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地铁轰隆隆作响,我躺在长椅上,独占整整一节车厢。
战前可没有这种好事,地铁里人满为患,高峰时间挤得喘不过气来,新闻说有孕妇在里面挤流产过,笑话说有女孩在里面挤怀孕过。
如今大家都很少出门了,有时候你得走过好几节车厢才能找到个同行的人。
地铁保持运营主要是考虑军事用途,我们跑来跑去执行任务也得靠地铁。
过了好几站都没看到人,我开始胡思乱想打发时间,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胡思乱想。
前几天在网上看了篇很红的小说,作者是个女孩子,写上海的地铁。
某年某月某天女孩子穿上自己心水的白裙,乘一趟空荡荡的地铁,去看一个住在郊区的朋友。
车经过静安寺站,月台上黑压压一片,全副武装的战士们在候车。车门开了,他们鱼贯而入,一个挨着一个坐在长椅上,把各种女孩叫不出名字的重武器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鸦雀无声。
穿白裙的女孩在穿黑衣的战士中间,就像白色的绵羊行走在黑色的群山里。
坐在女孩身边的是个年轻的中尉,脸上画着黑色的迷彩,嘴里咬着自己的身份铭牌。
显然这支部队是被派去执行某项秘密任务,战士们不被允许在地铁上说话。女孩不很确定,但从轮廓看那位中尉依稀是她初中时暗恋的男生。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女孩心情激荡,她几次用眼神示意中尉,意思是你看我啊你看我啊,你还记得我么?可中尉坚定地直视前方,像是生铁浇铸的武士俑。
女孩急得想用手指去捅捅他,让他好歹看一眼自己。可阻拦在中尉和女孩之间的是厚实的黑色胶木枪托,中尉把重武器放在那里,枪托隔着白裙抵住了女孩的腿,女孩连多靠近一寸的机会都没有。
女孩想中尉其实是不愿被偶遇的女孩骚扰,所以才会这么做。终究在这群全副武装的男人眼里,她只是个无知的、无用的、无聊的和满怀心事的陌生女孩而已,那么的渺小。
她在车窗的反光里呆呆地凝视着中尉的脸,有时觉得他就是自己曾喜欢过的男孩,有时又只觉得那只是个面容相似的陌生人,有时觉得这场重逢仿佛宿命,有时又觉得这是对自己过去的嘲笑。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想知道在那个她试图表白的夜晚,他们并肩走在月光下,那个男孩到底有没有觉察她的欲言又止。
地铁到站,战士们整齐地起身下车,女孩呆呆地坐在车厢里,重又变作孤身一人,她忽然难过地哭了出来。
可就在车门关闭的最后一刹那,中尉飞奔回来,他的战友用枪帮他撑住车门。在车门报警的蜂鸣声中,中尉粗暴地抓过女孩阿匪握着手机的手,拍摄了一张自己枪托的照片,又匆匆离去。
他的胶木枪托上有一块金属铭牌。
女孩在部队里的朋友看了照片说,他是想让你看他枪柄上的编号啊,那是他在部队里的身份编号,根据那串数字就能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他想让你去查出他是谁,他是喜欢你啊。
女孩说那我不用查啦,我知道他是谁,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呢?
于是文艺女孩陷入了一场爱情,她欢欣鼓舞地期待着战争结束之后和初恋的重逢,只要他俩那时候还活着,她想她会穿上白纱跟他去教堂。
可不久后新闻播报了一份简短的烈士名单。烈士名单中只有身份编号而没有姓名,这些战士在保密任务中牺牲,不能对大众公布,但是知道他们身份编号的家属能明白。
女孩忍着绝大的惊惧打开手机,对着那张照片,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核对,当确定每一位数字都没错的时候,她坐在沙发里哇哇大哭。
她想自己少女时代的回忆就这么烟消云散啦,那个男孩其实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可最终也没来得及跟自己说上一句话,转身就奔赴战争的洪流。她跟身边每个朋友讲述这个故事,每一次都泪如雨下。
就在她已经完完全全地相信了这个故事,并把初恋美化到一个接近神的高度时,在一场朋友聚会上,她又见到了那个素来以风流著称的初恋。他搂着新泡的小模特,满身酒气,进门就大声说老同学我来晚啦我来晚啦。
整场聚会她都死死地盯着那个男孩看,想问他是不是死而复生,是不是新闻报错了。可最后她什么都没问,她忽然发觉原来初恋根本就不像地铁上遇见的那个中尉。
女孩终于忍不住请托朋友帮她去查那个身份编号后的名字,朋友发来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其实那只是个对你一见钟情的男孩啦,”朋友说,“他喜欢你,想让你记住他。”
可是等女孩知道他的名字,他已经离开很久了,而在女孩的心里,他一直以另一个人的名字活着。
我把小说转发到军队内部网上,大家都被感动了,只有三个人例外,大猪、二猪、将军。
大猪看完之后用牙签剔着牙,摇头:“没劲!原本是干柴烈火的好事儿,哥们太怂!”
