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鸿讲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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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画之美与艺

吾所谓艺者,乃尽人力使造物无遁形;吾所谓美者,乃以最敏之感觉支配、增减、创造一自然境界,凭艺传出之。艺可借美而立(如写风俗、写像之逼真者),美必不可离艺而存。艺仅足供人参考,而美方足令人耽玩也。今有人焉,作一美女浣纱于石畔之写生,使彼浣纱人为一贫女,则当现其数垂败之屋,处距水不远之地,滥槁断瓦委于河边,荆棘丛丛悬以槁叶,起于石隙之上,复置其所携固陋之筐。真景也,荒蔓凋零困美人于草莱,不足寄兴,不足陶情,绝对为一写真而一无画外之趣存乎?其间,索然乏味也。然艺事已毕。倘有人焉易作是图,不增减画中人分毫之天然姿态,改其筐为幽雅之式,野花参整,间人其衣;河料青青,出没以石,复缀苔痕。变荆榛为佳木,屈伸具势;浓阴入地,掩其强半之破墙。水影亭亭,天光上下,若是者尽荆钗裙布,而神韵悠然。人之览是图也,亦觉花芬草馥,而画中人者,遗世独立矣。此尽艺而美者也。虽百世之下观者,尤将色然喜,不禁而神往也。若夫天寒袖薄,日暮修竹,则间文韵,虽复画声,其趣不同,不在此例。

故准是理也,则海波弥漫,间以白鸥;林木幽森,缀以黄雀;暮云苍霭,牧童挟牛羊以下来;蒹葭迷离,舟子航一苇而迳过。武人骋骏马之驰,落叶还摧以疾风;狡兔脱巨獒之臭,行径遂投于丛莽。舟横古渡,塔没斜阳;雄狮振吼于岩壁之间,美人衣素行浓阴之下,均可猾突视觉,增加兴会,而不必实有其事也。若夫光暗之不合,形象之乖准,笔不足以资分布,色未足以致调和,则艺尚未成,奚遑论美!不足道矣。

本文为一九一八年四月十九日徐悲鸿在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上的讲演辞之一部分,原载一九一八年四月二十三日《北京大学日刊》,题为《画之美与艺之第三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