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敦煌歌辭及《敦煌歌辭總編》
一 敦煌寫卷歌辭的定名及內涵
近百年間學術界關於敦煌寫卷歌辭的稱謂多種多樣,內涵不一。主要有如下幾種:
1.詞、唐人詞。代表人物有王國維、周泳先、朱孝臧、唐圭璋、顏廷亮等。
王國維在《敦煌發現唐朝之通俗詩及通俗小說》一文中云:“敦煌所出《春秋後語》卷紙背有唐人詞三首”,明確標識“唐人詞”。周泳先著有《敦煌詞掇》,唐圭璋著有《敦煌唐詞校釋》,顏廷亮主編《敦煌文學》有“詞”專節,等等。蔣禮鴻在《敦煌詞校議》中亦明確使用敦煌詞的概念:“敦煌詞的發現,提供文學史研究者研究詞的起源和發展的線索,也使人看到初期民間詞的面貌。”
稱詞或唐人詞是從“詞體”“詞學”的觀念或範疇出發著重肯定了此類作品的“律詞”的基本性質,但由於這類概念不能反映出此類文學品種早期偏重音樂性的特點,或者不符合當時人的稱謂習慣,因此此類提法並未得到廣泛的提倡。
2.曲。此種稱謂以羅振玉、任二北、饒宗頤為代表。如羅振玉《敦煌零拾》收“小曲三種”“俚曲三種”,傅芸子《敦煌俗曲之發現及其展開》,任二北《敦煌曲校錄》《敦煌曲初探》,饒宗頤《敦煌曲》等,皆屬此類。
從幾種以“曲”為集名的敦煌歌辭的校錄本來看,如任氏《敦煌曲校錄》不僅收有規範合律的詞,還收有大量的民間韻文和佛教歌曲。因此“曲”之稱謂及其收錄範圍包括各種形式的歌辭作品在內,實際上仍接近“歌辭”這個總概念。
3.曲子、曲子詞。王重民《敦煌曲子詞集》、孫藝秋《敦煌曲子詞校釋》、周紹良《補敦煌曲子詞》、林玫儀《敦煌曲子詞斠證初編》等,皆屬此類。
“曲子”一名,屢見於敦煌歌辭寫卷之題記,應為唐五代民間習稱或俗語。從原卷有“曲子”或“雜曲子”題記的作品來看,大致皆屬“曲子詞”範疇。在早期敦煌曲子詞的輯錄和研究階段,一部分學者如王延齡、夏承燾、潘重規等常沿用這一名稱。從王重民、林玫儀等所收錄的曲子詞來看,此種稱謂是嚴格按照“詞體”“詞學”的觀念,從敦煌歌辭中甄別、選錄出一部分符合“詞”之性質與定義的作品來。其選錄標準及範圍便明顯嚴於或窄於以“敦煌歌辭”或“敦煌曲”命集者,如王《集》僅收錄164首,林《編》僅收錄176首。
4.歌辭。此以任二北為代表。如呂秋逸《敦煌佛教歌辭校本》、吳肅森《敦煌歌辭探勝》、張錫厚《敦煌文學》“敦煌歌辭”專節、顏廷亮主編《敦煌文學概論》“敦煌歌辭”專章等,皆屬此類。任二北從確立唐五代音樂文學總概念的目的出發出版《敦煌歌辭總編》,內容涵蓋了包括聲詩在內的敦煌曲子詞、民間韻文、宗教歌曲等文學種類。20世紀80年代以來出版的幾種敦煌文學概論性質的著作,在敦煌文學的分類上皆專列“敦煌歌辭”一類,其中或融匯多種形式之歌辭作統稱與通論(如張錫厚所著《敦煌文學源流》),或又分列“曲子詞”“詞”與“俚曲小調”“佛曲”二小類(如顏廷亮主編《敦煌文學概論》)。
實際上,“歌辭”這個總概念也是一個老名稱,早在宋代郭茂倩編著《樂府詩集》時即得到普遍使用,它對各個時代各種形式的歌辭品種都適用。因此我們認為,“歌辭”這個概念雖然不利於對各種歌辭形式做更深入細緻的分類研究,尤其是對唐五代詞乃至整個詞史和詞學研究來說,頗覺籠統和寬泛。但從另一角度來看,對敦煌寫卷歌辭的整體研究是必須和有效的。
二 敦煌歌辭的分類及內容
