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平静冬日
北山回到大营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他仍觉得之前发生的一切有些不真实，从入城仪式到修斯的劝说，从贵族们提议再到自己成为捷斯亚第一位没有王室血统的亲王，这一切看起来都如此似曾相识，和诺伊当初登基典礼前后所发生的那一幕，简直形同翻版。
如果不是这一次比上一次还有一点不同，之前艾德文充当的角色被那些旧贵族们主动承接了过去，北山甚至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修斯那个老狐狸一手操办的阴谋了。
也幸好有这一点，北山还能略微放心一下，至少在他看来，以旧贵族对他的憎恨程度，修斯应该没有能力去指使那些家伙做些什么的。
“难道，这真的是冥冥中的宿命吗？”也是因为这一点，北山不由地这样怀疑，不然他实在找不出理由，来解释为什么这一切重演的如此巧合。
营帐中的烛火摇曳着，把他的眼眸映照的忽明忽暗：“不论怎样，我绝不背弃自己的诺言。”北山暗暗起誓。
至于北山如何自我起誓也好，他都无法阻止不同的声音出现，因为就在几天之后，他就听到了有人说他心怀不轨的流言，并且让他意外的是，来通报的人却不是主管情报的老狐狸，而是卡特杨。
“什么？你是从哪儿听到的？”北山瞪大了眼睛看着卡特杨。
卡特杨的神色显得有些凝重，他压低声音说道：“我是从底下战士们那儿听来的，而他们则是外出时从王都民众那儿听到的，起初只是零星的议论，但近两天来，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势，我于是去打听了一下。”
北山皱着眉，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民众们怎么说？”
“主要是关于大人成为亲王的动机。”卡特杨回答道，“都说大人成为第一位无王室血统的亲王，就是为了今后颠覆诺伊做准备，先是摄政，再成亲王，一步步挪到国王的位子上去。我本想去调查一下，但流言往往像野火一样，一旦燃起就很难追踪到最初的火源，真不知道修斯那边是怎么搞得，一点预警都没有。”
这种话北山听见也只能一阵苦笑，他才不相信老狐狸那个人精对此一无所知，这种流言能在短时间内扩散开，如果没人刻意散布，绝对是不可能的，但修斯竟然没有跑来告诉自己，想必是这个老家伙有特殊的考量。
因为北山其实不用脑子也能想到，能传播流言的，除了那群旧贵族外，大概也再没别人了，自己没能让那些家伙如愿，于是他们就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削弱自己的影响力，不得不说贵族们用的办法真是如出一辙，当初凯兰那个贵族出身的敌人也是同样的手段。
“大人，要不要我把修斯叫过来？”卡特杨询问，他觉得这种阴暗的事件，只有掌握情报的老狐狸修斯才能给出最合适的应对策略。
北山眼中闪过一丝深思，然后摇头道：“不了，老狐狸既然没来找我，证明他也想到了对付这种流言，并没有任何好办法。”
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北山也知道对付这类的流言，任何举动都会被视为别有用心，反而可能加剧流言的扩散。
如果自己下令把贵族们抓起来，那就会有人说，自己这是在铲除异己；如果自己去主动证明自己没有异心，那还是会有人说，这是心虚才不得不做的解释。因此干脆什么也不做才是最好的选择，不然任何反应，都有可能成为旧贵族们继续攻击的靶子。
“那我们怎么办？”卡特杨认为不能让流言无休止的传播下去。
北山还是摇头，心中却异常清明：“不去管它。卡特杨，民众不是傻子，流言止于智者，不相信你的人永远都不会相信，不论你做什么，在对方眼中都是有阴谋的。”
卡特杨还是有些担忧：“那要不要抓几个传播流言者？或者派人去民众那儿解释一下？总得让大家知道大人您的心迹吧？”