二猪看完之后拍着自己的胸肌,摇头:“没劲!太文艺,爱我就要说出来,不要光想我!”
将军看完后点燃一支中华,摇头:“现在的作家也太喜欢胡诌了,静安寺那站怎么会上来带重型武器的部队呢?驻扎在那边的都是文职干部,我们的行动队分明是驻扎在宝山站!”
我急了,说这是小说啊小说!我们不能吹毛求疵,要看内涵!
将军一愣说:“什么内涵?内涵有什么好看?”
我很丧气,觉得交友不慎,生活在一群糙汉中间,都没有人可以倾吐心声。
我自己是很喜欢那个故事的,我读完觉得作者是在讲一个道理,就是在这个世界上你最爱的那个人其实只是你自己心里的一个幻影,偏偏你就是没法从那个幻影的手里逃脱……
该死!我又想给林澜发信息了!
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把手机摸在手里了。
算了算了,发就发吧,反正类似的骚扰信息我也经常发。
这趟地铁会带我去龙阳路站,路程大约半个小时,半个小时里我无所事事,可以用来等她回复。
今天聊点什么呢?
“你干什么呢?”
我输入完这条信息立刻删了,感觉是没事找事,纯粹撩闲,林澜肯定懒得回我。
“刚把分析报告做完,熬了一夜,哇噻!真是累爆了!”
输完又删了,看起来非常婆妈,我凭什么对林澜汇报工作汇报生活?她又不是我什么人。
“真够烦的,尘埃云一来,阴得跟夜里一样。”
也还是一副没话找话的腔调。
“早晨读到一首里尔克的诗,想跟你分享……”
算了……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理科男生挫到老,想起某个女孩,却连一条上点档次的信息都写不出来,我有点垂头丧气。
对面的液晶屏上正播着地铁安全小短片,主角照旧是孙悟空和猪八戒,这是上海地铁的老传统。
孙悟空教诲猪八戒说,如果在乘坐地铁过程中遭遇光流轰炸,应该立刻躲避在车厢的角落里,或者其他有支撑的空间,比如长椅下,此间要用手机不断拨打求救电话。
正撞到我们理科男的枪眼儿上了,我不由得歪嘴冷笑。
扯淡吧!长椅能管事儿?这帮编导以为光流轰炸跟地震差不多?根据计算,光流中的能量密度可以和氢弹相比!它们能在一平方厘米的面积上施加一栋摩天大楼的重量!如果泡防御被击穿,我们的结局会跟新德里一样,无人幸免。
真要有一天光流落在了地面上,与其瑟缩着祈祷,不如把你能想到的最离经叛道的事儿做了,比如裸奔穿越南京西路,和整个上海一起化作尘埃云。
这么想来也蛮美,上海化作一场铅灰色的尘埃云,飘到东海上空,化成一场铅色的雨降落在海上,寂寥得很牛逼。
其中有些灰是我的,有些是林澜的。
车厢猛震,地铁带着刺耳的噪音减速,所有的灯同时熄灭。
出什么事了么?我倒不惊慌,地铁忽然停运有很多可能,也许只是临时检修。
“我现在去浦东机场,经过花木,要不要给你带点花?”我在黑暗里写出了这条也还是没什么意思的信息,发了出去。
灯又纷纷亮了起来,屏幕也亮了起来,画面切换为市政府发言人:“现在插播市政府紧急通知,今天下午二时至四时,南浦大桥短暂关闭,仅供特许车辆通行,请计划途经南浦大桥的驾驶者绕行。”
地铁播音跟着响起:“各位乘客,接到市政府紧急通知,本次地铁将在人民广场站停止运行,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屋漏偏逢连天雨,梁康三点五十分就要过安检,这下子怕赶不上了!