歌辭的概念,一般指依托於曲調、倚聲定辭、可以發聲歌唱的辭。我們將要討論的“敦煌歌辭”,指的是敦煌遺書中配合音樂歌唱的唱詞,20世紀80年代以來一些專家學者陸續提出了這種稱法,如在張錫厚《敦煌文學源流》、顏廷亮《敦煌文學》《敦煌文學概論》等敦煌文學概論性著作中,“敦煌歌辭”都是作為敦煌文學範疇中的主要組成部分而出現的。隨著1987年任二北編著的《敦煌歌辭總編》(以下簡稱《總編》)的出版問世,“敦煌歌辭”逐漸被人們所熟知,並形成了一股研究熱潮。“這種稱法堅持了倚聲定文、由樂定辭的原則,因此凡是能夠歌唱的辭,不論是民間作品、文人創制還是廟堂佛曲,也不究其文采如何,都屬於敦煌歌辭之列。”
根據歌辭調名所從屬的音樂範疇的不同,研究者傾向於把敦煌歌辭分為三大類:
1.附著於隋唐燕樂曲律的曲子詞
2.附著於宗教音樂曲式的佛教歌曲
3.附著於民間音樂曲式的民間俗曲
這種依據音樂範疇的不同對敦煌歌辭的分類,可以說基本上把敦煌文學中1200多首歌辭作品都囊括其中了,本書也基本認同這種分法。但遺憾的是,敦煌寫卷中还保存了少部分道教歌辭,有兩首《謁金門》、一首《臨江仙》,還有四首《還京洛》。這種劃分方法顯然把它們剔除在外了,而從曲名及內容來看這些歌辭應是道士羽流所撰。劉尊明先生指出,“由以上敦煌寫卷傳詞可以證明,唐五代道教徒已開始自覺地運用道教樂曲或教坊俗曲來填詞歌唱,以達到宣法悟道乃至娛樂抒情之目的;這些道教歌詞能傳至我國西北佛教聖地敦煌,也說明它是具有一定的消費市場和生命力的。大概是因為沒有人進行專門的搜集整理,以致唐五代的道教歌詞大多散佚失傳了”。因此我們認為上述第二大類“佛教歌曲”宜改為“附著於宗教音樂曲式的佛教、道教及其他宗教歌曲”,這樣更顯周密。下面就以此種分類法對敦煌歌辭的內容與題材等作一簡單介紹。
(一)附著於隋唐燕樂曲律的曲子詞
燕樂系始于隋代而盛于盛唐的樂曲,主要指隋唐新聲。燕樂都伴有曲詞,詞與音樂密不可分,因而它屬於音樂文學作品。今存敦煌曲子詞有60餘調,絕大多數見於唐人教坊曲和傳統的唐宋詞,僅有極少數詞調獨存敦煌,如《別仙子》《鄭郎子》等。
依內容和題材的不同,敦煌詞可分為如下幾類:
1.政治詞。有頌唱盛唐時天下太平景象的,如伯3128卷之《感皇恩》2首(“四海天下及諸州”“當今聖壽比南山”)、伯2506卷之《獻忠心》2首(“臣遠涉山水”“驀却多少雲水”)等;有描寫黃巢起義時局動盪的,如伯2506卷之《酒泉子》(“每見惶惶”)、伯2607卷之《獻忠心》(“自從黃巢作亂”)等;還有反映唐昭宗乾寧二年(895)移駕東奔時事的,如伯3128卷之《菩薩蠻》2首(“再安社稷垂衣理”“千年鳳闕爭離棄”)、伯2607卷之《菩薩蠻》2首(“自從鑾駕三峯住”“常慙血怨居臣下”)等。
2.愛情閨怨詞。有表達堅貞愛情的,如斯4332卷之《菩薩蠻》(“枕前發盡千般願”)、斯5643卷之《送征衣》(“今世共你如魚水”)、伯3836卷之失調名詞(“自從君去後”)等;有抒寫怨婦情思的,如伯3251卷之《菩薩蠻》(“香綃羅幌堪魂斷”)、伯4017卷之《鵲踏枝》(“叵耐靈鵲多謾語”)、伯3137卷之《南歌子》(“悔嫁風流婿”)、伯3836卷之《南歌子》(“斜影珠簾立”)、《敦煌零拾》本《望江南》(“天上月”)等;還有描寫麗人情態的,如伯3994卷之《虞美人》(“東風吹綻海棠開”)、《菩薩蠻》(“霏霏點點回塘雨”),等等。