北山摆摆手，露出微笑：“让他们去说吧，时间一久，自然有人会发现不对的。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对我也是一种批评不是么？至少能让我时刻保持住初心，也算是好事了。我现在开始明白，如果批评不被允许的话，那对我的赞美也就没有意义，而在民众那边，如果他们对我的敬畏来自我们强压下的恐惧，那么爱戴大概就不会再出自真心。”
卡特杨看着北山，他第一次从眼前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沉稳和自信，这让他由衷的对北山说道：“大人，你真是……让我敬佩。”
北山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卡特杨的肩膀：“敬佩吗？你就别拍我马屁了，那会让我‘得意忘形’的，我们只是要做好自己的事，然后让事实去证明一切。”
“是，知道了。”卡特杨点头回应。
后来的事实证明，北山的应对方式没有做错，因为就在几天后，修斯主动来找过他，除了夸赞了一番北山没有冲动行事之外，也给他带来了关于流言的最新消息。
按照老狐狸的说法就是，北山不管不顾的态度，反而逐渐让民众对流言产生了怀疑，于是逐渐有人开始替北山辩解，他们觉得如果北山真的心怀不轨的话，那面对流言怎么可能如此淡定从容，不做任何辩解？
“所以呢，最近两天下来，贵族那边发觉势头不对，反而收敛了许多，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散布谣言了，他们怕引火上身。”修斯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又挂起了他那副标准的狐狸笑。
流言的问题就在北山沉默的态度中，被消解于无形，而对于旧贵族们，北山也无意于针对那群家伙做些什么，他只是吩咐修斯把他们盯紧点，别再给他惹出什么烦心事就好，因为他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做。
率军返回后，北山为了让大家都能好好休息一下，特意批准了一段假期，趁着这个时间，许多战士终于可以回到各自家中看看，等收假之后，北山则召开了光复后的第一次的会议。
为此，北山特意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天气，地点也并不在军议厅，而是大营的空地，点燃十几个碳炉，铺上厚实的地毯，喝着温热的酒水，众人各自围坐，在开始入冬的时节里，有股说不出的惬意。
用修斯的话来讲，这就是：“光复后某些人也学会享受了，知道的这是在开军议会，不知道的简直跟我当场在山寨里开盗贼头目会一样。”
听到这话的北山，顺手就给了老狐狸一个爆栗子，把修斯疼的捂着额头揉了半天，但实话实说，北山也觉得的确好像和盗贼头目开会很像，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修斯在内的军中三长官，各营的将军和副将，加上兵团长，还有炉石带来的几个政务方面的管理者，超过三十人的人数席地而坐，北山则坐在为首的位子，怎么看都感觉像是修斯说的那样。
“首先我们要讨论的是关于军中番号的问题，现在王国光复了，再叫光复军就有些不妥，我提议改名为捷斯亚新军，你们谁赞成？谁反对？”北山开口问道。
这是自然应该改变的事，当然没人反对，众人只是一阵点头，就被轻易的确定了下来。
“那好。”北山接着说，“第二件，之前泰勒叛乱，很大的原因就是他获得了罗纳德的支持，所以我在考虑，宰相这个职位的权力太大了，应当进行拆分。”
这个提议基本上和军方的无关，因此军官们也纷纷摇头表示自己没意见，而有关的炉石，他当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如果不是因为北山，他也不会成为捷斯亚的全权代理宰相。
只不过，炉石还是得问一问北山想怎样拆分，他问道：“你是怎么想的？毕竟这种架构调整的话，还是得仔细一点。”
