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旧恋情&新机遇
我的性格里有坚强倔强的一面,而另一面又懦弱到可怜。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地琢磨童年说的“亲人之间没有隔夜仇”那句话,我又想起和童颜一起踩着积雪贴小广告的日子,想起她在我毕业的时候钱都不挣铁了心要跟我走……要我立刻原谅她跟她有说有笑那是不可能的!但我至少开始动摇了。失去江丰彦已成为无法改变的事实,而童颜,就算我以后再也不理她了,她也还是我表妹。
而且,童颜跟别人太不一样了,她开始频频给我来电和发短信,每天在MSN上没话找话跟我聊天。聊天内容广阔话题泛滥,覆盖她每天的工作生活心情,遇到的憧憬困难疑惑,甚至是没有任何互动性的黄色笑话……她单方面地跟我发啊说啊,有时候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失忆了,她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抢了我的男人,又是如何在抢了我的男人之后还从床上爬起来羞辱我的。这就是我表妹童颜处理亲人内部矛盾时的极品方式!
我一直对她爱搭不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原谅她。有时,我觉得在世为人真是一件美妙的事,老天总会给你一些暗示,让你找到一条路通往自己的内心。我就是在之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才确定自己是真的已经原谅了童颜。
国庆节长假以后,工作一直很忙,那个晚上我加班到凌晨两点,骨头都快散架了。凌晨的小区花园里,静谧无人,路灯散发着清凉诡异的蓝绿色,让人心里特别平静。我快步往家走,迎着秋夜的习习凉风,头脑清爽,无比舒服。而就在这惬意的时刻,我看见自己住的那栋楼下面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远远看见我,快步向我跑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听见他喊了一声:“童娟!”
我听到这个声音,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这个声音让我全身战栗。
他跑到我面前,说:“童娟……”
在清凉诡异的蓝绿色路灯下,我看清楚了他的脸。
才几个月没见,他真的瘦了太多,短发长长了,胡子没有刮,连我最爱的那双眼睛也仿佛失去了神采。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像在诉说千言万语。
而我跟他之间,早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鼻子一酸。
他说:“童娟……”
我说:“你什么都别说……”
我往后退了两步。
我又说:“你什么都别说,好吗?”
他说:“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冲过来,把我揽进了怀里。他说:“童娟,我想你……我真的太想你了。”
我一瞬间就穿越了,产生了身在泰国的错觉。
但我知道这不是泰国,胸膛依然宽阔,但酒精味却取代了古龙水的清香。
我在他的怀抱里全身战栗,连挣脱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说:“我不想打扰你……可我太想你了……我真的太想你了……童娟。”
他说:“我想你……”
他说:“我太想你了……”
他反反复复的这两句话,让我放声大哭。
他把冰凉的下巴贴在我的额头上,我能感觉到他的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他说:“我没办法好好生活了,我想你,童娟,我都没办法好好生活了……”
他说:“你原谅我吧,你原谅我好不好?你原谅我吧。”
我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就在半夜三更的小区旧楼下面相拥着哭成了泪人。
他的泪一颗一颗全都落到了我的脸上。
他吻我的额头,说:“你跟我结婚吧!我以后好好对你,补偿你,行吗?”
我在他的怀抱里拼命地摇头。
他紧紧地抱着我,紧紧地。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来,我说:“对不起。”
他的脸上不只是伤悲,还有愤怒!
他皱着眉头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童颜不是说你已经原谅她了吗?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童娟,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背叛你,我会好好对你,我想跟你结婚,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这样都不够吗?”