3.邊塞詞。有歌頌敦煌歸義軍時期張氏、曹氏政權卓著功業的,如伯3128卷之《菩薩蠻》(“敦煌古往出神將”)、《浣溪沙》2首(“喜覩華筵獻大賢”“好是身沾聖主恩”)等;有頌揚邊疆將士勇武精神的,如伯3831卷之《定風波》(“攻書學劍能幾何”)、伯2692卷之《望遠行》(“少年將軍佐聖朝”);還有表達厭戰情緒的,如伯3911卷之《搗練子》(“堂前立”)、伯3360卷之失調名詞(“十四十五上戰場”)、斯5637卷之《何滿子》(“金河一去路千千”)等。
4.民情風俗詞。有寫遊子思歸的,如斯2607卷之《浣溪沙》(“一隊風去吹黑雲”)、《西江月》(“浩渺天涯無際”)、伯3821卷之《浣溪沙》(“玉露初垂草木凋”)等;有寫仕子厭世心境的,如《敦煌零拾》本之《菩薩蠻》(“自從宇宙充戈戟”)、伯3821卷之《謁金門》(“雲水客”)、伯3333卷之《菩薩蠻》(“自從涉遠為遊客”)等;還有醫藥詞,如伯13093卷之《定風波》3首,則一一敘寫了傷寒病症之種種症狀。
5.詠物詞。如伯3821卷之《浣溪沙》(“海燕喧呼別綠波”)是詠燕的;伯3911卷《酒泉子》(“紅耳薄寒”)為詠戰馬的作品;斯6537卷等《樂世詞》(“失羣孤鴈獨連翩”)是詠孤雁的,等等。
另外,還有一些詠佛道詞,或詠佛地的形勝靈异,或詠佛子禮佛的虔誠,或寫道士生活環境之美及閒適之情等。
(二)附著於宗教音樂曲式的佛教、道教及其他宗教歌曲
此類作品以佛曲居多。佛曲,屬佛教音樂,是專為佛贊而設的曲調,與之配合的歌辭便是作為文學文體的佛曲曲詞,其體式接近敦煌詞。敦煌佛曲,有的在音樂上仍基本保留由印度傳來的調子,曲詞亦由梵語譯來,就連其中的和聲也是直譯而來,用以唱經勸世,如《佛說楞伽經禪門悉曇章》8章、《流俗悉曇章》8章;有的雖在音樂上仍用原有曲調,而曲詞內容則系新作,與佛教無關,如《婆羅門》;有的不用原有曲調,而借用燕樂或民歌曲調以唱經勸世,如《百歲篇》《五更傳》《十二月》等調,被用來歌詠佛教內容。
嚴格說來,典型的敦煌佛曲,指曲調專為佛贊而設而內容也純為詠歎佛門之事者,如《悉曇頌》(16首,伯2204卷等)、《好住娘》(14首,伯2713卷等)、《散華樂》(7首,斯0668等)及《歸去來》(15首,伯2066卷等)等。
1.佛曲(和聲聯章體)
〔悉曇頌〕(伯2240、2212卷等),釋定惠翻注。《悉曇》系梵文Siddham的音譯,為“吉祥”“成就”之意。辭中“現練現”“向浪晃”“頗邏墜”等語,為梵音和聲。共有《流俗悉曇章》《佛論楞伽經禪門悉曇章》兩章,每章各8首。前者以倡導俗眾向佛為旨要,分陳世人七種迷途,最後指出只要虔心參乘,孽障可除,真宗可會。後者備述禪門修心之種種法門,以“無可樂”之樂、“自在”而無“制約”為開覺至境。
〔好住娘〕(伯2713、斯5892等卷),佚名。以“好住娘”三字為主題詞及和聲,鋪陳佛徒出家辭別娘親之時的複雜心態。
〔歸去來〕(伯2963、2250等卷),法照。以“歸去來”三字為主題詞及和聲,表達往生西方淨土之願望。
〔散花樂〕(斯668、1781等卷),佚名。以“散花樂”“滿道場”為讚語及和聲,敘說悉達多太子修道成佛的故事。
〔樂入山〕(伯2563、斯3287等卷),佚名。以“樂入山”三字為主題詞及和聲,詠唱佛徒入山尋道之信心與誓願。
