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二
列那如何进入康斯坦·戴诺瓦的农庄,如何抓走尚特克莱尔,又如何没能把他吃掉。
过了几天,列那来到树林中的一个村庄,那里住着许多公鸡、母鸡、公鹅、母鹅,还有鸭子。树林里还住着一个富裕的农夫,名叫康斯坦·戴诺瓦,他家里藏满了好吃的食物,包括鲜肉和腌肉。屋子的一边种着苹果和梨子,另一边则是放养家禽的院子,院子周围围绕着用橡树桩搭起的围墙,上面覆盖着茂密的山楂叶。
康斯坦·戴诺瓦就在这里安心地放养着他的家禽。列那走进树林后,悄悄地朝围墙靠近。但是,围墙上纵横交错的荆棘却使他无法越过树篱。他看着母鸡们,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可就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接近他们。只要他离开躲藏的地方,甚至只要他妄想从栏杆上跳过去,就会立刻被发现,家禽们就会逃进荆棘丛,而人们也就会来追逐他、捕捉他,他连拔下一根小鸡的毛的时间都不会有。为了吸引家禽们,他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肋部,缩起头颈,摇晃尾巴尖,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他的伎俩没有一个起作用。
最后,他发现树篱上有一根断裂的木桩,可以从那里轻易地进去。于是,他纵身一跃,掉在了农夫的菜地里。列那掉下来的声音惊动了整个养鸡场;家禽们惊慌失措,纷纷朝鸡舍逃去。这可不是列那的错!而在另一头,公鸡尚特克莱尔刚从树篱巡视回来,看见自己的臣民们慌不择路地四处逃窜,很不理解。所以,他垂下羽毛,伸长脖子,来到他们中间,用指责和不满的口气问:“为什么这么急匆匆地逃回家去?难道你们都疯了吗?”
品特是鸡群中最漂亮、下蛋最大的母鸡,她回答道:“那是因为我们感到害怕。”
“怕什么?难道有什么东西使你们害怕吗?”
“是的。”
“是什么?”
“是一只树林中的野兽,他可能会伤害我们。”
“得了!”公鸡说,“这里看上去风平浪静。别走,我保证你们没事。”
“噢!您瞧,”品特叫道,“我刚才又看见他了!”
“你?”
“对。至少我看见树篱在摇晃,菜叶在颤抖,那野兽肯定就躲在下面。”
“闭嘴,你这个傻瓜,”尚特克莱尔骄傲地说,“别说狐狸,就连黄鼠狼都不可能进来:这树篱不是扎得很紧吗?安心睡觉去吧,再说,有我在这里保护你们呢。”
说完,尚特克莱尔就去扒一堆粪便了,他似乎对这堆粪便很感兴趣。不过,品特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他也不知道将会有什么样的大难临头,所以尽管内心慌张,他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登上屋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单脚站立,时不时地左顾右盼着。直到他守累了、唱乏了,才不知不觉地昏昏睡去。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似乎看见什么东西从院子里朝他走来,让他一阵惊悚。那东西给他一件棕红色的兽皮,边上还镶着白色的小点;他把兽皮套在身上,兽皮很窄,而且也不知为什么,他是从领子部分开始往下套的,所以当兽皮穿上身之后,他的脑袋就碰到了兽尾的根部。另外,兽皮的毛在外面,这与通常的穿法完全相反。
尚特克莱尔吓得跳了起来,惊醒了:“上帝呀!”他一边说一边画着十字,“请保佑我远离死神和监牢!”他跳下屋顶,去树篱下寻找四散在荆棘丛中的母鸡们。他叫来了品特。“亲爱的品特,说实话,这次是我感到担心了。”
“看来您是想嘲笑我们,”母鸡回答说,“您就像一条狗,还没有被石头打到,就汪汪乱叫。好吧,怎么了?”
