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天环游地球(译文名著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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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次对福格来说代价沉重的谈话

菲莱亚斯·福格离开萨维尔大街的家时正好是十一点半,在左右脚各迈了五百七十五步后,他来到了改良俱乐部。这是一幢庞大的建筑,坐落在铁圈球球场,造价至少三百万。

菲莱亚斯·福格径直走到餐厅。餐厅的九扇窗全都开着,窗外是一个漂亮的花园,里面的树木已经被秋天染上了一层金黄的颜色。他在每天固定的桌子前坐下,桌上的餐具已经准备妥当。他的午餐有:一个冷盘,一条酱汁鱼,一份蘑菇酱煎牛排,一块大黄和青栗夹心蛋糕,一块柴郡干酪,还有几杯改良俱乐部专门准备的好茶。

十二点四十七分,这位绅士站起身走向大厅。这间豪华的大厅里挂着很多幅裱装精美的画。一个仆人将一份未经剪裁的《泰晤士报》递给他,福格先生熟练地将它裁开,显然他已经习惯了这项复杂的工作。三点四十五分,他读完这份报纸,又开始看《标准报》,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晚饭的情形和中饭相同,只是多了一份英国皇家沙司。

六点差二十分时,这位绅士重新回到大厅,专心读起了《每日晨报》。

半个小时后,一些俱乐部的会员们纷纷走进大厅,来到熊熊燃烧的壁炉前。这些都是菲莱亚斯·福格先生的牌友,和他一样热衷玩惠斯特牌。他们是:工程师安德鲁·斯图尔特、银行家约翰·沙利文和萨缪尔·法朗丹、啤酒批发商托马斯·弗拉纳根和英国银行董事会董事之一戈蒂埃·拉尔夫,他们个个都是腰缠万贯、声名显赫的人物,即使是在俱乐部这样一个工业和金融业巨头会集的地方,也同样引人注目。

“对了,拉尔夫,”托马斯·弗拉纳根问道,“那起偷窃案进展得怎么样了?”

“唉,”安德鲁·斯图尔特叹道,“银行只好扛下这笔损失了。”

“不过,”戈蒂埃·拉尔夫说,“我倒希望最终抓到小偷。警察局已经派出了多名得力的侦探,分别驻守美洲和欧洲各个重要的进出口码头,这个人想要逃脱恐怕不容易。”

“那警方已经掌握了那个贼的特征了吗?”安德鲁·斯图尔特问道。

“首先,这并不是个贼。”戈蒂埃·拉尔夫严肃地说。

“什么?这个家伙窃取了五万五千英镑现钞,居然还不是贼?”

“不是。”戈蒂埃·拉尔夫回答道。

“他难道还是个工业家?”约翰·沙利文问。

“《每日晨报》上肯定地说这是一名绅士。”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菲莱亚斯·福格,他从一堆报纸中探出头来向各位致意,大家也纷纷还礼。

他们正在议论的这个事件是英国各大报纸竞相讨论的焦点。三天前,也就是9月29日那天,一捆五万五千英镑的巨额现钞在英国银行总出纳员的桌子上被人拿走了。

不过令人吃惊的是,这样一起数额庞大的盗窃案居然如此容易就得手了。对此,银行副总裁戈蒂埃·拉尔夫的解释是:当时出纳员正在忙于登记一项三先令六便士的进款,因而没有顾及到其他。

为了更合理地解释这件事,还须提到另一点,那就是这个信誉良好的英国国家银行特别尊重顾客。这里不设一个警卫、看守,也没有任何栅栏!所有的黄金、白银、钞票都随意摆放,就像是为了答谢每一位客人的到来。他们从不怀疑任何顾客。一位熟悉英国人习惯的优秀观察家甚至还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天他来到银行的一个营业厅,他突然好奇地想就近看看放在出纳员柜台上的一根重约七到八磅的金条。于是他拿起金条,仔细端详了一番,转身递给了他身边的一个人,这人看完又传给了下一个。金条就这样被一个接一个地传了下去,一直传到走廊尽头的黑暗角落,然后过了足足半个小时才传回到柜台,而这期间出纳员连头都没有抬一抬。