我很想对他说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多想说我比他更痛更无辜啊,我真想告诉他我是那么那么爱他……可是我没说,我了解自己,我心上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与其互相折磨不如快刀斩乱麻。我已经没办法跟他在一起了,我不想让他为我流产的事终生愧疚,毕竟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干干净净的女生,背上这个包袱做人对他来说过于残忍。在那一刻,我确定了他是真心爱我,我已经很满足,所以我更不能说。
我说:“那怎么一样呢?童颜是我的亲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可以没有你,但是不能没有她。”
他恨恨地看着我,那双眼里有无奈,更多的是困惑。
我知道这样做对江丰彦不公平,可我最后还是说:“Frank,我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如果你希望我过得更好,如果你希望我幸福,请不要再来找我。”
江丰彦是第一个进入我身体的男人,是第一个教会我爱情的男人,也是第一个向我求婚的男人……
那是我和Frank最后一次见面,他至今都不知道我同他之间有过一个孩子。
通过我和江丰彦的最后一次见面,我确定自己在内心已经原谅了童颜,我与江丰彦分摊了这场悲剧爱情的苦果。也许,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她掏心掏肺,毕竟一件已经发生的事不可能当它从未发生过,但我打消了跟她绝交的念头。我心里也清楚,依她死缠烂打的性格,我就是想绝也绝不了。
现在想想,对童颜悲剧的命运,我和王海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我们教会她做错事情可以不被惩罚,是我们让她懂得不在乎别人反而可能拥有更多。
第二天,我向Wendy递交了辞职信,结束了我在MC国际传媒集团的工作。
Wendy大吃一惊,她说:“太突然了吧?Jane,你为什么要走?”
我说:“经过深思熟虑,我已经决定要辞职。”
Wendy挑着眉毛问我:“Jane,你该不会是为了Frank才走的吧?”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我们分手的事大家早就知道了,在外企,八卦本身就是一门学科。
Wendy语重心长地说:“如果你是因为感情的事而辞职,我劝你深思熟虑。当年,是我把你推荐进来的,我不许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选择离开。”
我低着头,不说话。
Wendy又说:“Jane,你还太年轻了,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你还有事业!你的努力你的不服输,我们做上级的都看在眼里,我们甚至在考虑让你升职你知道吗?你这时候离开,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人怎么可以把未来赌在一场已经失去的感情上呢?你失恋了,所以更要好好工作啊,对吗?难道你要把感情和前途全部输掉吗?”
我吸了吸鼻子,动情地说:“Wendy,我很感谢你,感谢你把我带进这个行业,更感谢你真心实意地栽培,我以后仍然会很努力,我不会自暴自弃。我现在想离开这个地方,真正开始一段新生活。”
Wendy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在我的辞职报告上签下了她的名字。她说:“Fine!虽然我觉得很可惜,但还是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以后想回MC国际传媒集团的话,记得来找我。”
她又说:“看,这就是为什么公司不鼓励员工谈恋爱……”
我说:“谢谢你,Wendy姐。”
我理解Wendy对我的不舍,她是个很好的上司,虽然有点儿强势有点儿洁癖,工作时疯狂起来不可理喻,但我却非常喜欢她,因为她带我进入这个行业且手把手教会我很多东西。我也很舍不得这个公司,这是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在这里,我的品位、我的审美、我的生活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在这里,我从不谙世事的少女进化为优秀的职业女性。
但我实在不想再跟Frank工作在同一个屋檐下了,注定无法愈合,就让决裂来得更彻底些吧。
辞职之后,我过了几天神仙般的日子。我买回一大包一大包的零食堆在床上,把自己埋在毯子里看电影,不做饭不洗衣不打扫卫生。我这才明白童颜为什么如此中意昏沉糜烂的生活,睡在垃圾堆里那一种世界有我不多无我不少的渺小感,原来真能让疲惫的心减压。
在我电话告知王海我已辞职的第二天,王海就把童颜带到我家来了。
童颜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说:“听说你辞职啦?”
我躺在床上不理她。
童颜没心没肺地继续问:“你为什么要辞职啊?”
我继续忍。
她走过来戳戳我的屁股,说:“嗨!嗨!嗨!你怎么跟摊烂泥一样啊?我问你话呢!”
我呼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她像一根长竹竿似的站在我的床前,我索性站到了床垫上。我俯视着她,气势汹汹地说:“你说呢?你说我为什么要辞职啊?啊?你说呢?!”
她一脸无辜,说:“我哪儿知道你为什么辞职啊!”
我指着她的鼻子一直点,说:“童颜!你怎么好意思啊?你到底是不是人啊?你居然还有脸到我家来?是谁把我害成这样子的?是谁害我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上上下下地看我,咧着嘴笑了,好像我站在高处骂她是件很欢快的事一样。
她看我气得发抖,干脆抱住了我的腿,仰着一张漂亮的脸看我。
她说:“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你别这么站着了,跟要上吊似的。”
我狠狠地踢了她一脚,踢得她“哎哟”了一声,但她还是死死抱住我的腿。她说:“童娟,不都过去了吗?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现在对天发誓,以后再睡你的男人,我就断子绝孙!”