“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请您告诉我您对这个梦的想法。我好像看见什么东西朝我走来,它穿着一件棕红色的皮袄,皮袄做得很好,没有一点剪裁的痕迹。我被迫穿上它;皮袄的边就像象牙一样洁白、坚硬,毛在外面;那东西让我反着穿上它,我想把它脱下来,挣扎的时候就惊醒了。您非常聪明,告诉我应该怎样理解这个梦?”
“这一切只是一个梦,”品特认真地说,“人们都说梦是谎言。不过,我想我猜得出您这个梦的预兆。那个穿棕红色皮袄的东西恰恰就是狐狸,他要把您吃掉。那些如同象牙颗粒一般的镶边是白色的牙齿,您也感觉到了它们的坚硬。皮袄狭窄的衣领是那头恶兽的咽喉,您被咽下后脑袋就会碰到他的尾巴,而尾巴的毛是露在外面的。这就是您这个梦的解释;也许中午以前这个梦就会成真。所以请您听我的话,不要犹豫,马上躲起来。我再说一遍,他就在这里,在这荆棘里,他在等候时机抓您。”
可是,尚特克莱尔这时已经完全醒了,他又恢复了先前的信心。“品特,我的朋友,”他说,“您太胆小了,这就是您的弱点。您怎么能假设我会被躲在院子里的野兽抓去呢!您一定是疯了,只有疯子才会被梦吓倒。”
“还是让上帝来评判吧,”品特说,“不过,要是您的梦还会有什么其他含义,我以后就不再要求享有您的任何恩宠。”
“好了,好了,我的大美人,”尚特克莱尔扬起脖子说,“您真唠叨。”说着,他又回到那堆粪便前,愉快地扒拉起来。不一会儿,他又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再说列那,他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尚特克莱尔和品特的对话。看到公鸡如此懈怠,他很高兴。当他确信公鸡已经睡着的时候,便稍稍动了动,悄悄地将一只脚放到另一只的前面,然后一跃而起,想把公鸡抓住。然而,尽管列那蹑手蹑脚,但还是被尚特克莱尔发现了,公鸡一跳,飞到那堆粪便的另一边,及时地避开了攻击。列那沮丧地意识到自己扑了个空;现在该用什么办法逮住逃脱的猎物呢?“啊!我的上帝,尚特克莱尔,”他温柔无比地说,“您对我避之不及,好像见了我感到害怕似的,我可是您最好的朋友。行行好,就让我告诉您:见到您如此精神饱满、如此轻盈敏捷,我心里有多么高兴呀!要知道,我们可是堂兄弟。”
尚特克莱尔没吱声,也许是因为他戒心未消,要不就是听到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亲戚夸奖自己,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了。不过,为了表示自己并不害怕,公鸡引吭高歌了一曲。“好呀,唱得真好!”列那说,“您还记得您的父亲尚特克兰吗?啊!听歌就要听他唱的。公鸡中再也不会有像他唱得那样出色的了。我记得他的嗓音是那么高昂、那么清澈,方圆一里之外都能听见;如果他想不换气唱出一个长音,就会张开嘴,闭上眼。”
“堂兄,”尚特克莱尔说,“您是否想嘲弄我?”
“我,嘲弄我的朋友,我的近亲?啊!尚特克莱尔,您可不知道,其实我这个人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听美妙的音乐,而且我是个行家。您要是愿意,可以唱得很好;您只要稍稍眯起眼睛,唱您最拿手的歌就行了。”
“可是,”尚特克莱尔说,“首先,我能听信您的话吗?如果您真的要听我唱,那就离我远一点:在一定距离之外,您可以更加清晰地听到我最高的音域。”
“好吧,”列那说着,勉强往后挪了挪,“堂弟,现在让我瞧瞧您是不是我叔叔尚特克兰真正的儿子。”
公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无戒备地开始高歌。“说真的,”列那说,“您唱得并不怎么样;可尚特克兰,啊!他呀:差别太大了!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能把曲调唱得悠扬无比,连树林外的人都能听到。说真的,可怜的朋友,您比不上他。”这些话刺痛了尚特克莱尔,为了引起堂兄弟的尊敬,他忘记了一切:他眯起眼睛,竭尽全力把音符拖得长长的。列那认为时机已到,如箭一般扑上前去,咬住公鸡的头颈,叼着猎物夺路而逃。品特看见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啊!尚特克莱尔,我早就对您说过,为什么您就不信呢!现在列那把您抓去了。啊!可怜的我呀!失去了丈夫、失去了主人、失去了世上我最亲爱的人,我该怎么活下去呀!”
