和洁净的城市环境使人们的寿命得以延长。马尔萨斯认为当人们变得富有后生育率便会提高。但是相反,19—20世纪,很多国家的人口增长放缓。更多有效、容易普及的避孕措施得以发明,越来越多的人认为采用避孕措施是正确的。甚至马尔萨斯眼中那些悲惨的劳苦大众也不再生养更多的孩子,因为从事工厂和办公室的新型工作要比种地获得的薪酬更高。孩子少了,他们便可以把喂养上的花费更多地投资在自身的学习上,以便于找到新的工作。
在整个19世纪,其他改变也在悄然发生,即使是马尔萨斯和进步论先知们也没有能够预见。新技术的出现提高了生活水平,人们的收入一直高于满足基本生存所需的收入。英国是第一个提升农作物产量满足更多温饱需求的国家。随后,随着工业革命中蒸汽、钢铁和铁路的发展形成合力,其他生活必需品的生产成本也得以降低,并可以满足更多人的需求。如果画一张人口和平均收入的曲线图,可以发现从这本书开始的日期到现在,这两条线在几百年里轻微地上下浮动,但在大部分时间里是保持平稳的。18世纪后,两条线急遽上升并一直保持攀升:人口数量增长,收入水平也增加到前所未有的水平。想象一下20世纪中叶普通人所拥有的:充足的食物、衣服,或许还有一辆车——在1700年他们还只能吃些残羹剩饭,交通不便,不论去哪都得在泥地里跋涉几小时。而20世纪中叶的人口翻了6倍之多!欧洲和美国的经济学第一次开始对大城市和不断增长的人口持支持态度。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为非同凡响的变革,当然也是最显著的经济变革。在人类与稀缺资源经历了漫长的抗争后,物质财富实现了极为快速的增长。
在经济实现腾飞之前,情境确实如马尔萨斯所描述的那样。收入增长缓慢,农民生存艰难。当日子难过时亲戚或教堂会施以援手,惨淡的收入或疾病的爆发便会导致饿殍遍野,产妇死亡率和儿童夭折率都比较高。如果马尔萨斯的理论是凄惨阴暗的,那也是因为当时的人们生活确实如此。他通过冷静的条分缕析透彻阐明了早期社会人们生活中所要面对的种种困境。在当今,这些仍是许多世界上不发达国家民众的命运。
今天,当人们谈及人口爆炸时都会引述马尔萨斯的理论。很多人相信世界变得拥挤不宜居住的原因是人口过多导致的。然而在一些经常被人们遗忘的作品里,他曾表示自己绝不是人口的反对者,只要社会有能力满足温饱需求,人口数量是多多益善的。或许马尔萨斯并非是斯克鲁奇一般的人物,在他的朋友的回忆里,他待人友善,毫不吝啬。许多今天研究多年经济增长的经济学家们都认为庞大的人口和健康的经济是协调的。虽然人们耗费了资源,但是也创造了新的能源:更多的人口意味着更多的智慧,也包括更多创造社会财富的新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