〔樂住山〕(斯3287、5966等卷),佚名。以“樂住山”三字為主題詞及和聲,歌頌禪林超世閒居之種種怡情。
其他類似作品還有斯4878卷之《三歸依》、伯2066卷之《出家樂》、伯2107卷之《千門化》、斯6631卷之《遊五臺》、伯3120卷之《送師贊》等,內容亦均為釋門修法禮佛或勸導俗眾歸心向禪。
2.贊
佛教音聲。此類作品極為繁多,內容亦極為豐富。有贊詠佛教人物及其功業的,如斯2204卷之《太子贊》、伯3118卷之《佛母贊》、斯6006卷之《十大弟子贊》等;有贊詠諸佛法身神力威儀的,如伯3892卷之《無相法身贊》、斯5572卷之《歎彌陀觀音勢至贊》、伯2974卷之《梵音佛贊》等;有贊詠佛典教程理規的,如伯3645卷之《大乘淨土贊》、伯3120卷之《華法經女人品贊》、伯3065卷之《十二部經贊》等。有贊詠西方淨土極樂至境的,如伯2130卷之《淨土樂贊》、伯3118卷之《歸西方贊》、伯2483卷之《歸極樂去贊》等;有贊詠佛門法器及其道場、靈山景象的,如斯6631卷之《香贊》、伯2483卷之《寶鳴贊》、伯2483卷之《五臺山贊》等;有贊詠佛徒出家誓願和人間親情的,如斯5572卷之《向山贊》、伯3892卷之《出家贊》、斯4634卷之《辭阿孃贊》等。
景教音聲。存伯3847卷《大秦景教三威蒙度贊》及《大秦景教大聖通真歸法贊》(李盛鐸舊藏)2首。前者贊詠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善救眾生之神威,後者贊詠耶穌上高山後在門徒面前變化形象之故事。
摩尼教音聲。存《下部贊》(斯2659卷)1種,大部分為七言韻贊辭,有少量為四言或五言的贊辭。為唐代後期譯作,系摩尼教徒舉行儀式時唱詠的讚美詩。
3.頌
佛教音聲。有頌唱佛主及佛神神跡聖功的,如伯5504卷之《五洲五尊頌》、斯4413卷之《佛誕頌詞》等;有頌唱佛理規程的,如伯3905卷之《菩薩戒律廿頌》、斯2462卷之《頓悟無聲般若頌》等;有頌唱高師名僧的,如斯3702卷之《講經和尚頌》、斯5625卷之《某法師頌》等。
道教音聲。存《心本際經頌》(伯2467卷)1種。全頌可分5節,每節8至24句不等,五言、七言為主。系道家勸人通道、學道之作。
4.偈
均為佛偈。有誦吟神佛及求生佛國淨土的伯3035卷之《般若偈》、伯3817卷之《觀音偈》、斯4472卷之《十慈悲偈》等;有誦吟出家修道及佛事活動的,如斯2165卷之《先洞山祖辭親偈》、斯5645卷之《黃昏無常偈》。
(三)附著於民間音樂曲式的民間俗曲
敦煌民間俗曲,是以《五更轉》《十二時》《十二月》《百歲篇》《十恩德》等音樂形式吟唱的民間小調。其中有的是唱誦佛教內容的,有的則是表現世俗生活的。即使歌唱佛教內容的,也非典型的佛曲作品,不同于佛曲。
民間俗曲為真正的民間文學作品,歷史悠久,有廣泛的民間基礎,在民間流行甚廣。多借時序形式歌唱,以表達一個完整的內容和思想。如《五更轉》以五更更迭為序,《十二時》以一天中十二個時辰為序,《十二月》按一年中的月次歌唱,《百歲篇》以歲次為序,《十恩德》則把母親養育子女的過程分為十段而依次歌唱。
1.五更轉