但是,9月29日那天,情形就完全不是这样了。那捆钞票最后并没有回到柜台。当汇兑处上方悬挂的那口漂亮的大钟敲响五点下班钟声的时候,英国国家银行只能最终把这笔五万五千英镑的巨额登记到盈亏账上。

在确定是一起偷窃案后,那些严格挑选的警察和侦探就被派往各个主要港口,像利物浦、格拉斯哥、勒阿弗尔、苏伊士、布林迪西、纽约等等,银行还用两千英镑,再加上追回赃款的百分之五作为提成,高价悬赏捉拿窃贼。调查立即展开,侦探们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前,主要负责的就是仔细观察每一位到港和离港的客人。

然而确切地说,大家相信这个窃贼并不属于英国任何一个盗窃团伙,《每日晨报》也这么断言。在9月29日这天,有人看到一个衣冠楚楚、举止得体、神态高贵的绅士曾在案发的出纳大厅里徘徊。警方通过调查得到他精确的外貌特征,并迅速传给了英国本土和欧洲大陆的每一名侦探。于是一些自以为英明的人,比如戈蒂埃·拉尔夫,就此认定了这个家伙一定会被绳之以法。

正如预料的那样,这一事件成了伦敦乃至全英国的头条新闻。人们议论纷纷,对伦敦警察的破案可能性抱着或坚定或怀疑的态度。所以难怪改良俱乐部里也在议论这件案子,何况他们中间还有一位银行的副总裁。

这位尊贵的戈蒂埃·拉尔夫先生毫不怀疑调查的结果,他认为高额的悬赏会激发警察的干劲和智慧。但他的俱乐部会友安德鲁·斯图尔特却远没有他乐观。甚至连他们打惠斯特牌的时候,讨论仍然继续着。牌桌上,斯图尔特坐在弗拉纳根对面,法朗丹坐在菲莱亚斯·福格对面。打牌的时候照旧是不说话的,不过每打完一局,中断的谈话又将继续,并且一次比一次激烈。

“我觉得,”安德鲁·斯图尔特说,“这个窃贼运气不坏,他一定是一个机灵的家伙!”

“算了吧!”拉尔夫反驳道,“他已经不可能逃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了。”

“算了吧!”

“您觉得他能去哪里呢?”

“我不知道,”安德鲁·斯图尔特回答,“但是无论如何,地球是很大的。”

“它从前确实很大,”菲莱亚斯·福格先生低声说,然后又补充道,“轮到您切牌了,先生。”说着把牌推到托马斯·弗拉纳根面前。

于是谈话中断了一会儿。但安德鲁·斯图尔特马上又重新回到这个话题:

“什么?从前是?难道地球突然缩小了?”

“也有可能,”戈蒂埃·拉尔夫回答,“我同意福格先生的看法。地球确实缩小了,因为我们现在绕地球一圈比一百年前快了十倍。所以,对于这件案子来讲,我们的搜索工作也会进展得更快。”

“可是窃贼也会更容易逃跑呀!”

“该您出牌了,斯图尔特先生!”菲莱亚斯·福格先生提醒他。

但是不轻易退让的斯图尔特先生并没那么容易被说服,打完了这一局,他又继续说道:

“拉尔夫先生,必须承认您刚才开了个很不错的玩笑来说明地球变小了。因为我们现在绕地球一圈只要三个月……”

“只要八十天。”菲莱亚斯·福格说。

“没错,先生们,”约翰·沙利文附和道,“自从大印度半岛铁路从罗塔尔到安拉阿巴德段通车以后,八十天确实足够了。《每日晨报》还登出了计算的方法呢:

“从伦敦到苏伊士,途经塞尼山和布林迪西,铁路和邮船 7天

“从苏伊士到孟买,邮船 13天

“从孟买到加尔各答,铁路 3天

“从加尔各答到香港(中国),邮船 13天

“从香港到横滨(日本),邮船 6天

“从横滨到旧金山,邮船 22天

“从旧金山到纽约,铁路 7天

“从纽约到伦敦,邮船和铁路 9天

“总天数 80天”

“是吗?八十天!”安德鲁·斯图尔特叫道,他一不小心出错一张王牌,“但是坏天气、逆风、海难、火车脱轨等等都没有计算在内吧。”

“所有的都计算进去了。”菲莱亚斯·福格先生边继续打牌边回答,这一次,讨论并没有因为遵守惠斯特牌的规则而中断。

“如果那些印度土著或者印第安人挖掉铁轨呢?”安德鲁·斯图尔特嚷道,“如果他们拦截火车,抢劫行李,袭击旅客呢?”

