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深不可测的地狱,来欢迎新的户主:
他心如止水,不因时过境迁而一改常态,
心自有它的容身之地,在它自己的世界,
能够把地狱变成天堂,把天堂变成地狱。
即使我仍在原职原位,甚至于左迁擢升,
无论身居何位,他雷霆在手,有谁堪与
一比强大?不管情况怎样,在这个地方
我们将会自由自在;上帝不会因为妒忌
建造地狱,于是把我们从这里撵走另发。
这里我们可以稳坐江山,按照我的选择,
尽管在地狱为王,但却仍不负远大志向,
宁愿在地狱里当政,也不愿在天堂供职。
因此,为什么我们还让我们忠实的朋友,
那些我们的事业伙伴和患难与共的战友,
如此丧魂落魄地躺在已经被忘却的湖上,
而不召唤他们与我们分享这不幸宅第里
他们的部分?不然再试一次,重整队伍,
只要可以重新夺回天堂,不惜一切手段,
否则身在地狱,还有什么更大损失好谈?”
撒旦说完之后,别西卜就这样对他答道:
“各路大军的英明统帅,除了上帝以外,
没有谁能够战胜他们;他们在陷入绝境,
在战斗残酷激烈时,在危险的作战前线,
常听到你的声音,发起总攻的必胜信号;
虽然他们现在匍匐在地,精疲力竭倒在
那边的火湖上,恰如我们片刻之前惊魂
不定,魂飞魄散一样,但是,如果他们
再次听到你的声音,在恐惧和危险之下
他们希望中充满活力的保证,他们必将
即刻再次获得新的勇气,从而恢复生机;
掉进如此致命的深渊,这也难怪!”
他的话音几乎还没落地,魔王魁首马上
就向岸边不停地移动;他那笨重的盾牌,
天堂神火煅造,巨大,滚圆,又重又厚,
拖在身后。那面巨大的圆盾,犹如满月,
悬挂在他的双肩,那球状犹如托斯卡纳
那位大师[39],在夜晚通过望远镜观察所见:
他从飞索尔[40]的山头或在瓦尔达诺[41],远远
看到在凸凹不平的球体上,存在着未经
发现的一片片陆地,一条条江河,或许
还有一座座高山。从挪威群山之上砍伐
下来的最高松树,可作大型旗舰的主桅,
但与他的战矛相比,不过区区一根小棍
他拄着战矛当拐杖,以此支撑自己踉踉
跄跄的步履,行走在正在燃烧的泥灰上,
与踏在天庭碧空上的步调完全判若两样;
此外,那灼热的气浪,星火闪跃,铺天
盖地,烤得他浑身疼痛难熬。即使如此,
他却统统忍受,一直走到火海岸边为止,
他站在岸上,呼唤他的军团,他们虽然
形如天使,但却神志恍惚地躺着,就像
层层叠叠的秋叶撒满瓦伦布洛萨[42]的条条
小溪,那儿的参天古木遮天蔽日,从而
使埃特鲁斯坎[43]树影斑驳;或者就像漂来
漂去的稀稀拉拉的海草,他看到的景象,
就如同当初布西利斯[44]和他的孟菲斯骑兵[45]
出于对背信弃义之人的憎恨,他们追击
歌珊地[46]的逗留者时,俄里翁[47]武装的狂风,
激怒红海海岸,其惊涛骇浪吞没了他们
一样:同伙的浮尸和毁坏的战车,无处
不在的悲惨绝望,数不尽的损失,这些
覆盖着洪流,他们令人惊骇的变化令他
目瞪口呆。他的叫声如此响亮,以至于
空洞的深深地狱充满回响:“各位王子,
各路大王,勇士们,天堂之花曾经属于
你们,现已丧失,但愿这样的惊愕能够
抓住永恒的天使;或者你们已选择此地,
经过艰苦作战之后以便恢复你们的疲乏,
你们发现就在这儿可以安眠,悠闲自得,
仿佛就在天国的山谷一样?或者,你们
就以这副绝望的姿态发誓崇拜那征服者?