车门一开我就往外冲,以往熙熙攘攘的人民广场站此刻空荡荡的,我连跑带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经过检票口,从来福士广场的出站口出站。
人民大道上警戒森严,披着米色风雨衣的宪兵们十米一岗,风雨衣下露出微冲的枪管。
军用卡车正一辆接一辆缓慢通过,清一色的三十吨十八轮重型平板卡车,体积巨大的货物上蒙着防雨布,押车的都是高级宪兵,看军校最低都是少校。
一名宪兵注意到了我,转身的同时枪管也转了过来。
“同志!”我赶紧行军礼,“我有紧急任务需要过江,怎么最快?”
宪兵上下打量我一番:“紧急任务?”
“我是泡防御指挥部的!任务非常紧急!能有车送我去浦东么?”
“桥和隧道都封闭了,过江走摆渡。”
摆渡?开什么玩笑?什么年头了你跟我说过江走摆渡?
但这不是抱怨的时候,看那乌黑的微冲枪管我知道没什么讨价还价的机会,我调头冲向黄浦江边。
江边浮着一道空汽油桶做的浮桥,伸入江面,浮桥尽头停泊着七八艘平底驳船,船头上挂了“征用”的军绿色牌子。
“快!快!我要过江!”我踩着汽油桶,一边飞奔一边大喊,像是被朝廷鹰犬追得走投无路的大侠。
“船被部队征用了,证件拿出来看看。”摆渡大爷拦住我。
我摸出证件一晃:“快点!有任务!”
“你那是预备役军官证。”摆渡大爷眼尖。
“夹生饭还是饭呢!”我说,“快开船!”
狐假虎威起了作用,驳船上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大爷似乎是领头的,挥了挥手:“你们几个在这里等着,我送他过去。”
驳船突突突地行驶在黄浦江上,大爷在后面掌舵,我坐船头。
前面是直刺天空的东方明珠电视塔,后面是老上海的十里洋场,江面开阔,微风徐来。
“虽说这是预备役,不过那么年轻就是中尉了,有前途啊!”大爷跟我闲聊。
“有什么前途啊,一个月薪水连5000块都不到。”我哼哼。
“部队不是包吃包住么?不用花钱的啦。”
“包吃包住是不假,可我要不要找女朋友啊?找女朋友要不要花钱啊?”
“部队的女同志现在也很多,也有很好看的嘛,你们内部解决,一起吃食堂,不用花钱的啦。”
我忽然有点出神,大爷说的好像也是很温馨的画面啊,我们一起吃食堂,一起打外星人……
船摇晃了一下,忽然间水流和风向都变了。
“哎哟,要坏事!”大爷嘟囔。
我吃了一惊,跳起来四下顾盼。
江流忽然汹涌起来,而且方向逆转,流速越来越快,我们的驳船被裹进水流里去了。驳船前方大约三百米,江面上忽然开了一个大口,像是河床坍塌似的。缺口周围水流轰鸣,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进而有形成漩涡的趋势。
“我靠!怎么回事?这是流沙河么?沙僧要跳出来了么?”
“上海主炮开闸,没事儿。一会儿它把炮口闸门关了,我们接着走船。”大爷倒是淡定。
他关闭发动机,也不掌舵了,从背包里摸出一个饭盒来。这是要开饭?