“所有的都包括在内了,”菲莱亚斯·福格先生回答。他推倒自己的牌又说:“两张王牌。”

轮到安德鲁·斯图尔特洗牌了,他边洗边说:

“理论上讲,您说的没错,福格先生,但实际上……”

“实际上也是如此,斯图尔特先生。”

“我很想看您实践一下。”

“由您决定。我们一起出发。”

“上帝保佑!”斯图尔特叫道,“但是我敢用四千英镑打赌,根据列出的这些条件,八十天环游地球是不可能的。”

“正好相反,完全有可能。”福格先生回答。

“那好,您试试看吧。”

“八十天环游地球?”

“是的。”

“我很愿意打这个赌。”

“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

“简直是疯了!”安德鲁·斯图尔特嚷道,他开始为他这位牌友的固执感到恼火,“好吧!我们还是打牌!”

“那就重新来吧,”菲莱亚斯·福格先生回答,“因为刚刚出错牌了。”

安德鲁·斯图尔特重新拿起牌,他的手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突然,他把牌往桌子上一放说:“好吧,我同意,福格先生,可以,我赌四千英镑!……”

“亲爱的斯图尔特,”法朗丹打圆场说,“冷静一点。别当真。”

“我说了我打这个赌,”安德鲁·斯图尔特坚持道,“我是认真的。”

“行,”福格先生答应道,他又扭头向大家宣布,“我在巴林兄弟的银行里有两万英镑的存款,我愿意用这笔钱打这个赌……”

“两万英镑!”约翰·沙利文忍不住叫起来,“只要有一点预料不到的延误您就会输掉这两万啊!”

“不存在预料不到的事。”菲莱亚斯·福格先生简短地回答。

“可是,福格先生,这八十天是用最短的时间来计算的!”

“最短的时间只要好好利用也足够了。”

“但是要想不超过这个时间,还需要精确衔接火车到邮轮以及邮轮到火车的中转时间!”

“我会精确计算时间的。”

“真是开玩笑!”

“一个真正的英国人在打赌这样严肃的事情上从来不开玩笑,”福格先生回答,“我乐意拿两万英镑跟所有愿意的人打赌,赌我可以用八十天或者更少的时间,或者说一千九百二十小时或十一万五千二百分钟环游地球。有人愿意赌吗?”

“我们赌!”斯图尔特、法朗丹、沙利文、弗拉纳根和拉尔夫达成了一致。

“好,”福格先生说,“去多佛尔的火车晚上八点四十五分开,我就坐这班车。”

“就在今晚?”斯图尔特问道。

“就在今晚。”菲莱亚斯·福格回答,他查了一下袖珍日历后补充道,“今天是10月2日星期三,我应该在12月21日星期六晚上八点四十五分之前回到伦敦,回到改良俱乐部的这间大厅。否则,先生们,我存在巴林兄弟银行户头上的两万英镑存款就将合法地属于你们。这是一张两万英镑的支票。”

六人当场起草了一份关于这次打赌的协议,并在上面签了字。菲莱亚斯·福格一直很冷静。他打赌显然不是为了赚钱,他用这两万英镑——他的一半家产——来打这个赌,因为他盘算着可以用另一半钱来渡过旅途中的所有难关,完成这项几乎不可能的计划。而他的对手们看起来似乎有些激动,倒不是因为赌注数额巨大,而是这样的打赌氛围多少让他们感到有些踌躇。

七点的钟声敲响了。大家让福格先生停下惠斯特牌,回家为出发做些准备。

“我随时都可以出发!”这位绅士一边面无表情地出牌一边回答,“我翻到方片。该您了,斯图尔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