以夜間五更為時間單位,分作五章歌辭。每章一般為一首,也可變格為數首。敦煌所出的唱五更形式的聯章歌辭寫卷一共有兩類,一類是漢文寫卷共有50個,計13套;另一類是回鶻文寫卷,計6套,全是寫太子成佛的故事。其中漢文13套分別是《曲子喜秋天》(原題)、《南宗定邪正五更轉》(原題)、《菏澤寺和尚神會五更轉》(原題)、《六禪師五更轉》(原題《五更轉》,據內容擬)、《南宗贊》(原題)、《無相五更轉》(原題)、《太子五更轉》(原題)、《佛恩五更轉》(據內容擬)、《太子入山修道贊》(原題)、《警世五更轉》(原題《五更轉》,據內容擬)、《思夫五更轉》(據內容擬)、《維摩五更轉十二時》(原題)《識字五更轉》(據內容擬)。除上13套五更轉外,伯3554 V0還抄有《上河西道節度公德政及祥瑞五更轉兼十二時共一十七首并序》一文,惜其所言《祥瑞五更轉兼十二時》一十七首俱不存詞。其中以宣傳佛教人物故事及由佛典教義引申出的勸善歌為多,如《太子五更轉》《維摩五更轉》,分別敘述悉達多太子修道成佛的故事、維摩問疾的故事。《南宗贊》《南宗定邪正五更轉》,即以闡述禪宗“自身本是佛”“悟則妄想是真如”的思想為旨要,勸人“求佛性,向裡看”“去障蔽”“開佛眼”。也有寫世俗生活的,如以思夫為題旨的《思夫五更轉》,以哀歎未讀書識字之苦為題旨的《識字五更轉》。關於五更轉的擬名及出處、內容、句式、押韻情況詳參後附列表。
2.十二時
將一晝夜按十二地支劃分,分作十二章歌辭,主題統一。每章一般為一首,也可變格為數首、十數首,此類作品,目前發現者亦有十數種,主要有:《天下傳孝十二時》(羅振玉舊藏本)、《禪門十二時》(斯427、1644、2679卷等)、《十二時普勸四眾依教修行》(伯2054、伯2714、伯3087、伯3286、上博48號等)、《禪門十二時曲》(京藏鳥字10號)、《太子十二時》(伯2734、2918卷)、《法體十二時》(伯2813、3113卷)、《發憤》(伯2564、斯4129等)、《十二時》殘卷(伯2952卷)、《十二時》(伯3116、3604卷等)、《學道十二時》(伯2943卷)、《十二時行孝文一本》(伯3821卷)、《十二時曲》(斯4129卷)、《占時十二時卜法》(斯5614卷)、《聖教十二時》(斯5567卷)、《維摩五更轉十二時》(斯6631卷)等。《十二時》之內容與《五更轉》一樣,也是以佛門勸善歌為多數,但因其篇幅相對增大,所體現的事理物相也就逾為豐富。特別是《十二時善勸四眾依教修行》,每章歌辭多至十數首,12章共計134首,內容中不但有對每個時辰自然景象的生動描繪,所包容的社會各色人等的生活場面及其心態描寫,更是涉及方方面面,直如一幅當時的社會生活風俗畫卷。另外,也有一些作品寫到下層民眾的勤勞苦作或兒女親情、發憤志學的,如《天下傳孝十二時》《發憤》等。
3.十二月
以月份為時間單位,分作十二章歌辭,每章一首。目前僅見二種,即斯6208卷之《邊使戎衣》和《遼陽寒雁》。均以閏中思念征人為題旨。
4.百歲篇
將人一生按百歲計算,以十年為一時段分作十章歌辭,每章一首。目前僅見三種,即以歌詠釋徒一生事佛、生業變化為內容的《緇門百歲篇》(伯4525、斯5549卷等);以男子一生生活變化為內容的《丈夫百歲篇》(伯3281、斯2947、5549卷等);以婦女一生容顏盛衰變化為內容的《女人百歲篇》(伯3163、3821、斯5549卷等)。
5.行路難
