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四十七滴眼泪
百思不得其解的我,低垂着头往大树的下面随意一瞥之后,发现一个东西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再仔细一看,我看到一只闪烁着月光清辉的手,在紧紧握着那个闪烁着微弱光芒的东西。
内疚在黑暗里滋生出来,在我的脚下扎了根。是血玲珑,我居然又一次忘记了她的存在。血玲珑姿势奇怪地趴在歪扭大树裸露在外的树根上面,脸朝下面,一声不吭。我不确定她是否已经睡着,所以我不愿轻易开口唤她。
我调动生命力,利用时事影现术,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观望了一遍。我的月光体变成一本书的形状展开在我的面前,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在书形状的月光体上面出现了。
画面上显示,刚才我突然大汗淋漓地从黑森林和古谷镇的噩梦里惊醒过来的时候,血玲珑刚好笨手笨脚地爬到大树上靠近我睡觉的位置,正打算为我披盖月光被。结果我的一个突然惊醒,血玲珑的一个猝不及防,我的手打在了血玲珑抬起来抓着月光被正要为我披盖的手上。然后血玲珑连带月光被,都不声不响地被我打下了大树。一声轻微地落地声之后,再没有别的声音响起。血玲珑的脸着地,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伤着。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她一定很痛吧。血玲珑虽然没有喊痛——她怎么会喊痛呢?但是我知道她一定很痛。
她总是一声不响地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如今,我又在一声不响的血玲珑的身上增加了额外的伤口。我的心纠结地疼痛着,我想唤她,我想和她说真得很抱歉,我想对她承诺自己一定会竭尽所能,医治好她身上的每一道伤痕,但是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在黑森林里像鬼魂一样到处游荡的这些日子,我感觉到自己疏于精进的生命力正在一天天的衰竭中。作为一个造梦人,我们的生命力永远不能保持恒定。要么刻苦修炼造梦术,提升自己的生命力,要么束之高阁,等待自己的生命力一天天衰竭之后,变成一个没有灵魂,身体残破不堪的行尸走肉。就像毫无尊严可言的水鬼一样。不进则退,没有中间路线可走。
我从枝繁叶茂的歪扭大树上轻飘飘地一跃而下,落在距离血玲珑很近的位置。我用落满漆黑夜色的眼睛看着趴在黑色树根上血玲珑,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的举动。我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在裸露在外的大树根部处,像一条完全没有了杀伤力的蛇一样,缓慢地挣扎着蠕动着。我的心底落满了一整个寒冷的夜空,空荡荡的没有一颗星星,黑乎乎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亮光闪动。
终于,血玲珑改变了身体的姿势,不再脸朝下爬着,让人看不到表情了。她没有站起来,仍旧瘫坐在裸露的树根上面,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床月光被。对血玲珑而言,月光被一定非常重要。几乎每个造梦人都想得到月光被,但是现在月光被老老实实地呆在血玲珑的手中,单单从这一件事情看,血玲珑至少是幸运的,我可以这样想吗?
血玲珑发现我的时候,她脸上如夜色一样轻易流泻而出的苦涩一闪即逝。她看到我好像吃了一惊似的,嘴角不自然地堆起一抹略带惊讶的笑容。在同一棵大树旁,不过是一上一下的距离,见到我真的需要惊讶吗?更何况,我还是那个她刚刚笨拙地爬到大树上,一心想要为其披盖月光被的人。
凄冷的夜色中,血玲珑身体上流出的液体弥漫在黑暗里,是一片甜腻而浓稠的血腥味。我不知道她哪里受了伤,我也不打算问,但是我的手自作主张地伸向了血玲珑。月光般的光辉,把血玲珑的脸照得玲珑剔透。那本是一张年轻而光滑的脸,如今脸上却存留着一些难看的伤疤。伤疤不是今天留下的,都是些旧伤了。我不知一次看到过血玲珑的这张脸,和她脸上本不应该存在的伤疤。可是无论一天看多少次这样年轻的脸上赫然存在的伤疤,我还是无法习惯它的存在。
血玲珑看着我伸向她的手,有一秒钟的迟疑。然后等她明白过来以后,连忙用手比划着告诉我,她没事的,让我不用担心。血玲珑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她居然还用自己沾着血迹的手悲伤地向我比划着,她没事,让我不用担心。
血玲珑是一个警备心很强的人,做什么事情都很谨慎,几乎从来不会让人抓到她的把柄。但是过于苍匆忙的时候,她也偶尔会犯下错误。比如,在一个毫无星光的夜里,她伤痕累累地瘫坐在断河边一个歪扭大树的树根上,面对一只伸向她的援助之手,她为了否定自己受了伤,居然忘记了自己另一只捂着伤口的手上沾满了血迹。
来不及思考的时间总是太短,短到一只散发着月光的手都来不及完全吸收掉手的表面残留的血迹。当那双匆忙的时候才会后知后觉的眼睛,惊讶万分恐慌无比地发现了自己手上的斑斑血迹之后,像是突然之间被人发现了自己难以启齿的肮脏的小秘密似的,那双之前还勉强装出笑意的眼睛,终于在夜色中沉寂下来。另一只白皙的不然染尘埃的手,无精打采地重新落到身旁的月光被上面。像是抓到了什么值得依靠的东西一样,那只干净的手死死地抓着逐渐皱成一团的月光被。
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我和血玲珑都会在沉睡中。今天早些时候,太阳还没有收起最后一束余晖的时候,阿让来找我,跟我讨论了阿忍的伤势以及治疗的效果和后续治疗的方案。最近我和阿让见面,主要都是在讨论关于阿忍身上的伤。
我一再和阿让强调过一点,阿忍身上的伤虽然难以治愈,但是只要时间足够,再难以愈合的伤口终究都会愈合的。反而是那些隐藏在身体里面,肉眼无法看得见的透明的伤口,才最难以愈合。
每当我和阿让说到这些的时候,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就会大雪弥漫。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提起罢了。他想逃避,但是我不能放任阿让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