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内容提要
磋商开始。撒旦激辩,为了夺回天堂是否甘冒发动另一场战争的危险:为此有的献计献策,有的劝阻。第三种建议成为首选,撒旦在这之前就已提出,另一个世界,另一种与他们相当或并不比他们逊色多少的生物大约此时已创造完成,为了弄清天堂里有关这一预言或传闻的真相,他们拿不准将派谁去完成这一艰难的调查:撒旦,他们的首领,得到殊荣和喝彩,答应独自出征。会议就这样结束,其余的各走各的,各干各的,随心所欲,悠哉游哉直到撒旦回来。他一路跋涉来到地狱的大门,发现大门紧闭和坐在那儿看门的卫兵,卫兵最终把门打开,向他露出地狱与天堂之间的深渊。在执掌此地的“混沌”指引下,他千辛万苦,终于过关,看到了他寻找的新世界。
君王尊贵庄严,高高在上的宝座,即使
印度和霍尔姆斯[1]的财富,或华丽的东方,
极富之手阵雨般泻在她列王头上的无限
珍珠和金子,也相形见绌,寒碜而无光,
撒旦坐在那上边,得意扬扬,受之无愧
被抬举为十恶不赦的显要;从深自绝望
被提升到如此之高,岂不出乎他之所料?
他心比天高,欲壑难填,继续纠缠要向
天国发动徒有虚名的战争,虽结果难料,
但妄自尊大的丰富想象抖落开来是这样:
“各位掌权天使,各位统治天使,上苍[2]
诸神!无论地狱多深,她都不可能埋葬
永恒的元气,尽管受到压迫不得不坠落,
但我不因失败而放弃天堂。天上的各位
道德天使,从这样的屈尊中站起,比起
不曾经历坠落更加光荣,更加虎虎生威,
希望他们不要为自己的第二次命运担心:
不变的天律首先创造我,其次通过自由
选择,此外,在足智多谋或者搏杀战斗
方面,样样在行,功勋卓著,这场失败,
迄今至少已经得到弥补,已在一个安全
之地安身落脚,虽然我作为你们的领袖
天经地义,然而全体赞同,支持我坐上
这没有嫉妒的王位。在天堂之中,高出
一等的地位既能带来尊严,也可能招致
每一个部下的妒嫉,但是,这里的诸公,
谁会妒忌谁坐在这一最高地位?它暴露
无余,最为突出,它是天打雷轰[3]的目标,
保护你们的一道防波堤,被判罚在无穷
无尽的痛苦中承担起最大的份额。因此
这里没有争夺职位的利益,也没有派系
斗争能够滋生的冲突;因为在地狱里面,
肯定没有谁会要求优越的地位,没有谁,
他目前的痛苦份额如此之小,但却野心
勃勃,会有更多的觊觎。那么利用这一
优势,团结起来,坚定信念,比在天堂
能够做到的更加坚定一致,现在,我们
回去,要求得到本该属于我们的那一份
昔日遗产,一定确保成功,而不是成功
可能会向我们做出的保证;是巧施锦囊
妙计,还是公开宣战,我们现在就讨论,
决定最佳方案;谁愿意发言,悉听尊便。”
他刚一讲完,坐在他身旁的摩洛,持有
权杖之王,站立起来,在天庭的战斗中
他的表现最强硬和最凶猛;此刻的绝望
使他更加暴躁:他的信心在于,论力量,
他与上帝看上去是半斤八两,与其较少