我掰开她的手,盘腿坐在床上。她爬上来坐到我身边。
她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说:“没什么打算。”
她说:“你不工作啦?”
我说:“不工作了。”
她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来养你吧,就当赎罪了。”
我说:“去你的吧!”
我根本不可能赋闲在家,我的强势不在外表而在内心,我知道女人要想过得更好,必须拥有一份美好的工作,况且那时候我也没有男人可以依靠。我的存折上没有一分钱积蓄,丢了工作就等于断粮。所以,我很快就约了两家与MC国际传媒集团平级的传媒公司去面试——我们这一行就是这样,门槛高跳槽却容易,一旦你拥有了在同等级公司工作过的相关经历,找工作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我要做的就是尽全力谈个更好的待遇。
面试那天,我穿了一套很显成熟稳重的套装,衣服是我在MC国际传媒集团时为了陪外宾出席会议而节衣缩食买的。我往短发上抹了点儿蓬松粉,喷了淡香水,还化了淡妆。我想让自己看起来神采奕奕,别再像个被爱情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女人。
在出租车上,我接到了童颜的电话。
“喂,你在哪儿啊?”
“外面,你有事儿吗?”
“晚上出来吃饭。”
“我没空。”
“必须来!齐大哥说了让我叫你!”
我故意问:“哪个齐大哥啊?”
“就是齐满满的爸爸啊。”
我说:“哦,跟他说我不去!”
然后,我就把电话挂了,还设置了静音。我真不明白齐满满的爸爸抽哪门子风,一把年纪了还隔三岔五地请我们这些小姑娘出去吃饭,难不成他还真相信多跟年轻人在一起自己就会变年轻?我确实不想跟他吃饭,年龄层次不同话题不同,阶层不同价值观不同,没话找话说,无比尴尬。
在两家公司面试完,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两家公司都缺人,老板们对我的印象也不错,只要我对待遇没有异议,很快就可以上班了。我从手袋里掏出电话来给王海报喜,看到有七个未接来电,有四个是童颜打的,可以忽略;还有三个是陌生的号码,我想可能是别的公司打来的面试电话,多一个机会多一个选择,就把电话拨了回去。
“喂!”电话里传来一个很有磁性的男声。
我说:“你好……”
对方说:“哦,是童娟吧?”
我说:“啊。”
他说:“你好,我是齐天。”
我说:“啊?”
他嗔怪地说:“今天我的新店开张,叫童颜请你来试菜,你怎么不赏脸啊?”
我说:“怎么会呢,齐大哥,童颜没跟我说是新店开张啊。我下午在外面面试呢,刚结束。”
解释完,我又问:“那我马上过去,好吗?”
电话里传来齐天爽朗的笑声,他说:“我就说嘛,你这么爱美味的女生,试新菜怎么会没兴趣呢。”
我问:“齐大哥,您的店在哪儿?”
他说:“你告诉我你在哪儿吧,就站在原地等我,我现在飞车过去接你。”
齐天很快开着他的保时捷来了,副驾上坐着童颜,对着我媚媚地笑。
我爬上了后座。
童颜嗲声嗲气地说:“我请你就不来,齐大哥一打电话你就答应了。唉,还是齐大哥魅力大啊!”
齐天乐呵呵地享受着这个马屁。我则把头看向窗外,不搭理童颜。
齐天说:“童娟,今天可穿得够漂亮的啊,那天看就是个小姑娘,现在看像个女强人了。”
我想到了一句广告词,说:“因为百变所以美丽嘛。”
童颜说:“其实我表姐长得不错,就是不敢穿,太朴素了。”
我撇撇嘴,心说你不就是说我土吗?幸亏姐不在乎,姐要是在乎早就花枝招展去了,姐有自己的审美观。
谁知,齐天竟帮我说话了:“也许我年纪大了,我觉得童娟挺会打扮的,恰到好处嘛。有个成语不是说吗,过犹不及,是吧,童娟?”
我点点头。
齐天又问:“童娟,你交男朋友没有?”
童颜回头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我也瞟瞟她,然后异口同声地说没有。
齐天说:“乖乖女啊!”又问童颜,“你呢?谈朋友没?”
童颜说:“当然没有了!我和童娟都没谈过!你看我穿得前卫就以为我早恋吗?”