北山点点头，这一点他早在回廊口的时候，就已经在思考了，现在只不过才提出来而已。
按照北山的设想，曾经的捷斯亚的宰相，几乎是除了国王以外的第二人，军政大权都可以掌握，因此为了防备今后再出现罗纳德那种情况，他认为不如参考现在军中的架构，一分为三。
“撤销宰相这一职位，分成军、政、监察三个部门。“北山侃侃而谈，“以后军部还是负责打仗的事；政部还是负责政务上的问题；至于监察，我打算让它负责王国财政和每年统计各地政务官的表现，有不符合者可以由监察弹劾，政部如果无法证明其是被冤枉的，那么就在陛下准许后撤换。”
至于三个部门的负责人，北山也有人选，军部自然是他兼任军部卿，炉石则成为政部卿，而监察卿的人选，北山则故意打算留给诺伊去决定，这也算是让诺伊能放心的一种手段。
北山觉得这样做，应该就可以杜绝未来再出现罗纳德那样的事，在有效分散权力的情况下，又能保证整个王国照照常运作起来，三个地位相等的部门还能相互制约。
而且，最重要的还有一点北山并没有讲，那就是三个部门都是向国王负责的，而现在他身为摄政，其实三个部门不如是对他负责，那在未来的许多决定就不会受到掣肘，当他从摄政的位子上把权力还给诺伊后，诺伊也能不那么困难的一并接手，这对他们俩来说都是件好事。
北山的话音一落，炉石和几个高层军官就已经想明白了，眼中同时流露出惊叹的神色，要不说北山能是大家的“大人”呢？就这个改变，一般人还真想不出来。
按照这个设想，以后军部需要的兵源和武器，需要政部协助提供，粮草和战士的薪水则又要从监察那边提取；政部虽然掌握着人口和土地，但却没有任何兵力，更不用说推行政务需要的金钱也无法自我提供；至于监察部，手里有钱还监察政务，可和军方扯不上关系，干什么事都得其他两个配合。
这样一来，以后不论是谁想发动叛乱，单靠一方面的力量是没有任何办法了，这种制衡机制，直接避免了潜在的风险。
当然，眼前其实还是有个人可以做点什么的，那就是北山自己，但他又偏偏是不可能的那个人。
“我有时候啊，真想把你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些什么！”修斯对北山感叹道，引得众人发出阵阵笑声。
北山看大家既然都没有意见，那么此事也就顺理成章的决定了下来，而要大刀阔斧的进行整体改变，北山自然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炉石：“这些事，就还是麻烦你了。”
“我猜你就得交给我。”炉石撇了撇嘴，“不过，我事先说好，这得给我增加薪酬才行！”
一句话，又惹起一片笑声。
至于会议中北山提出的第三个提议，更是没有人反对，连疑问的人都没有，那就是北山考虑到之前的“第二次贵族内乱”，为了防止现存的旧贵族再度生事而做出的决定。
这是因为现在捷斯亚各地的政务官，几乎都是贵族出身的人在担任，虽然北山之前已经做了一些限制，但他还是觉得不放心，因此趁着王国光复，把最后一点隐患也给消除掉。
北山认为应该挑选合适的民众，然后以国王的名义对他们进行政务官职责的培养，今后逐步代替现在的那些旧贵族，并且与此同时，之前各地的护城军都由城主指挥这一点也需要做出改变，由军中派人去管辖，把最后一点军权也剥离出来。
“我们要让旧贵族们明白，他们的权力不是来自血脉，他们应当成为王国的守护者，而非掠夺者。”北山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确保自己的想法准确无误的传达出去。
“是。”众人齐声回答。
说完了正事之后，会议接下来就不可避免的，滑入了闲聊的酒会气氛，军官们个个都喝的东倒西歪，北山看着难免好笑，因为一如刚才修斯说的那样，这简直就是盗贼头目大会一样。
之后的时间，就在平静的冬日中一天天的流逝，除了才回到王都时的那一点小波澜，北山剩下的时光算是终于迎来了安宁的时刻。
每天他除了照常在营地中转一转，批复一下各地传来的报告，也就是和可儿聊聊天，要不然就是两人一同去陪陪诺伊，更或者和修斯几个三长官在一起讨论一下亚尼法特亚发生的内战。