被在乎,不如完全不被在乎;既然不被
在乎,他也就无所恐惧:他不在乎上帝
或地狱,或更坏的遭遇,因此这样说道:
“我的意见是支持公开宣战,说到用计,
不敢自吹,我是大大的外行:有谁需要,
或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就让他们去策划,
而非现在。因为他们坐下来策划的时候,
其余千百万全副武装,渴望中等待飞上
天顶信号的立正战士,天堂的亡命之徒,
由于我们的耽误,就将坐在这里,逗留
不去,难道让他们去接受这样一个耻辱
难当的黑暗洞穴,上帝暴政统治的监狱,
作为他们的栖身驻地?不,让我们宁愿
选择地狱的火焰和狂怒武装起来,突然
越过天庭的一座座高塔,杀出一条不可
抵抗之路,把我们的重重痛苦变成反抗
那位虐待狂的可怕武器[4],一旦与他力量
强大的战争机器的喧嚣相遇时,他必将
听到来自阴间的雷声,因为他将会看见
闪电把同样愤怒的黑色火焰和恐怖射进
他的那些天使中间;塔尔塔罗斯[5]的硫磺,
还有怪异之火,那些他自己发明的种种
折磨妙方,将轮番出现在他的王位御座
周围。不过,凭借直线上升的翅膀迎战
居高临下的敌人,也许这条路攀登起来
险峻陡峭,似乎充满艰难。让他们这样
去想,如果忘却湖[6]的催眠水还没使他们
麻木,采用什么天性的行动我们才能够
升天回到我们天赋的席座:对我们而言,
门第与坠落,方向相反。但当敌人来势
汹汹,紧紧地咬住我们溃不成军的屁股,
穷追不舍,直到把我们赶进地狱,经受
何等的逼迫,经过多么吃力的飞行逃跑,
刚刚过去的一幕,有谁觉得我们的坠落
如此之深?因此,登天容易,后果可怕!
虽然他比我们强大,但我们应再次挑衅,
他的愤怒或许会找到一条更可怕的道路,
导致我们毁灭:如果地狱里的恐惧变成
更加严重的毁灭,那该多好:逐出天堂,
罚进这极度悲哀的可恶深渊,还有什么
比身在此境更加凄惨;不可扑灭的烈火
带来的痛苦必将在此把我们,他的愤怒
所指向的奴隶,折磨到没有希望的尽头,
无情的天罚,什么时候才召唤我们以苦
赎罪,进入严刑拷打的时辰?更大毁灭
还在后头,我们将遭灭顶之灾,被消灭
干净。既然这样,我们还有什么可恐惧?
惹他发怒,让他怒不可遏,为何要犹豫?
把他的狂怒刺激到顶点,这或许将大大
消磨我们自己,或许使这精华荡然无存,
然而这比起悲惨的永生不知快乐多少倍:
也许吧,如果我们的神圣本质千真万确,
那就不可能终止存在,按最保守的估计,
我们的境况要多糟就有多糟,但不至于
寂灭;通过交手我们感到,我方的力量
足以扰乱其天堂,虽难进入,但可采取
连续不断的袭击,吓一吓他宿命的王位:
这样做即使不算胜利,也算得上是报复。
”他皱眉蹙额说完,他的神色在公开宣扬
不顾一切的报复,危险的战争,那模样
哪儿像天使。在他对面站起来的是彼列,
他的举止温文优雅一些,更富有人情味;
如此彬彬有礼,哪像是从天堂掉下的人?
