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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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被捆绑的记忆(2)

“没错啊,我这不是正在缅怀吗,我在给它擦着呢!”

“你在一个陌生人的墓碑前面折腾什么啊?”

“不对,这可不是什么陌生人,我的老朋友。”保罗站起来说,“你想想你像这样逼着我陪你到这里来看你妈妈,这都已经有多少回了?总不至于因为我对隔壁这位女士稍好一点,你就在旁边喝干醋吧?”

保罗继续刷着那块墓碑,直到整个都刷白了为止,然后他盯着自己的杰作看了好一会儿,显然非常满意。阿瑟无奈地望着他,也站了起来。

“把汽车钥匙给我!”

“再见了,塔马厝夫太太。”保罗说,“您别担心,他只管走他的吧,从现在到圣诞节,咱们至少还能见上两面。不管怎么说,按现在这个样子,您直到秋天到来之前恐怕都不会需要再清洁了。”

阿瑟拖着他朋友的手臂往外走。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讲。”

保罗说完,领着阿瑟走向墓园的那个大铁门。

“来吧,现在跟我走,我买了一块牛排,我们一边吃一边听你讲你的故事。”

莉莉墓地前面的林荫道一直延伸向太平洋,远处依稀可以看见一个老园丁的剪影,他正在用耙子耙着地上的碎石子。阿瑟和保罗一直走到了下面停车的地方。保罗看了看他的手表,夕阳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地平线了。

“你开还是我开?”保罗问道。

“你是说我妈的这辆老福特?开玩笑吧,就在刚刚,某人还在强烈抗议呢!”

车子沿着山丘蜿蜒下行,在公路上渐行渐远。

“关于这辆老福特,我当时嘲笑的是你的驾驶技术。”

“那么,为什么每一次上车之前你都要这样问我一次呢?”

“你真是太烦了!”

“今天晚上,你是打算就着屋里的烟囱来烤你的牛排吗?”

“不,我觉得还不如在书房里面烤呢!”

“去完沙滩以后,要不我们还是到港区那边去大吃一顿龙虾吧?”阿瑟提出建议。

天边出现了几抹淡淡的玫瑰红,渐渐汇编成一条长长的红丝绸,在地平线的远端将海空连成一片。

劳伦一直跑到上气不接下气,这才停下来平复自己的呼吸,坐到了小游艇码头对面的凳子上,现在该是吃三明治的时候了。一阵轻风吹来,帆船的桅杆随之摇晃。罗伯特出现在走道的尽头,两手插在口袋里面。

“我就知道在这里能找到你。”

“你是有一双千里眼呢,还是一路跟踪我呢?”

“这个可不需要什么神迹。”罗伯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我太了解你了,你知道的,只要不是在医院或者在床上,你就一定是在跑步。”

“我是要放空自己!”

“那么我呢,我,你也要排除在外吗?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罗伯特,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我的实习期到开学的时候为止,要想获得机会成为住院医师,我还有很多很多的工作要去做。”

“你现在眼里面就只有工作。自从那一次事故以来,一切都变了。”

劳伦把剩下的三明治全都扔进了废纸箱,然后站起来绑好了运动鞋的鞋带。

“我需要发泄一下。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还想继续跑一跑。”

“跟我来。”罗伯特拽住她的手说。

“去哪儿?”

“就一次,试着听我的安排,或许这也挺好的呢,对不对?”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手揽着劳伦的肩头,带着她走向停车场。过了没多久,一辆汽车就从停车场里面驶出来,向着“太平洋高地”的方向开走了。两位哥们并肩坐在防波堤的尽头。海浪拍打着岸边,泛着如油画一般的光泽,天边的云朵被夕阳染红,就好像是被火烧着了一样。

“我可能是在管别人的闲事瞎操心吧,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要是真的没有注意到,我想我还是提醒你一下吧:日落可是完完全全在另一个方向啊!”阿瑟对他身边的保罗如是说,他的这位好哥们此刻并没有面朝大海,而是掉头望着沙滩的方向。

“你这可不就是在管别人的闲事嘛!你的太阳明天早上无论如何都肯定会出现在那里,而那边那两个姑娘,明天是不是还会出现,那可就说不定喽。”

阿瑟观察着那两个坐在沙滩上的年轻女子,她们的脸上笑逐颜开。

一阵风撩起了其中一位姑娘的秀发,而另一位姑娘却在揉着风吹进眼里的沙子。

“吃龙虾,这主意不错。”保罗敲着阿瑟的大腿喊了起来,“反正我最近吃肉吃太多了,换换口味吃鱼那是最好不过了。”

夜里最初的星星已经爬上了蒙特雷港湾的上空。在沙滩上,还有好几对恋人缱绻缠绵,享受着这瞬间的宁静。

“龙虾是贝壳类动物,又不是鱼。”阿瑟离开防波堤的时候说。

“这些龙虾太能装了!它们跟我说的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先别管这个了,喏,左边那位小姑娘简直就是你的菜啊,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卡通小精灵一样。至于我嘛,我比较喜欢右边那个。”保罗一边说着话,人已经走远了。

“你有钥匙吗?”罗伯特摸索着自己的口袋问,“我那把留在办公室了。”

她走在前面进了公寓,刚跑完步很想去洗个澡,于是就把罗伯特一个人留在了客厅里。他坐在沙发上,听到卫生间里马上传来了流水的声音。

罗伯特轻轻地推开了卧室的门,一件一件地把他的衣服脱下扔到床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洗手间里。镜子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水汽。他用手拨开浴帘,迈进了淋浴间。

“你想不想我给你擦一擦背?”

