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普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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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血与蓝(5)

“当时,”盖普写道,“我还以为‘小日本’这个词的意思是说我的耳朵没了。”

“不用打电话叫他妈了,”斯图威对米姬说,“把他送去校医院就好了。她是护士不是吗?她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珍妮当然知道。“为什么不把狗带来?”她一边问米姬,一边小心翼翼地清洗盖普的左边剩耳。

“癫子?”米姬问。

“带它来,”珍妮说,“我给它打一针。”

“注射?”米姬问,她笑起来,“你是说真有一种针可以让它不再咬人?”

“没有,”珍妮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省下带它去兽医那里的钱。我是说有一种针可以让它死掉,这种注射。这么一来它就不会再咬人了。”

“就那样,”盖普写道,“和珀西家的战争开始了。对我妈妈来说,我想那是场阶级战争,后来她说所有战争都是阶级战争。对我来说,我只知道得防着癫子和珀西家的其他人。”

斯图尔特·珀西寄给珍妮·菲尔兹一张写在史第林学校秘书处信纸上的便条,“我不敢相信你真的想要弄死我们家癫子。”斯图尔特写道。

“我就是这么想的,你个大屁股,”珍妮在电话里对他说,“或者起码要永远把它绑起来。”

“狗不能乱跑养来干吗?”斯图尔特说。

“那么就杀了它。”珍妮说。

“我们已经给癫子打了所有针了,有劳了,”斯图尔特说,“它是条温顺的狗,真的。只不过被激怒了。”

“毫无疑问,”盖普写道,“‘炖肥肉’认为癫子被我的日本人属性给激怒了。”

“什么是‘好品位’?”小盖普问珍妮。在校医院,佩尔医生缝上了他的耳朵,珍妮提醒医生刚刚给他打过破伤风。

“好品位?”珍妮问。盖普被切过的耳朵看起来很怪,不得不留起长发,他为此常常抱怨。

“‘炖肥肉’说癫子有‘好品位’。”盖普说。

“因为咬你?”珍妮问。

“应该是。”盖普说,“什么意思?”

珍妮再清楚不过。但她说:“意思是癫子知道你是一帮小孩儿当中最好吃的。”

“真的?”盖普问。

“当然了。”珍妮说。

“癫子是怎么知道的?”盖普问。

“我不知道。”珍妮说。

“‘小日本’什么意思?”盖普问。

“‘炖肥肉’这么说你吗?”珍妮问他。

“不是,”盖普说,“我想他是说我的耳朵。”

“哦对了,你的耳朵,”珍妮说,“意思是说你的耳朵很特别。”但她不知道要不要现在就让他知道她对珀西一家的看法,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像她一样在将来某个更重要的时刻从愤怒中得益。也许,她想到,我得为他把这点儿有用的经验保存起来,留到他能利用的时候。在她心里,总是预见日后更多更大的战斗。

“我母亲似乎需要一个敌人,”盖普写道,“无论是真实的还是假想的,敌人帮我母亲看清她应该怎么做,如何指导我。她没有当母亲的本能,事实上,我猜我母亲怀疑没有什么事会自然发生。她一直很清醒,主动到底。”

盖普小时候,“炖肥肉”眼中的世界成了珍妮的敌人。那个阶段也许可以被称为“为盖普进入史第林作准备时期”。

她看着他的头发长长盖过缺了几块的耳朵。她惊讶于他的帅气,因为帅气并不存在于她和空军上士盖普的关系中。即便上士是帅的,珍妮·菲尔兹也没有留意。但是小盖普是帅的,她看得出,哪怕他个子还很小,好像他长得为了塞得进球形炮塔装置似的。