行路難,擬樂府,重句聯章。斯6042、Дx.0665卷各章以“君不見,無心ΔΔΔ”為始,引七言十五句,末尾加套語“行路難,行路難,無心甚ΔΔ”句,再引出七言二句。伯3409、斯3017卷有七衛士回贈六禪師所作的《行路難》,各章之末均有套語“君不見,行路難,行路難,道上無蹤跡”,其餘各章句式不一,句數有別,與前斯6042、Дx.0665卷所載《行路難》略有不同,內容均為復詠共往修道之事。
6.十恩德
將父母對兒女之恩概括為十種典型事例,分題予以詠歌,每題一首。目前所見主要有:《報慈母十恩德》(斯289、5564卷等)、《十恩德贊一本》(伯2843、S.5591卷等)、《父母贊文》(斯5572卷)、《十恩德》(斯4438、5573卷等)、《佛說父母恩重經》(京藏洪字39號、辰字36號、斯5642卷等)、《十恩德贊》(伯4700卷)等。其內容,多是結合儒佛孝道思想,對父母一生辛勤勞持,撫養、關心兒女恩情的歌頌。
此外,在敦煌民間歌辭中,還保留幾篇以不明曲式詠唱的作品,如宣揚儒家孝道思想的《新集孝經十八章》(伯2721卷)、《詠孝經》(伯3386卷),歌頌開元皇帝調合三教的《聖主贊》等。
附 敦煌漢文《五更轉》寫卷數據統計表
续表
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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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敦煌歌辭的寫貌、作者及創作年代
這些音樂各異的歌辭寫卷現大多集中於英藏、法藏、俄藏等200多個卷號中,且大多隨意抄寫於卷子的末端、背面或夾縫處,書法不一,並且音誤、形誤、脫字、增字現象嚴重。其中聚匯成集者只有《雲謠集雜曲子》一部,共輯錄30首。這些歌辭所在的整部寫卷情況亦極為複雜。與敦煌歌辭聯抄在一起的除了佛教經、律、論文獻,講經、禮懺文等宗教活動文獻,儒家、道家、摩尼教文獻之外,還包括大量的民間法事應用文獻(如臨壙文、亡齋文、印沙佛文等),地契、賬簿、帖狀等社會經濟類文獻,以及詩賦、銘文、功德文、童蒙書、要訣心法等雜文獻等。可以說,敦煌歌辭所出現的整個寫卷實際上是它赖以生存的具體文化時空。研究敦煌歌辭離不開對其寫貌的考查。為什麼敦煌歌辭被大量傳抄?敦煌歌辭有什麼實際功用?這些問題都能從歌辭寫貌中獲得有價值的學術資訊。而這對探討敦煌歌辭的語言風格,理解其口語化的特點又大有裨益。
敦煌歌辭作品留下姓名的很少,能考知姓名的僅有李曄、歐陽炯、溫庭筠以及哥舒翰、岑參、沈宇、蘇癿、神會、法照等人的一些作品,其餘大部分均為佚名之作。其作者從地域的角度大致可以劃分為中原士人和河西士人(包括西北少數民族士人)兩大群體。其中曲子詞中有部分已經考知為中原士人的作品。如斯2607卷《菩薩蠻》“登樓遙望秦宮殿”“飄搖且在三峯住”兩首,為唐昭宗李曄的作品。同卷另外四首《菩薩蠻》“禦園照照紅絲罷”“千年鳳闋爭離棄”“常慙血怨居臣下”“自從鸞駕三峯住”,為李曄及他的大臣的和作。伯3994卷《更漏子》(“三十六宮秋夜永”)、《菩薩蠻》(“紅爐暖閣佳人睡”)為五代歐陽炯作品;《更漏子》(“金鴨香,紅蠟淚”)一首為晚唐詞人溫庭筠作品。斯1441卷、伯2838卷所錄之《雲謠集雜曲子共三十首》,從歌辭用語、所涉風物人情等可推知亦多為中原作品。另有一些曲子詞,則直接反映出中原士人特有的心曲,如伯3821卷《生查子》云“金殿選忠良,合赴君王意”,等等。