劳伦靠在方砖石墙壁上,没有吭声。小腹部有一点感觉,但不是那么强烈。罗伯特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开始按摩她的双肩,然后非常温柔地抱住了她。她低下头,在他的爱抚中沦陷。

酒店的主人安排他们坐在面对海湾的玻璃窗前。奥妮佳痴痴地笑着听保罗讲故事。他跟阿瑟相识于少年时,一起去上寄宿学校,一起念大学,一起奋斗打拼,开了一个建筑设计工作室……他们之间有太多的故事,一直到两位女客人都已经吃完了晚餐,保罗还停不了口。而阿瑟始终保持沉默,眼光迷失在大洋的远方。当侍应领班把那巨大的龙虾端上来的时候,保罗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您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坐在阿瑟身边的玛蒂尔德不想打断保罗的故事,于是凑在阿瑟耳边小声说。

“您可以讲大点声,否则,他就听不到我们说什么了!对不起,您说得没错,我是有点分神了,因为我刚刚经历了一场长途旅行,更何况他讲的这些故事,我在心里都能背出来了,毕竟,我就是当事人啊!”

“那么,每一次你们邀请女孩吃晚饭,您的朋友都会像这样讲同样的故事吗?”玛蒂尔德开着玩笑。

“他会在这里改一点,那里改一点,时不时还会润色一下我的角色,是的,他总是这样。”阿瑟回答。

玛蒂尔德久久地审视着他。

“您是在想着某个人吧?这一点,从您的眼睛里面就能够明明白白地看出来。”她说道。

“其实只是附近这些地方太熟悉了,所以勾起了心中的一点回忆。”

“至于我嘛,失恋之后只要熬过漫长的六个星期估计就可以满血复活了。人们不是说,谈一场恋爱其中有一半的时间要用来疗伤嘛。也不知道会是在哪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过去那段感情在心里投下的重担一下子就消失了,就好像施了魔法一样。您简直都无法想象,到那个时候啊,心情该有多么轻松。就我自己而言吧,我感觉无拘无束的,就好像是自由的空气一样。”

阿瑟把玛蒂尔德的手翻过来,仿佛是要读懂她手心的纹路。

“您的运气很不错。”他说道。

“您呢?您失恋之后的这段疗伤期持续了有多久啊?”

“好几年了!”

“你们在一起都那么久了啊?”年轻的女子似乎有些感动。

“我们在一起就四个月!”

玛蒂尔德·贝卡妮垂下了眼睛,用手中的刀狠狠地切着盘子里的龙虾。

罗伯特躺在床上,伸长了手去够他的牛仔裤。

“你在找什么呢?”劳伦用毛巾擦着头发问。

“我那盒东西!”

“你不会是想在这里抽烟吧?”

“我找的是口香糖!”罗伯特得意扬扬地晃着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的小盒子。

“吃完以后请你把它包在纸巾里再扔掉,这真的很令人恶心。”

她把腿套进了裤子,又穿上了一件绣着旧金山纪念医院标志的蓝衬衫。

“这多少有点可笑了吧。”罗伯特头枕着双手继续说道,“你在你的医院里面看到的尽是那些恐怖的玩意,反倒是我的口香糖竟然令你觉得恶心了。”

劳伦穿上了外面的罩衣,对着镜子调整着领口的位置。只要一想到很快就能上班,就能重新回到急诊室那种氛围里面去,她的心情就会马上好起来。

一把抓起放在餐具桌上的钥匙,她走出了房间。可是,来到客厅中间的时候,她又停了下来,然后原路返回,看着赤条条一丝不挂在床上摊开的罗伯特说:

“不要摆出这副气鼓鼓的样子。说到底,你只不过是需要带个女人挽着你的手臂参加今晚的首映礼而已。你还真是完全以自我为中心……而我嘛,我还要值班呢!”

她又一次关上房门,下到了停车场。几分钟之后,她就已经开着那辆雪铁龙凯旋,重新飞驰在温暖和煦的夜晚中。当她开车经过的时候,格林大街上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就好像是在向她致敬。这个念头令她自己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老福特车在爬着坡,一轮橘黄色的月亮明晃晃地照在蒙特雷湾上。在把那两个女子送回她们住的小旅店之后,保罗就再也没有说话。阿瑟关掉了收音机,把车停在一个断崖边的平台上。他熄了火,两手握着胶木方向盘,下巴搁在手上。山崖下面,那间屋子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辨。他摇下了车窗,让漫山遍野的野薄荷香涌进车厢。

“你为什么要摆出这样一副臭脸?”阿瑟问道。

“你把我当傻瓜了?”

保罗拍了一下他前面的仪表板。

“还有这辆车,你也打算把它卖了吗?你这是要把所有的记忆全都抹掉啊!”

“你究竟在说什么呢?”

“我算是明白你玩的这套把戏了,‘先去一趟墓园,然后去沙滩,接着嘛,还不如在外面吃龙虾……’你以为拖到晚上我就看不到栅栏外面挂着‘此屋出售’的牌子了吗?你是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的啊?”

“有几个礼拜了,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像样的报价。”

“我是劝你把跟那个女人的事情翻篇,但我也没让你把自己的过去一把火烧个一干二净啊。如果你真的就这么离开莉莉待过的地方,将来你一定会感到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沿着这个栅栏一直走到大门口摁响门铃,为你开门的陌生人会带着你参观原本属于你自己的屋子,而当他们终于陪你来到你那个充满童年回忆的房间门口时,你一定会感到孤独,非常非常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