齐天直乐,他说:“我就是问问嘛,小姑娘还挺敏感的。你们这个年龄谈恋爱怎么算早恋呢?上次不是有个小伙子跟你们在一起吗?我以为是你们谁的男朋友呢。”
童颜抢着说:“那是我和童娟最好的朋友。”
齐天说:“哦,挺好,多个朋友多个依靠。”
童颜笑嘻嘻地掏出镜子来补粉,我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扇出窗外,落个耳根清净加心灵纯净。
齐天的新店是一家中式风格、装修奢华的海派餐厅。店里摆着一些我很喜欢的小艺术品,还有一些说不上什么派别的抽象画,再搭配上旧木家具和中式软装,雅致极了。
我由衷地说:“齐大哥,你这店的环境可真好啊!”
齐天笑着说:“还不错吧,这是我的第三家店了,上海和宁波还有两家呢。”
童年和齐满满正坐在餐厅里玩着PSP,齐满满把额头抵在童年的下巴壳上,凑在PSP跟前指指点点的,那一种亲昵跟恋不恋爱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就像亲密无间的兄妹,又像青梅竹马的邻家男女。两小无猜的感觉可真令人羡慕啊!连当时只有二十三岁的我也在心里由衷地感叹“年轻真好”。
齐天喊了一声:“满满!”
齐满满抬起头,立即从天真烂漫的女孩变回了文静含蓄的大家闺秀。她从座位上站起来,习惯性地抚抚裙子,然后毕恭毕敬地向我们挨个打招呼:“爸爸好,童颜姐姐好,童娟姐姐好。”
童颜优雅地点点头,老气横秋地说:“满满,你好。”
我冲齐满满笑了一下,就找了个位置坐。
齐天一看只来了童年和齐满满,就问童颜:“哎,你们那个好朋友呢?上次那个小伙子呢?你怎么没叫他啊?”
我知道他说的是王海,童颜更知道。
童颜说:“哦,你说王海啊,我叫他了,可他加班来不了。”
王海白天根本不上班!这个说谎精八成是没叫。童颜还是很依赖王海的,平时有什么事都是等王海帮她处理,去哪儿聚会什么的也爱把王海带着,现在却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死活不承认王海是她男朋友不说,连蹭饭都不愿意叫他。我狠命地盯着她看,她对我皱皱眉头,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别拆穿她。
所谓试菜,不过就是把店里的招牌菜都点了一份给我们吃,菜品跟其他的海派餐厅没太大区别。上次在LAN Club跟童颜怄气,吃饭都带点儿自虐性质,差点儿把自己撑死,大概我的饕餮之势让齐天印象太深了,他说:“童娟你怎么不吃啊?味道不好吗?”我只好说:“不是不是,菜很好吃,我今天胃不太舒服,所以吃得少。”齐天说:“真可惜,我今天可是特地请你这个美食家过来给提意见的。”
我尴尬地笑笑。
齐天又问:“刚才你在电话里头说下午在面试,原来那家不干了吗?”
我说:“不干了。”
我又补充说:“干时间长了,想换个环境。”
齐天“哦”了一声,沉思了一会儿,又说:“童娟,其实我这边也在招人,而且我很需要营销和品牌策划方面的人才,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过来帮我?待遇嘛,都好谈。”
我一下愣住了,说:“我没做过餐饮行业啊,帮不了你什么吧?”
童颜在一边忍不住笑了:“你不懂就别乱说行吗,让人笑话。你看齐大哥这样子,也不可能只开饭店吧?齐大哥搞房地产搞药品搞白酒还搞茶行,人家是集团董事长,不是饭店小老板好伐?”
童颜特地在话音的末尾注入了上海人讲普通话的语气,听起来很特别。我脱口而出,问:“你怎么这么清楚啊?”
童颜顿了一下,看看童年,说:“哦,跟童年聊天时他告诉我的。是吧,童年?”
童年笑着点点头。
齐天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成功者的得意。他说:“还是童颜功课做得足啊。我原来是做药品的,前几年收购了安徽和江苏的几个白酒厂,后来又开了茶行。现在白酒和茶叶那块儿,急着搞营销和品牌策划,都需要专业人才。至于这几间饭店嘛,其实不算我开的。”
我不解:“不说是您的店吗?那是谁开的?”