他现在看着基路伯和撒拉弗在洪流之中
滚来滚去,身边漂浮着零零散散的武器
和战旗,直到不久之后,来自天堂大门,
他快速扑来的追军看到优势,大军压境,
把我们踩在脚下,一落千丈,或者因为
受到连环霹雳攻击,所以我们呆若木鸡,
一头掉进这深渊之底为止:请你们醒醒,
要么站起来,要么就将永远倒下!”
他们听到之后,窘迫不安,于是就展开
翅膀,雀跃而起,就像当班的士兵一样,
出于习惯,在值班的时候打盹恰被他们
敬畏的长官撞见,猛然醒来,比起打盹
以前精神更加振作。他们并非没有感到
他们自己身陷何等悲惨的苦境,也不是
没有感到剧烈的痛苦,然而一听到他们
统帅的声音,他们闻风而动,人数之众,
就像阿姆兰之子[48]在埃及厄运当头的时候,
他围绕海岸,挥动那根立竿见影的卜杖,
应召而来的蝗虫[49]犹如一片乌云,借东风
盘旋而至,笼罩在不敬法老[50]的王国上空,
使尼罗河流域处处黯然无光,漆黑如夜,
进入眼帘的坏天使如此之多,数不胜数,
他们展开翅膀,在地狱的苍穹之下盘旋,
忽上忽下,围绕着簇簇火焰翻飞,直到
看见发出的信号:他们伟大的苏丹[51]不断
挥舞高高举起的战矛,指引他们的方向,
他们保持着稳定的平衡姿态,向下降落
在坚硬的硫磺石上,挤得原野满满当当:
即使人口稠密的北方,从她寒冷的下身
落下的野蛮子孙[52],跨过莱茵河或多瑙河,
当时他们就像一股洪水不停地涌向南方,
从直布罗陀[53]以南向北延伸到利比亚[54]沙滩,
他们的数量也决不能与这儿的数量相提
并论。毫不拖延,每一个中队和每一个
小队,一个个队长匆匆忙忙地奔向他们
了不起的司令官所站的地方:他们身材
如神,体格魁梧过人,个个都具有王子
一般的高贵尊严,这些原来曾经在天堂
掌权的天使论资就位;虽然天上的记录
曾经留下他们的名字,但是,由于造反,
劣迹斑斑,已经从《生命册》[55]中被抹掉,
如今早已被遗忘。然而,如果他们不在
夏娃的子孙之列,就不会谋得新的名号;
他们在地球上游荡,直到上帝考验人类,
极度容忍的期间,他们频施欺诈和谎言,
诱使人类绝大部分堕落,背弃曾经创造
他们的上帝,从而玷污他看不见的荣耀;
那荣耀常常使他们改变外形,换成一副
野兽的形象;他们是一群魔鬼,却披上
快乐的宗教外衣,威风凛凛,金玉其外,
受人崇拜,奉若神明:因此,在异教徒
世界,或以五花八门的名字,或以形形
色色的偶像,他们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56]。
缪斯,请你说说,一旦听到他们那伟大
帝王的召唤,按照他们后来所称的名字,
谁第一,谁最后,从燃烧的长榻上睡梦
醒来,按照角色大小,依次逐个地来到
他站立的空空湖岸,但与此同时,那帮
乱哄哄的喽啰却站得远远的?那些头头
脑脑来自地狱深渊,徘徊徜徉在大地上,
寻找他们的猎物,久久以后,竟敢安排
他们的牌位紧邻上帝的神位,竟敢安排
他们的祭坛紧邻他的圣坛,在各个民族
中间和周围放上崇拜的偶像,竟敢大胆
顶撞尊位在基路伯中间的耶和华[57]从锡安
发出的惊天霹雳;更有甚者,他们常常
把他们的座座神龛设立在他的圣殿里面,
供上令人厌恶的祭品;他们竟然用该受
诅咒之物亵渎他的神圣大典和庄严节日,