“大爷!你这船就要掉进去了!”我快被他气晕了。
驳船正以极高的航速向那个巨大的漏斗口滑去,这样下去不过一分钟我们就会掉进去。
“下锚呗,这点准备没有,还敢在黄浦江上走船?”大爷抓起铁锚扔进水里。
铁锚勾进江底的石缝里,船在急流中震动,总算是停下了。我坐在船头,战战兢兢地看着江水飞快地从两舷滑过,白浪翻滚,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大爷跷着二郎腿,捧着盒饭大嚼,镇定自若,这年头摆渡的都那么酷。
黑色的金属壁水底缓缓升起,像堤坝那样隔断了水流,一门巨炮的炮座缓缓升起,炮口斜指天空。
水面恢复了平静,我站起来眺望那门巨炮,我听说那件武器很久了,但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它。
说是炮,更像是在一块巨大的、不规则多面体的黑色金属上挖出了一个孔来,那个孔就是它的炮口了,炮口直径超过40米,无法想象那门炮会打出什么样的炮弹来。在这门炮之前,世界口径最大的重炮之王是二战时纳粹德国造的“古斯塔夫巨炮”,可以在德国境内炮轰巴黎,而这门炮则是要在地表炮轰外太空的。
上海主炮,令整个上海为之骄傲的最终兵器,但它从未发射过。
整整一个团的部队驻扎在河床下的防空洞里,负责操作这件超级武器。
上海人都为那门炮自豪,也对它寄予厚望,相信到了它发射的那天,一定让漫天的捕食者吃不了兜着走,可将军私下里说,上海主炮就是一门永远不能开的炮,所谓最终兵器,就像日本武士的怀剑,你把它拔出来的时候,多半是要切腹自杀,或者是要跟敌人同归于尽。
没几个人能说清那门炮的原理,甚至没人能说明白它到底是个什么,到底能不能算一门炮都是个问题。我们只知道这是一件来自外星文明的礼物,那个文明我们称之为“阿尔法文明”,阿尔法是希腊字母表中的第一个字母,阿尔法文明是人类接触到的第一个地外文明。
阿尔法文明和人类的第一次对话要追溯到1975年。
时至今日人类从未见过任何一个“阿尔法人”,但阿尔法文明用了很多方法来证实了自己的存在。
比如“先驱者10号”探测器的神秘归来。
那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恒星际探测器,发射于1972年,使命就是飞越整个恒星际到太阳系外面去。
1989年5月24日,人类最后一次收到它的信号,当时它正飞越冥王星轨道,飘向茫茫星海。
先驱者上载有一片记载了“人类善意”的黄金碟片,NASA说如果先驱者被外星人捕获,外星人能从碟片上记载的信息知道茫茫宇宙中还有一个地球。但这其实只是一个噱头,进入恒星际的先驱者就像一粒沙砾流入太平洋,它遇见外星人的几率是几亿亿亿亿分之一。
然而先驱者探测器回来了,1996年夏,它沿着哈雷彗星的轨道飞返地球,溅落在卡纳维拉尔角附近的海面上,距离它的家肯尼迪航天中心仅仅40公里。
很显然,有人在太阳系之外捕获了它,给它施加了一个反力,把它“丢”了回来。
这是一次穿越百亿公里的投球,精准至极,就像在北京开枪命中纽约自由女神像上的一只海鸥。
NASA的科学家们都被吓到了,这只能是外星人干出来的事情。
最重要的沟通方式则是“使者”。
1975年诞生的婴儿中,有相当一部分脑部发育异常,那些孩子永远沉睡在梦境中,没有人教过他们语言,但他们会在梦中低语。梦呓中包含了领先我们不知多少的黑科技。
阿尔法文明通过他们的嘴和人类沟通。
阿尔法文明说人类其实并非从单细胞生物进化而来,人类的基因中混合着源自外太空的基因碎片;阿尔法文明又说人类之前地球上还有其他文明,它们比人类文明走得更远;阿尔法文明还说人类目前的技术发展方向已经偏离正轨,但遗憾的是阿尔法的超级技术暂时还不能传授给人类,因为人类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那个未来。
总之从1975年开始人类拥有了一个来自外太空的、不曾谋面的盟友,它没帮过人类什么忙,但是对人类是友善的,这是一群“好外星人”。