當然除了中原作品流入敦煌之外,還有大量當地河西士人的作品。斯5556卷《望江南》:“曹公德,為國拓西邊。六戎盡來作百姓,壓彈河隴定羌渾,雄名遠近聞。”此當為河西士人歌頌府主曹議金的作品。伯2128卷《菩薩蠻》:“敦煌古往出神將,感得諸蕃遙欽仰。”作者顯系代表邊民向中原皇室表達心曲。伯3333卷《菩薩蠻》(“數年學劍攻書苦”):“每恨無謀識,路遠關山隔。權隱在江河,龍門終一過。”作者述其遠在邊塞,苦讀無成,歸依山林而心又不甘。同卷同調另一首“自從涉遠為遊客”,寫流落河西、求宦無成的關中文人失落思鄉之情。伯1911、2809卷《酒泉子》“紅耳薄寒”“三尺青蛇”二首,寫的是邊塞士人沙場浴血征戰之場景。其中一些還反映了西北少數民族士人的心聲。伯2506卷《獻忠心》:“棄氈帳與弓劍,不歸邊地。學唐化,禮儀同,沐恩深。”“生死大唐好,喜難任。”反映了當時少數民族對漢文化的崇拜和嚮往。伯2506卷失調名殘詞一首云“家住大楊海,蠻謇不通宮商”,“(殘)舊戎裝,却著漢衣裳”,“今日得逢明聖主,感恩光”。寫出了少數民族歸漢的感激之情。
敦煌歌辭中還有一類以佛、道宗教信仰者為主體的特別作者群。斯4578、斯1589、伯2072卷《望月婆羅門》四首,所唱內容皆以宣法為主,如“鳳凰說法聽”“隨佛逍遙登上界”等,均属佛教僧侶語言;伯3360、斯467、斯2080、斯2985、斯4012等卷的《蘇幕遮》六首,歌詠佛教聖地五台山;斯2067卷失調名曲子詞“時清海晏定風波”云:“願聖壽萬歲,同海嶽山河。似生佛向宮殿裏,絕勝兜率大羅”,是僧侶向皇帝進獻的諛美之詞。伯3821卷《謁金門》(“仙境美”)一詞表達了道教信徒的心曲;列1465卷《還京洛》一詞描繪了方術之士驅邪降魔、捉鬼斬魅的情景;斯2607卷《浣溪沙》“八十頹年志不迷”殘詞,描寫“一竿長地坐磻溪”的歸隱之趣。
總之,敦煌歌辭作品的作者是由具有一定的文化藝術修養、身份地位繁雜的人員構成。任二北先生所言極是:“諸曲內容各別,乃各憑一種專門之社會經驗以寫成。文人學士固博不至此,樂工伶人歌伎,又何能一博至此……為其餘之一切職業者捉刀代筆,普遍周旋,且能各如其分,洞中肯綮,均不作門外漢乎?”
歌辭的題材和內容也是包羅萬象,王重民《敦煌曲子詞集·敘錄》云:“今茲所獲,有邊客遊子之吟,忠臣義士之壯語,隱居子之怡情悅志,少年學子之熱望與失望,以及佛子之讚頌,醫生之歌訣,莫不入調。”如此豐富的題材和內容顯然是五代宋初的文人詞所無法比擬的,這為敦煌歌辭的語言研究提供了充足的材料。
關於敦煌歌辭的創作年代,由於絕大多數沒有明確紀年,我們只能從題記年代以及歌辭的時代特徵等方面來蠡測其創作年代。目前學界主要存在兩種觀點,一是“盛唐意識”,一是“晚唐五代意識”。前者以任二北等人為代表,此派學者“既持詞之起源於隋代之說,復受盛唐文化氣象之感染,故於敦煌曲子詞之時代、作者、內容諸方面的考證中往往趨向於盛唐時代,以印證民間詞在盛唐之社會文化高峰及音樂文化繁榮的背景下,呈相應發展興盛的態勢”。持“晚唐五代意識”者以王重民、饒宗頤等人為代表,此派學者於詞的起源及詞體成立多持中晚唐之說,故於敦煌曲子詞諸方面的考證中多趨向於中晚唐、五代乃至北宋時代。張錫厚認為:“目前收錄的歌辭,其中僅有一首是隋代作品,餘皆唐、五代期間(618—959)創作的,沒有遲入北宋的歌辭。顯而易見,我們討論的敦煌歌辭實際上是唐代歌辭的一部分。”這為展開敦煌歌辭語言的斷代史研究提供了可能。