齐满满笑着说:“餐厅是我妈妈开的,平时都是她请人管理。”
齐天点点头,说:“这餐厅是我太太的。”
这是我第一次从齐天口中听到有关齐太太的描述。在我心中立刻浮现出一个气质高贵美丽的女强人形象,在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阔太太,进了商场又是呼风唤雨雷厉风行的老板。我看了一眼童颜,她显然没想到这餐厅是齐天的太太开的,一下子陷入了若有所思的状态。
饭快吃完的时候,齐满满突然问我:“童娟姐姐,这周四你有没有空?”
我说:“有空啊,我现在不用上班,天天都有空。”
齐满满说:“这周四是万圣节,我同学在酒吧搞了个假面party,你陪我去行吗?”
又土又好奇的我忙问什么是假面party。
齐天拉长了声音,不满地喊了一声:“满满……”
齐满满说:“爸爸,你不是担心我去这种地方不安全吗?童娟姐姐陪我,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已经答应同学了,总不好食言吧?我保证十二点之前回来。”
齐满满对我说:“假面party就是化装舞会的意思。”
我点点头,说:“我陪你去。”
周四,我挑了一件比较好看的连衣裙穿上,又化了妆。我对着镜子左照右照,也不知道是否合齐满满的心意。上了那辆白色的宝马车,我才发现齐满满居然变得不像齐满满——头发烫成大卷儿扎成个高马尾,齐刘海用隐形卡子卡上去,还用发胶做了个很前卫的屎坨形状,泡泡袖紧身蕾丝上衣小脚裤,又青春又时尚。我最诧异的是,原来齐满满的胸脯也不比童颜小,平时穿在衬衫里竟然看不出来。
她看我直愣愣地望着她,忍不住笑了:“童娟姐姐,你发什么呆呢?”
我说:“满满,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啊,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齐满满说:“参加party嘛,要有气氛。”
我说:“对。”
我问齐满满:“满满,你为什么不让童颜姐姐陪你啊?我其实挺土的,从来没参加过你说的那种化装舞会。你同学都在呢,我会不会给你丢人啊?”
齐满满看了看我,问:“童娟姐姐,你知道对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这丫头,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蹦出个问题来问我。
我说:“钱?爱情?事业?”
她咯咯咯笑得很开心,她说:“最重要的是自信!我嫌你丢人的话还邀请你干吗呀?再说了,为了让爸爸放心,我必须找个稳重的人陪我呀。童颜姐姐到了party上没准儿比我还疯,我爸爸怎么可能放心?”
小姑娘的话说得我心里暖洋洋的,我心想,童颜你装吧,你当别人都跟我一样傻呀。
我很少进夜场,在MC国际传媒集团时跟Wendy他们去过几次工体的酒吧,看舞池里狂乱的人群我有种莫名的空虚感,无法融入其中,每次去都像个旁观者,大家都喝芝华士兑绿茶,我却一杯接一杯地喝可乐。齐满满所说的酒吧位于北京某个老巷子的四合院里,老巷子沿墙整齐地停着一溜儿好车。
我说:“满满,这都是你同学的车吗?”
齐满满的眼光从远到近顺了一遍,说:“大部分是吧,太黑了看不清楚。”
我眼都直了,说:“你的同学怎么全是有钱人啊?”
齐满满说:“我从小学开始就念的贵族学校,同学的家境都还可以。”
现在,每当我从《非诚勿扰》或别的电视节目里听到“富二代”这个词时,我就会想到那个夜晚,满屋子富二代,穿得光怪陆离的男男女女。那晚我才知道,这个世上原来不光我表妹童颜会鬼上身,齐满满也会!齐满满从进酒吧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搭理我了,她把我安排在旁边的一个沙发里,给大家看包和衣服。
她把准备好的彩色面具套到脸上,说:“童娟姐姐,你就坐这儿喝东西啊,我跟他们玩儿去。”
我很愉快地答应了,我谁都不认识,坐在这儿,对我来说更自在。
一群打扮入时的男女戴着面具围在中间的大卡座里喝酒做游戏,他们把一块方方正正的餐巾纸含在嘴里传来传去,你撕一口我撕一口,撕得只剩一小块儿的时候,等于在啃彼此的嘴,这场面看得我触目惊心。这游戏不就是索吻的遮羞布吗?我搞不懂啊,我困惑啊,完全可以把面具摘掉想亲谁亲谁嘛,这是何必呢,集体折磨一张无辜的餐巾纸?