可随着“好外星人”的出现,“坏外星人”的脚步声也逼近了。
阿尔法文明准确地预言了第二位外星客人的到来,德尔塔文明。
它把德尔塔文明的到来说成是恶魔从天空里缓缓降下,阴影笼罩整个地球,感觉是某种宗教意义上的末日。
2020年12月15日,阿尔法文明预言的“降临之日”,从唐宁街10号到白宫到中南海,各国首脑都不安地等待着天体观测站的消息。
那天恰逢日全食,全食带横亘北半球,从新疆阿尔泰直到挪威奥斯陆,全世界的天文爱好者也都在翘首而望。当月球的影子彻底遮蔽了阳光,地球进入阴影时,客人现形了。恐怖的阴影悬浮在一轮黑月旁,无需天文望远镜,肉眼就可以直接观测到。
那是一艘庞大的滞空母舰,长达900公里,是月球直径的四分之一。它的表面100%吸收电磁辐射,这意味着它全隐形。唯一能观察它的机会就是日全食,它遮挡了太阳,把巨大的阴影投在地球表面,和月球的阴影连在一起,像一枚巨大的短柄棒棒糖。
首脑们惊恐万状地汇聚到纽约,在联合国大厦举行峰会。那应该是联合国历史上最平等公正的峰会,没有大国小国强国弱国的区别,首脑们互相拥抱,互相鼓励说我们仍旧相信人类的未来。
历史上无数神棍预言过地球的灭亡,后来都被证明是“狼来了”的故事,当神棍们都快混不下去的时候,狼真的来了。
NASA的局长在第一时间辞职。
作为全世界最负盛名的太空研究机构,行星际战争一触即发,NASA理应拿出解决方案。
可局长大人说没有解决方案,技术差距太大,唯一能救人类的是宗教。
他没有选择基督教天主教,而是去西藏某个小庙当了喇嘛,如今可能已经是密宗达人。
俄罗斯不愧是战斗民族,俄罗斯学界也一向以刚猛著称,NASA不行,俄罗斯航天科学院就接棒了。
一个半月后,俄罗斯人拿出了一份反制计划,这是一份以核武器为基础的焦土计划。
俄罗斯人说外星人如果进攻地球,那么大城市肯定首当其冲,我们可以把居民全部转移,在地底埋设氢弹,或者直接把核电站改装为核爆装置。外星人的登陆舰只要敢降落在这些城市中的任何一座,他们就引爆。
代价当然是沉重的,但别无选择,安理会批准了这一方案。
可核弹就位之后,怎么也等不来德尔塔文明的登陆战。德尔塔人似乎对地球没什么兴趣,春去秋来花落花开,母舰沉默地在月球轨道上旋转着,既不宣战,也不回应人类的呼叫,一心求战的俄国人等得望眼欲穿。
就在人类带着侥幸心理想外星人可能一百年也未必发动进攻时,从月球轨道上发射的光流降临,半个圣彼得堡化为灰烬。埋设在地底的氢弹根本就没有爆炸,而是在光流中无声无息地灰化了。
NASA那位局长说得没错,人类没有任何武器能够对抗德尔塔文明,现实不是《独立日》。
好在阿尔法文明没有袖手旁观,通过“使者”们的嘴,阿尔法文明传授了它们的“超级技术”。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头顶的“泡防御”,目前唯一能抵御光流轰炸的防御场,核爆级别的惊人能量被约束在薄薄的一层膜状场里,笼罩着城市,光流和捕食者都无法穿越这层薄膜,它看起来就像肥皂泡那样不堪一击,但任何接触到它表面的东西都会在零点零几秒内化为灰烬。
2020年12月25日,恰逢圣诞节,泡防御在全球十五座大城市张开,先是灿烂的光柱从地面升起,然后是约束场在天空中缓慢融合,把城市和外界隔绝开来。
德尔塔母舰立刻侦查到了这种高强度的能量反应,泡防御张开后的24小时内,数以百计的次级母舰从月球轨道上释放,被数以万计的捕食者包围着从天而降,针对人类的战争正式启动。
光流没能撼动泡防御,捕食者也未能撼动泡防御,人类终于觉得自己有些微的可能幸存下去了。
奇怪的是,次级母舰和捕食者群在泡防御前受挫之后,并未转而去攻击没有防御的中小城市,而是始终悬浮在这十五座城市上方,把所有炮火倾斜在泡防御上,异常地执著。
泡防御并非无懈可击,在多数情况下它很健康,坚定地拒绝着外来的入侵者,但在遭受超高密度的能量攻击时,界面上形成不稳定的能量湍流,我们这群人的工作就是平衡它,让它从紊乱的状况下回复正常。
好像非常的伟大,掌握最尖端的技术,守护整座城市,但这份光荣其实并不在我的期待中。