四 《敦煌歌辭總編》及與本書寫作的關係
呂叔湘在《近代漢語讀本·序》中指出:“……敦煌俗文學作品是研究晚唐五代辭彙和語法的重要資料,一部經過精細校勘的敦煌俗文學作品集實在是非常需要的。”而任半塘的《敦煌歌辭總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恰恰就是這樣的一部作品集。劉尊明指出:“《總編》集任先生大半生搜集所得,顯數十年研製之功,堪稱是本世紀搜羅最為廣博而帶有集大成意義的一部‘敦煌歌辭’總集。”伏俊璉師也給予好評:“歌辭分首分片,均按曲調定式,叶韻同異、辭意若何而定,不拘泥寫本原貌。凡有互見寫本的歌辭,均詳加校勘。遇疏誤難辨的字句,盡力研磨代擬。每首辭後的校語,既詳考諸本異同,又有必要的疏證,或正調名,或疏文字,或明意境,或考時代,對於閱讀和研究歌辭都具有參考價值。尤其是每篇歌辭下所收集的諸家研究成果,有檢一詩而眾說俱備之效。”可見收辭多、品類全、範圍廣、校釋詳的《總編》無疑是研究敦煌歌辭語言最翔實的資料彙編。然而也正是由於《總編》“求善”而不求真的原因,導致產生了著者多在原文本的基礎上任性發揮,隨意改字的現象,造成了許多新的閱讀困難。蔣冀騁先生在其所撰《80年代以來中國的敦煌語言文字研究述評》一文中指出:“(《總編》)不顧原卷的形、音,只憑義校,導致了大量的校勘失誤,給人以隨心所欲的感覺。不顧作品原意,隨便改詩為詞。”饒宗頤先生說,他曾把《雲謠集》的兩個原卷與任本相比勘,“發覺任書所刻之字多數失真,往往誤添筆劃”。鑒於此,為了能夠全面而又真實地反映敦煌歌辭語言的原貌,本書所涉及語料在參考《總編》的基礎上又博采眾家之說,擇善而從之。饒宗頤的《敦煌曲》《敦煌曲訂補》是比較典型的本著求真的原則進行校錄的,較好地保存了敦煌歌辭的原貌;潘重規《敦煌雲謠集新書》、林玫儀《敦煌雲謠集斠證初編》等都對《雲謠集雜曲子》進行了較為精當的校注;項楚《敦煌歌辭總編匡補》(以下簡稱《匡補》),更是對除《雲謠集雜曲子》之外的其他歌辭中的校錄錯誤進行了全面清理。另外,蔣禮鴻、周紹良、孫其芳、張湧泉、柴劍虹、徐俊、李正宇、張錫厚、黃征、張鴻勳、沈英名、孫藝秋等都對敦煌歌辭的校錄做出過非常有價值的訂補工作。因此文章對敦煌歌辭語詞、語法等的研究所使用的語料都是在重新校訂的基礎上進行的。
總之,《總編》的貢獻是不可抹殺的,也是非常巨大的,正如項楚先生所說:“我相信今後一切治敦煌曲的中外學者,不論是否贊同任先生的理論,都將認真研究任先生的這部巨著,並且以任先生所達到的成就作為出發點,去進行新的探索。”
另外,本書涉及的敦煌歌辭有些篇章是《總編》所沒有的,尤其是佛教歌曲部分。王悠然在《總編·序》中指出:“總之,此稿在辭量方面,還是一部有待今後大力去增訂的初稿。要把辭的足量推到一千五百首去,很可辦到,並不浮誇。我們應高瞻遠矚,便覺前途開朗,源頭不盡。有志增訂者,多勞必然多得,現實不虛。”所增篇目主要依據林仁昱《敦煌佛教歌曲之研究》,行文不單獨列出處,僅表歌辭名稱及寫卷編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