不过,列那抓住可怜的公鸡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看守院子的老妇人打开了鸡舍的大门。她叫着品特、碧斯、路赛特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答她;她抬起眼睛,看见列那正叼着尚特克莱尔没命地逃跑。“哎呀,哎呀!”她叫道,“抓狐狸呀!抓贼呀!! ”农夫们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出什么事了?干嘛大惊小怪的?”
“哎呀!”老妇人又叫道,“公鸡被狐狸抓走啦。”
“嗨!你这个恶妇,”康斯坦·戴诺瓦说,“你为什么不制止他?”
“因为他可不想等我。”
“你应该揍他。”
“用什么揍?”
“用你的纺锤。”
“他跑得太快了:即使是您的布列塔尼猎狗也赶不上他。”
“他是往哪里跑的?”
“那边;瞧,在那儿,您看见了吗?”
这时候列那越过了树篱;可是,农夫们听见他掉到外面地上的声音,便追赶起他来。康斯坦·戴诺瓦放出了高大的看门狗莫瓦赞。狗嗅到了列那的逃跑路线,越追越近,眼看就要赶上他了。“抓狐狸!抓狐狸!”列那拼命跑着。
“列那先生,”这时,可怜的尚特克莱尔断断续续地说道,“难道您就这样听任农夫们侮辱您吗?如果我是您的话,我就会回击,我也会辱骂他们。只要康斯坦·戴诺瓦对他的伙计们说:‘列那把他抓走了’,您就回答:‘是的,就在您眼皮底下,尽管您不乐意。’只有这样才能使他们闭嘴。”
人言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超级骗子列那这次上当受骗了。他听见康斯坦·戴诺瓦的声音,便得意地回答道:“是呀,农夫们,我抓走了公鸡,尽管你们不乐意。”然而,尚特克莱尔一俟狐狸的牙齿松开,就立刻奋力逃脱出来,拍打着翅膀,飞到邻近一棵苹果树高高的枝头上;列那则既恼怒、又惊讶,他转过身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不可挽回的蠢事。“啊!我的堂兄,”公鸡对他说,“现在可是您考虑改变命运的时候了。”
“该死,”列那说,“我这张嘴,不该说话的时候偏偏就喜欢多话!”
“是呀,”尚特克莱尔继续说,“骗子站在眼前的时候,本该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我却把眼睛闭上了。您瞧,列那,相信您的人才是疯子:让您的堂兄堂弟都见鬼去吧!我差点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至于您,如果想保住您这身皮毛的话,我奉劝您撒开双腿赶快跑吧。”
列那无心回答。矮树丛使他躲过了农夫们的追捕。他垂头丧气、腹中空空地走开了;而公鸡则在农夫们回来之前,高高兴兴地回到了院子。因为他的不幸,母鸡们悲痛欲绝;现在他回来了,他的女友们也都恢复了平静。
编著者的话: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发生在列那和公鸡、母鸡之间的冲突更确凿可靠了。可是对于冲突的背景,人们却众说纷纭:在故事发生的地点、受害者的姓名,以及好几个轻重不一的细节方面,不同的版本都有出入。对此我在这里不敢妄加评判;不过,为了帮助大家自己判断哪一种说法更加正确,我在讲完刚才发生在康斯坦·戴诺瓦家的故事之后,还要告诉大家列那在村长贝尔东庄园里的冒险。在我看来,这其实是同一个故事,只是讲述的方法有所不同罢了:只要有两个多少目睹过同一件事情的讲述者,类似的情况就一直会发生。这第二个故事是从皮埃尔·德·圣 -克鲁那里听来的,但愿它至少给您带来和前面一个故事同样的愉悦。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