他看上去从容高贵,曾经立下丰功伟绩:
但是,这一切都是故弄玄虚,徒有其表;
虽然他的舌头滴着吗哪[7],但却能够颠倒
黑白,能使天衣无缝的建议或悬而不决,
或夭折,原因是他的全部心思卑鄙龌龊,
满肚子坏水,所以对所有心高气傲之举
胆小如鼠,没精打采;然而他长于取悦,
能说会道,这样开始他的话语:
“我应该在很大程度上支持公开的战争,
同路的各位啊,因为论仇恨我一点不少,
力主马上开战的主要理由,虽欲望强烈,
但却在很大程度上难以令我信服,似乎
给我们的全盘胜利蒙上了一种不祥之测;
当他的武功不可匹敌,技艺不可低估时,
正是他对自己所献之策,对自己的擅长
缺乏信心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勇气建在
绝望的基础之上,他的整个目标和意图
就是通过极端手段报仇之后,彻底消亡。
首先请问,怎样报仇?天国的座座塔楼
塞满武装的岗哨,从而使条条入口通道
固若金汤;在边界标志的深渊上,要么
常有他们的一个个军团安营扎寨,要么
他们展开看不清的翅膀,飞进夜的王国
纵横侦察,对奇袭不屑一顾。或者我们
应该依仗武力,杀出一条血路,在我们
身后,整个地狱也许掀起黑黝黝的起义,
搅得天上无比纯洁的天光黑白混杂不清,
然而我们了不起的大敌照样坐在王座上,
不可亵渎,不受污染,神灵的天性不可
玷污,立刻就会把她的淘气鬼驱逐出去,
不无胜利地把可耻卑贱的火焰清除干净。
这样一败涂地被击败,我们的最后希望
变成彻底的绝望;我们必然要触怒那位
万能的胜利者,他将发泄他全部的愤怒,
因而必将终结我们,这就是我们的对策,
最终竟灰飞烟灭;多么悲哀可怜的对策;
尽管充满痛苦,但又有谁愿意放弃这种
理智的生命,宁愿让那些漫游穿越万古
千秋的思想消亡,宁愿让它们处在没有
知觉,一动不动之中,在黑夜还未创造
出来的宽广子宫里边被吞噬,无影无踪?
假设这种结局还算过得去,我们那怒火
中烧的敌人是到此为止,还是永远惩罚,
有谁知道?他能怎样难以预料;但肯定
他绝不会希望后者。难道他,如此英明,
马上就让他的怒火熄灭,大概他的澎湃
激情已退,或不知不觉中,给他的敌人
如愿的希望,好在他的愤怒中结果他们,
好让他的愤怒免除他们没完没了的惩罚?
那我们为何停止?那些力主开战的会说,
‘我们已被判罪,留下性命,注定永远
悲哀;无论所作所为,没有什么能超过
我们受的痛苦,我们还能糟到什么地步?’
如此说来,这般坐着,这般开会,这般
武装,是不是糟到极点?当我们在强力
之下逃命,后有追兵,头顶苦恼的惊雷,
哀求地狱庇护我们,那时怎么样?当时,
这地狱似乎就是躲避那些创伤的庇护所。
当我们被缚倒在燃烧的湖上[8],那又怎样?
那肯定糟之又糟。吹燃那些沉眠中无情
之火的呼吸,如把它们吹成七倍的愤怒,
把我们投进呼啦啦的火焰,那又该怎样?
或者他的红血右手把灾祸降落我们头上,
重新武装那中断的报复,那又应该怎样?
如果她所有的仓库全都打开,地狱之天
喷出她瀑布般的烈火,迫在眉睫的恐怖,
威胁着某一天将会可怕地掉到我们头上
之时,也许我们还在策划或者敦促发动
荣誉之战,当场就被抓进烈焰的暴风雪,
一个个被狠狠地掷在他的巨石上,动弹
不得,全都成为难以忍受的一阵阵旋风
玩弄的对象和被捕食的动物,或者锁链
缠身,永久地沉入那边沸腾的大海底部,
在那儿与反反复复的呻吟叹息会话交谈,
希望荡然无存的结局,多少世纪,哪来
喘息之机,没有同情,痛苦得不到缓解,
难道这不会更糟?因此,公开或者暗战,
我的声音都完全一样:勿做此事;因为
谁用暴力或诡计去对付他,或有谁背叛
他的意志,他一眼就能看穿,能有何为?