珍妮看着这群孩子(就是跑过史第林的人行道和长满草的四边形游乐场的那帮)越大越怪,他们也越来越对自己的古怪不自在起来。克拉伦斯·杜嘉很快需要佩戴眼镜,眼镜总是被他弄碎,之后几年珍妮给他处理过几次耳部感染、一次断鼻。塔尔博特·梅耶·琼斯讲话开始大舌头,他的身体好像水壶,尽管个性很好,却得了慢性鼻窦炎。艾米丽·汉密尔顿长得高,膝盖和手肘永远有绊倒留下的伤和血,她的小胸部浮出水面,让珍妮皱起眉头,有时她会希望自己生的是个女儿。“从城里来的”艾拉和巴迪·格罗夫的手腕脚腕和脖子都很粗壮,他们的手指因为在父亲的维修部东摸西摸总是很脏。珀西家的孩子们都长大了,金色的头发金属般干净,他们的眼睛的颜色,好像从盐沼下渗出流入不远处大海的黑乎乎的史第林河上的灰冰。

被叫作“斯图威二号”的小斯图尔特,在盖普还不到入学年龄时就从史第林毕业,珍妮给“斯图威二号”治过两回脚踝扭伤、一次淋病。他后来念了哈佛商学院,得过葡萄球菌感染,还离了婚。

鲁道夫·珀西一直到死都被叫作“朵皮”(他死于心脏病突发,年仅35岁,他在生儿育女方面随他的肥父,育有五子)。朵皮从未能从史第林学校毕业,不过成功转入另一所预校,过了很久才从那里毕业。有一个星期天米姬在餐厅大声叫出来:“我们的小朵皮死了!”他的小名因为跟“蠢”谐音,听起来很难听,他死之后,终于家里每个人都称呼他“鲁道夫”。

威廉·珀西,“咻威力”,因为自己愚蠢的小名很尴尬。值得称道的是,尽管他年长盖普三岁,在史第林成了高年级生那年盖普才刚刚入学,他还是很友善地和盖普做朋友。珍妮一直喜欢他,她叫他“威廉”,好几次为他治疗支气管炎。他的死讯让她很震动(战时死的,刚刚从耶鲁毕业),她甚至还给米姬和“炖肥肉”写了很长的唁信。

至于珀西家的女孩子们,库西后来也会早逝(盖普还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小角色,他们差不多同年)。而可怜的班布里奇,珀西家的老幺,不幸被称为“噗”的那个,她直到盖普壮年之前都有幸不用和他打照面。

珍妮看着所有这些孩子,还有她的盖普长大。就在珍妮等着盖普准备好进入史第林时,黑畜生癫子已经非常老而且行动迟缓了,但珍妮注意到它的牙还没掉光。盖普总是小心防着它,哪怕癫子已经不再跟着小孩子跑了,就算它巨大的身躯躲在珀西家的白色前门柱旁,全身黑毛又缠在一起,恶心得好像黑夜里的荆棘丛,盖普还是会留心它。偶尔会有更小的孩子或刚刚搬来这里的人因为靠得太近而被咬。珍妮牢记着盖普耳朵上因为这条流着口水的大狗造成的针脚和少掉的肉,然而“炖肥肉”顶着珍妮的谴责让癫子活了下去。

“我相信我母亲慢慢喜欢上了这畜生的存在,尽管她不会承认,”盖普写道,“癫子是敌人珀西一家的化身,有肉有皮有口臭。看到这老狗行动变慢而我正在长大,我母亲肯定很高兴。”

盖普准备好进入史第林的时候,黑癫子14岁了。盖普就读史第林学校时,珍妮·菲尔兹自己也长出一些银质勋章色的头发。盖普开始念史第林的时候,珍妮已经修过所有值得上的课,并按照普遍性价值和娱乐性逐一列清。盖普成了史第林学生的时候,珍妮·菲尔兹被授予为校工作15年的传统教职员工奖品:著名的史第林晚餐盘。学校庄严的砖楼包括校医院辅楼,被雕刻在这些餐盘的正面,栩栩如生,以史第林标志色绘制。那悠久美好的血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