竟敢凭借他们的黑暗公开侮慢他的光明。
第一个是摩洛[58],恐怖之王,他浑身沾满
以人献祭的鲜血,还有父母的汪汪眼泪;
虽然他们孩子们的一阵阵哭声穿过烈火
飞向他狰狞的偶像,但那大鼓小鼓鼓声
喧天,哭声因而充耳不闻。在亚珥歌柏
和巴珊[59],在拉巴[60]和她潮湿的平原,直到
亚嫩河远端的支流地区,那亚扪人[61]无不
崇拜他。可他不但不以诸如此类的胆大
妄为的邻近地区为满足,反而施展欺诈,
诱导聪慧过人的所罗门[62]为他在那座腥风
血雨的山上兴建他的神庙,与上帝圣殿
面对面分庭抗礼,并使他的小树林成为
令人愉快的欣嫩子谷[63],从此以后,人们
就把托非特[64]和黑色的欣嫩子谷称为一种
地狱。第二个是基抹[65],淫秽恐惧的摩押[66]
子孙,从阿洛埃[67]到尼波[68],延伸到最南端
亚巴林[69]的荒野;在希实本[70]以及在何罗念[71],
在希宏王[72]的国土上,在葡萄藤遍地覆盖,
鲜花烂漫的西比玛山谷及其以外的地方,
再从以利亚利延伸到沥青湖[73]:别名毗珥[74],
那时,他在什亭[75]诱骗从尼罗河长途跋涉
而至的以色列人,为他举行淫乱的礼仪,
从而使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从那以后,
他把他淫荡的秘密祭神仪式甚至扩大到
那座臭名昭著的小山[76],紧邻那位杀人狂
摩洛的小树林边,淫欲与憎恶比肩而立,
直到正直的约西亚王[77]驱赶他们进入地狱。
尾随这些而至的那些男性以及这些女性,
从那古老的幼发拉底河洪水泛滥的沿岸,
到把埃及和叙利亚陆地分开的溪流一带,
他们共同的名字就叫巴力以及亚斯他录[78]。
就神灵们而言,只要他们感到心满意足,
就可以随心所欲,或者做男,或者为女,
亦可不男不女,他们纯洁的本体是如此
柔软和单纯,与关节或者肢体既不相连,
也不受其支配,也不像赘肉悬挂在脆弱
无力的骨骼上面;但是,他们可以选择
各种各样的外形,膨胀或者压缩,明亮
或者阴暗,他们既能实现天空中的目标,
也能完成爱或者恨的任务。以色列民族
为了那些神灵,常常抛弃以色列的上帝,
在他正当的祭坛前空空荡荡,人迹罕至,
而对兽性的诸神顶礼膜拜;正因为如此,
他们才在战斗中就像弯弓一样头颅低垂,
倒在卑鄙的敌人战矛面前。在这些成群
结队的偶像中间,有一位名叫亚斯托勒[79],
腓尼基人称其为阿斯塔特,天堂的女王,
她的头上戴有新月形的触角;每每明月
之夜,西顿[80]的处女们就会把自己的誓词
和欢歌一遍遍献给她那光彩夺目的形象;
在锡安,歌声同样绵绵不绝,她的寺庙
矗立在那座非分的山上,此乃溺爱妻子
之王[81]所建,他的心,尽管就像天宽地厚,
但却陶醉于美女的偶像崇拜,于是倒向
肮脏的一座座偶像。塔模斯[82],接踵而至,
他在黎巴嫩一年一度的创伤吸引着那位
叙利亚的少女哀悼他的命运,一首一首
情至意尽的小曲在夏季天天响起,在此
期间,发源于他故乡岩间的阿多尼斯河[83],
紫红的河水平稳流入大海,或许这就是
塔模斯一年一度的创伤血染河水的结果:
当以西结[84]的目光扫过异化的犹大那一群
阴暗无光而倍受崇拜的偶像时,他信目
望,看到她们在神圣的门廊纵情悲嚎,