我北大毕业,没上过一天军校,一贯地自由散漫,理想是去华尔街当一个精算师。
我选中精算师这个行业作为自己的人生理想,主要是听说这份工收入很高,在华尔街很吃香,可以买得起跑车,每天上班都是衣冠楚楚——说真的我小时候就这点出息。
高考那年,我把大学和专业名录翻过来覆过去筛了十几遍,犹豫不决。
我想考北大,原因也很搞鬼,因为我其实是个南方人,但听过一首北方的歌。那还是汉朝时候,李延年老师就给汉成帝唱歌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不知为什么,听完那首歌之后,我就觉得北方的女孩子可能是更好看一些,而北方的中心在北京,北京最好的大学是清华北大,跟清华比起来,北大显得文艺一些,北大感觉比清华有气质,所以我想上北大。
但我老家是个穷地方,高考的定律之一,地方越穷,竞争越激烈。我虽然也算聪明,但家乡父老里有的是比我刻苦、立志要杀出穷山恶水的牛人。以我的成绩想上北大,纯属痴人说梦。
就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在招生名册的角落里发现北大物理系有个特设的模型精算班,是单独招生的,应该还没引起各方强者的关注。
我有个表哥,在华尔街做金融,据说已经出人头地,是我的人生参谋。
表哥看了这个班的课程设置,拍掌叫好,说以这个课程设置,将来转做精算师妥妥的!
于是我豁出胆子一搏,成功录取。
大学四年,我一边苦读原版的《金融家》和《华尔街日报》,一边猛攻GMAT,表哥给我搞到了哥伦比亚大学大牛的推荐信,只等毕了业就飞美国,哥伦比亚念完金融硕士直奔华尔街,从此西装革履开跑车喝洋酒。
可毕业那年,我预设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完全的逆转……
年级主任拿着我那份哥伦比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隔着厚如瓶底的眼镜审视我,良久,放下通知书,语重心长地说:“江洋,有没有考虑过应征入伍?”
我不假思索地说从没考虑过!
我怎么会那么想不开呢?我看起来像那种对人生失望的人么?
年级主任不说话,抽出我入学时候签的一份文件递给我,上面有“保密”的红章:“你的专业有保密限制,未获中央军委特别批准,不能出国,只能在军队内部服从分配。”
我茫然地打开文件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读完那份有我亲笔签名的文件,才意识早在四年前我就上了贼船,北大设置的这个特殊专业,是由中央军委直接管理的军事专业。
藏在幕后的“解放军空间战略部队”对我轰然打开了大门,我走进这扇门之后,才明白那个“模型精算班”是以何等的精心设计的。我们看起来主修数学和经济,整日里研究各种数学模型,其实我们的每一项技能都是为这个巨大的防御场服务的。
怎么计算它,怎么维持它,怎么平衡它。
不仅仅是北大,从哈佛大学到印度工学院,世界各国的名校都秘密培养我这种“特殊人才”。
表哥害我误上贼船,却没机会听我的怨言了。如今他已经跟着纽约一起陆沉。战争开始之前他刚刚在华尔街搞到了一间独立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挺胸腆肚地拍了一张照片传给我,意气风发。
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在纽约城那暗无天日的地下过得开不开心。
风悠悠地吹着,水沿着船舷流动,黄浦江两岸高楼林立,重型车队整饬有序地经过南浦大桥,摆渡大爷在吃他的盒饭,我在频繁看表。
“什么时候才能接着开船啊?”我问。
“急什么啊,一辈子,紧赶慢赶也是几十年,躺倒睡觉也是几十年。赶去投胎啊?”大爷不耐烦地摆摆手,“别急,我吃完饭先。”
我打开手机,没有新的信息。
林澜,你现在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