麦克莱几乎每隔几天就会送回来一份最新的情报，而且之前修斯为了能更快的获得消息，还特意又挑选了几个战士，去把传送石板带给远在敌人帝都的“八字胡”阁下，这也导致了北山基本上能比大陆其他势力更快知晓亚尼法特亚现在的形势。
按照麦克莱的情报所说，虽然凯兰当初尽全力率军返回，并且和敌人的叛军打上了几场，还场场取得胜利，但这对局势却没起到多大的作用，原因则是亚尼法特亚作为大陆第一大国，贵族叛乱的实力也不是捷斯亚能比的。
而等到入冬以后，因为北方今年的雪特别大，所以双方几乎不得不同时选择休战，以待来年开春时再战。
现在敌人两方的势力，基本上把亚尼法特亚的领土分割成了两半，以大陆第一大河特亚河为界，凯兰占据西边，贵族军占据东边，处在奇特的对峙气氛中。
而且，在北山和修斯几人的讨论中，他们也看出，凯兰和敌人的叛军，互相都有着相应的优势。
凯兰自不必多说，那位帝王斯洛八世在他这边，道义也就在他这边，而且他麾下率领的战士要强悍许多，几乎贵族军和他正面对战时就没获得过好处。
不过，贵族军因为占据着亚尼法特亚的粮草集散地，在后勤补充上又把凯兰拉回了同一水平，而且从情报上看起来，似乎敌人的贵族军还获得了其他王国暗中的资助，似乎所有人都乐于见到这个帝国陷入无休止的内战当中。
北山当然也不能例外，亚尼法特亚的内战越久，对他今后想要做的那些事也就越有利，一个元气大伤的敌人，总是令人满意的。
不过，北山还是觉得，敌人的这场内乱，最终的获胜者仍然会是凯兰，那个银发的“流风”，实在太厉害了。
时间一晃眼就来到了王历一二〇四年的最后一天，在捷斯亚各地才是筹备光复以来的第一个新年的时候，同时也获知了一条喜讯，那就是北山这位摄政亲王，要结婚了。
本来这件事也算拖了太久，按照老狐狸的说法，瓦伦西尔战死后北山就该迎娶可儿，不然人家一个可怜的姑娘总是孤身一人，北山会被人骂作负心汉的。
只不过北山之前实在没这个心思，王国光复的事情就已经足够让他焦头烂额，才让这场注定的婚礼一再推迟，而随着王国的逐渐稳定，自然也到了给可儿一个正式承诺的时候。
本就互有情愫的两人，对于婚礼的举行，都不可能有任何意见，在英灵殿中对瓦伦西尔的灵位祭奠之后，也就定好了举办的日子，同时诺伊还提议把国王大殿用作仪式的地点。
婚礼并不算盛大，这是北山在问过可儿的想法后决定的，毕竟王国光复不久，太过铺张浪费就不好了，于是在除了免不了王都民众非要亲眼祝福的要求，北山不得不和身穿白纱的可儿于王宫外的广场上站了一下午之外，剩下的就都一切从简了。
“干杯！”国王大殿里的气氛一直都很喧闹，北山望着主桌下的军官们酩酊大醉，看着身边一直羞涩的低头的可儿，总是不由自主的傻笑。
“北山叔，可儿姐姐，我祝福你们呀！”诺伊此时也喝的有些红脸，脚步略微踉跄的跑到两人面前。
“诶，陛下，你这可叫错了，你的可儿姐姐以后得叫婶婶。”修斯醉醺醺的也跑了过来，“现在终于好了，我的顶头上司不再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而是个大人了！”
哪怕喝醉了，老狐狸还是没有丢下毒舌的本能，把北山说的恨不能钻到大殿的石板缝隙里去。
“是啊是啊，大人娶了老婆，就真的是大人了。”另一个毒舌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炉石的舌头都在打结。
“你们两个老光棍，就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大人仪表堂堂才能得到可儿的青睐，哪像你们，不解风情……”
好吧，随着亚斯的出现，军中的“毒舌三剑客”再度聚首……
热闹的气氛持续了很晚很晚，好不容易等大家都喝的不省人事后，北山这才有机会和可儿独处一间屋子。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妻子了。”北山拉着可儿的手。
“是呀，我的丈夫……”可儿羞红了脸。
这一夜……
天上，月色朦胧，暗香浮动……
屋内，人声隐约，被翻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