他从天庭之顶看着我们徒劳的一举一动,
嗤之以鼻,不仅有阻止我们力量的万能,
而且还有挫败我们种种阴谋诡计的智慧。
那么,天堂一族,我们就这样狗彘不若
生活下去。这样遭受蹂躏,这样被驱逐,
在这儿锁链裹身,蒙受这些折磨?好死
不如活活赖着,这就是我的意见;因为
不可避免的命运要征服我们,这是来自
上帝的判决,胜利者的意志。我们既然
有力量敢做,就应同样有力量敢于承受,
既然天命如此,就不怪法律不公:如果
我们聪明的话,首先弄清这一点,要与
如此强大的敌人竞争,什么将会砸下来,
天才知道。我感到好笑的是,那些枪尖
面前勇敢而不顾危险的天使,遇到失败,
他们就畏缩,害怕,知道什么后果必然
接踵而来:根据征服者的判决,或忍受
流放,或披镣戴铐,或蒙受耻辱和痛苦。
这是我们目前的判决,如我们能够维持
和忍受这一判决,我们至高无上的敌人
最终也许会大大地缓和他的愤怒,而且,
也许相距如此遥远,不把我们放在心上,
只要不去滋事冒犯,他会为施加的惩罚
心满意足;如果他的呼吸不再掀起烈焰,
这些漫漫怒火就将渐渐减弱。那么我们
纯洁一等的本质要么将战胜它们的毒气,
要么将接受渐渐熟悉起来的酷烈与炎热,
或者因心情和秉性有所转变,最终适应
此地环境,或者因没有痛苦反而不习惯;
这儿的恐怖色彩将渐渐变淡,黑暗将被
光亮取代,除此以外,未来的日子似箭
如飞,它将会带来什么希望,什么机遇,
什么变化,值得等待,因为我们的处境
眼下虽说倒霉,但没倒霉透顶就算幸运,
如果我们不再给自己增添更多的悲哀。”
彼列的这一番话披裹着一件理智的外衣,
如此力主宁静中的懒惰与不光彩的安逸,
而不是和平;在他之后玛门[9]这样说道:
“如果战争就是上上策,我们不惜一战,
要么废黜他在天上的王位,要么就夺回
我们自己已失去的权利:当永恒的命运
不可避免地带来转瞬即逝的机会,那时
我们会有希望废黜他的王位,让‘混沌’
评判这场争论:前一种主张后一种见识
相互抵牾,徒劳无望:处在天庭的范围
疆界以内,如果不打败上苍天君,这里
那里,哪里我们能够安身?假设他应该
大发慈悲,公开赦免诸位,那也得再次
臣服,承诺保证;我们将在鄙视目光下,
低声下气站在他的面前,硬着头皮接受
严厉的法律,用似鸟啭鸣般的颂歌赞美
他的王位,被迫唱起哈利路亚[10],去赞颂
他的神性;其间,受到我们忌恨的君主,
不可一世地坐着,他祭坛上的朵朵仙花,
我们奴颜婢膝的谢罪礼,散发出一阵阵
唯神尊享的香气。在天堂里,那必定是
我们的任务,那是我们必不可少的快乐;
把崇拜奉献给我们之所恨,如此去消磨
永生多么令人厌烦。那么,让我们放弃
用武力不可能实现的追求,我们也放弃
上帝准予而不能接受的许可,与其追求
天上我们耀武扬威的家臣地位,还不如
就从我们自己身上寻找我们自己的称心
如意,该怎么活就怎么活下去,虽身处
广漠的壁凹,但却无拘无束,责任全无,
宁愿选择艰难中的自由,也不愿去佩戴
卑躬屈膝的浮华那舒适的枷锁。当我们
能够创造毫微中的伟业,有害中的有用,
逆境中的成功,那么,我们的伟大就将
显得举世无双,依靠劳动和忍耐,无论
在什么地方,都能在险恶处境之下兴旺,
都能从痛苦中创造安乐。我们害怕这儿
漆黑一团的深邃世界吗?那天堂的主宰
陛下为什么常常选择居住在厚厚的云墙
和黑暗之中[11]?虽然庄严伟大的黑暗覆盖
他的王座四周,但他的光辉却没有变暗;
一阵一阵低沉的雷声集合起它们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