我坐在那里看着齐满满疯狂地大笑大喊,与平时判若两人,嘴撕餐巾纸的游戏被他们孜孜不倦地玩了很久,才终于散成三五群地喝酒聊天去了。齐满满在跟几个长得很英俊的男生掷骰子,谁掷输了谁喝酒。我看她一杯接一杯地喝啊,喝到了七八杯的时候,我开始犹豫要不要过去拉她回家。还没等我想好呢,她就突然站了起来!几个男生拍着手掌狂吹口哨,其他桌的同学也纷纷过来围观。齐满满就在屋子的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脱掉了她那件泡泡袖蕾丝上装,露出比玉还白的上半身,硕大的胸脯包裹在深黑色的花瓣文胸里……
齐满满用右手把她刚脱下的上衣举起来摇了一摇,又在屋子中间转了个圈。她的富二代同学们围着她又笑又跳,好不热闹。我颓然坐下,我也不去拉了,都玩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拉的?我相信她总不至于脱底裤吧。既来之,则安之,我又喝了几大杯饮料。
齐满满终于倦鸟知返了,她走到我面前,把凌乱的头发整理好,把衣服拽周正。
齐满满说:“童娟姐姐,咱们走吧。十一点多了,我答应了爸爸十二点回家的。”
我说:“你答应他的是十二点‘前’回家。”
在车上,我还没有从齐满满的变身事件中缓过神来,一路无话。齐满满把四扇车窗全部打开,任秋夜微凉的风呼呼地往车里灌。
我打了个哆嗦。齐满满问:“童娟姐姐,你冷吗?冷我把窗户关上。”
我说:“不冷,你开着吧,开着空气好。”
我问了一个很想知道的问题:“满满,童年跟你出来玩过吗?”
我真的很想知道,童年有没有看见过齐满满疯起来的样子。我从来没问过齐满满和童年是什么关系,是朋友还是情侣。这个外表清纯可爱的小女孩分分钟都可以变身为夜场女王,我想知道我那阳光灿烂照全国的表弟到底知不知道齐满满的另一面。
齐满满坦率地说:“没啊,童年哥又不喜欢来夜场。”
她又问:“童娟姐姐,我今晚是不是吓着你了?”
我也坦率地说:“确实有点儿。”
齐满满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说:“童娟姐姐,我真的很信任你,已经把你当成我的朋友了,所以带你出来玩儿……”
我听得懂小姑娘话里有话,我说:“你放心吧,满满,我不会跟任何人提今天的事,也不会告诉你爸爸的。”
齐满满得意地笑了。
我问:“你什么时候回美国读书?”
齐满满说:“我不打算出国念书了,我爸正在帮我联系北京的学校呢,反正想什么时候出去都行。现在童年哥回国了,我一个人在那里没意思,先在国内待一段时间吧。”
齐满满的马尾和碎发都被风吹得飞扬起来,我看着她清秀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我从心底羡慕像满满这样家庭条件优越的年轻人,他们的乐天发自肺腑,那种身无压力轻松自由的状态一般人根本模仿不来。他们可以认真地干点儿什么,也可以什么都不干,他们可以大胆地追求理想,也可以没有理想。我大学同窗有个富家女就有一句至理名言:“我根本不知道人要理想干什么,我有我爸就行了。”
我像大部分人一样没这个福气,从小我妈就告诉我做人必须要有理想,理想还必须要有边际,例如考个大学当个医生做个律师什么的……我认真地读小学读初中读高中读大学,认真地工作生活……我那么努力地往前奔往前赶,无非想离自己憧憬的好生活再近一点儿。而在齐满满心里,好生活算什么呢!
晚上,我躺在床上,收到了齐天的短信:“童娟,谢谢你抽出晚上的时间陪满满,工作的事情你好好考虑一下,然后尽快答复我。不管你现在谈的待遇是多少,我比他们多开两千。诚心期盼你的回复,晚安。”
工作的事,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外企的文化我很喜欢,自由随性,在顶尖传媒公司上班又能带来一种自我价值实现的满足感。齐天不算什么谈判高手,他只是扔给我一个巨大的诱惑,两千块钱对于2007年的我来说,算是不小的一笔钱,我当时跟其他两家传媒公司谈的待遇都是六千,这意味着我到齐天那里就能拿到八千了,一个月六千跟一个月八千的差距,相信在北京上海工作过的同学们都深有体会,那可是多出了一个月的房租啊!有钱人真狠,知道我必然为钱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