爱情的故事以同样的狂热使锡安的女儿
受到感染。接下来的一位实实在在感到
悲哀,掠来的约柜毁掉了他的兽类形象,
在他自己的神庙里,他直挺挺地摔倒在
门槛边缘的地上,脑袋和两只手臂分离,
令他的崇拜者们羞愧难当:他名叫大衮[85],
海怪,上半身是人,下半身为鱼,但是,
他却让他的神殿巍然耸立在亚琐都[86]之顶,
从而使得巴勒斯坦海岸全境,迦特以及
阿什克隆,以革伦和加沙的偏远的边界,
无处不深恐敬畏。他后边跟来的是临门[87],
他讨人喜欢的神座位于美丽的大马士革[88],
建筑在那河水清清,土地肥沃的亚罢拿
和法珥法两条河的河岸,他也不揣冒昧,
同样要与上帝之家相顶相背:一旦失去
一位麻风病患者[89],他就得到了一个国王,
他的名字叫亚哈斯,一位愚蠢的征服者,
他拆掉上帝的祭坛[90],以示轻蔑,再换上
叙利亚风格的祭坛,坛上燃烧着他那些
令人作呕的祭品,而供奉的一座座神像
全是他征服的败将。就在这一个个之后
露面的一大群偶像名重一时,姓氏如下:
奥西里斯[91],伊希斯[92],何露斯[93]以及其随从,
他们施展怪异的畸形和妖术,误导欺骗
狂热入迷的埃及和她的一个个祭司宁愿
去寻找他们的那些披着兽形伪装,流离
失所的游神,而不是人。以色列人同样
用黄金在何烈浇铸成牛犊[94];叛王[95]在圣地
伯特利和在达恩犯下了同样的双倍罪行,
他把造物主上帝比做那啃食牧草的公牛,
耶和华,他在前进途中经过埃及的一个
深夜,仅仅一击,最早的埃及人就连同
她咩咩哄叫的邪神统统化为乌有。最后
走来的是彼列[96],即使他不在天堂的堕落
神灵行列里边,但也没有谁比他更淫秽
下流,比他更贪求肉欲,比他更加甘愿
堕落。没有神庙为他而立,也没有香火
为他而供,而当祭司效尤以利之子[97]渎神
革教时,色情和暴力就在上帝的圣堂里
泛滥,还有谁的神殿和祭坛比他的人气
香火更旺?在朝廷和王宫,他照样处在
主导地位,在骄奢淫逸的城市中,伤害、
暴行屡见不鲜,骚乱的喧嚣高高地掠过
城市塔楼顶端的上空;每当夜幕把大街
小巷遮盖,彼列的儿子们就出来,个个
厚颜无耻,趁着酒劲东游西逛。一条条
索多玛[98]的街道,还有基比亚[99]的那个夜晚,
目睹了热情好客的大门敞开,为了避免
更加残暴的强奸,于是献出客居的少妇[100]:
上述这些,一个个都是位高权重的精英,
其余的诸神尽管赫赫有名,但说来话长,
比如说爱奥尼亚的神祇们,雅完[101]的子嗣
所崇拜的神祇,他们公开承认自己自吹
自擂的父母生在天地之后;天神的长子
提坦,虽然在他身后的兄弟姊妹一大堆,
但其弟萨腾[102]篡夺了当哥与生俱来的权力,
而他自己和瑞亚[103]的儿子,强大的朱庇特,
如法炮制,从他手中篡位,夺取统治权。
这些神灵首先在克里特和伊达[104]名噪一时,
继而在寒冷的奥林匹斯[105]白雪皑皑的山巅,
他们最高的天界,统治广达半空;或者
在特尔菲[106]悬崖上,或者在多托纳[107],遍及
多利斯[108]地区全境;或者追随年迈的萨腾
飞越亚得里亚海[109]到达赫斯帕里亚[110]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