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古谷的第十滴眼泪
岁月像奔跑的落日,惶惶然的越坠越深。外面是糟糕透了的天气,心情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古谷十七岁的那一年,尾声,沉重的夜色如冰冷的魔爪一样笼罩下来。几乎是瞬间,灰蒙蒙的天像被人突然倒进浓稠的墨水一样,黑暗的划不开。
厚重的积雪如同瘟疫般的,一层层覆盖在古谷的身体上。古谷挣扎着想睁开双眼,疲惫在苍白的眼皮上涂抹着,寒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鲜红色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积雪下面渗透出来,汩汩的冒着白色的气体。四下静悄悄的,苍雪一片片融化的声音清晰地拓印在古谷的耳膜上,诡异的像某种怪鸟凄厉的低鸣。
拥有着十几年寿命的“浅尝辄止”,已经长到古谷的腰际那么高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充满生命力的浅尝辄止随风轻轻摇晃,绿色的叶子在寂静中散发出绿色的光芒。
桎梏着古谷身体的沉甸甸的重量终于消失的时候,古谷在一片黏稠而甜腻的血泊里醒来。消融在血泊里的积雪卷裹走了周围所有的温度,不请自来的寒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古谷费力的抬起自己被鲜血染红的右手,苍白的清辉自她掌心里微弱地散发着光芒。
身体像被埋葬在海底深处的千年寒冰般,僵冷的无法动弹,古谷长时间无力地凝视着自己红通通的右手,曾经鲜活的血液已经凝固在手掌上。它们像肮脏的秘密一样,阻碍着光明的传递。
古谷不知道这些鲜红的血液从何而来,除了寒冷,全身上下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之类的不适感。她想抬起自己的左手来看一看,但是却无力的可怜。力量像紧握在手心里的流沙,如今随着时间已经流逝殆尽。
血玲珑如幽灵一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浅草窟里。十七年来,除了古谷之外,她是第一个到过浅草窟的人。古谷无从知晓血玲珑是怎么做到的,不过现在的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这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情。
血玲珑从黑暗中慢慢显现出模糊的轮廓来,她还是十岁稚嫩的模样。血玲珑一声不吭地走到古谷身边,古谷平躺着,身体近旁被血染红的地面,在浅尝辄止散发的绿光的照耀下,显得一片斑驳和离奇。
血玲珑轻轻地蹲下身子,她平静如水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古谷瘦弱的身体。不安和恐慌像密密麻麻的雪花一样,无穷无尽地弥漫在血玲珑的眼睛里。古谷的右手在时间的无声消耗里,无力地垂落下来,像一根在大风中被吹断的小树枝。
血玲珑动作缓慢地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触摸古谷身体上的伤口。在如月光般的手掌和残破的身体接触的一刹那,古谷血肉模糊的伤口处传来一股暖流,直达内心深处。
血玲珑发呆一样,长时间出神地凝视着古谷的身体,丑陋不堪的伤口像一条毒蛇,牢牢地盘踞在古谷的心口处。大雪沸沸扬扬地落下来,无穷无尽地落下来。
血玲珑起身离开的时候,古谷已经沉沉睡去。轻飘飘的雪花在诡异的光线里挥洒着,落满血玲珑一头苍雪般的白发。她的头发白的越来越纯粹了,散发着清幽而寂寥的白光。
暗沉的鲜血一点一点从血玲珑的背部流下来,默默无闻地跌碎在雪地里,没有一丁点儿的声响。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支撑住的身体,最终在古谷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心脏像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的的士,突然失控外加刹车失灵,很病态的狂跳不止。眼下看来,想体面的走出浅草窟,已经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血玲珑眼睛中的世界开始倾斜了,紧接着天旋地转。浅草窟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固定出口的洞穴,它山体的每一条纹路都可能是一个出入口,它的角角落落也都可能是一道暗藏机关的死胡同。若非在非常清醒又很幸运的情况下,很难在浅草窟来去自如。
三个月后,血玲珑再次来到浅草窟。古谷依然深陷沉睡的魔咒中,动弹不得。她四周的积雪已经漫到血玲珑的膝盖处。血玲珑在深厚的雪地里跋涉着走向古谷,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有些艰难。被血玲珑远远地抛在身后的血脚印,像一个个小小的坟墓——里面似乎埋葬着一个个鲜红色带血的舌头。
把沉睡中的古谷团团围住的“浅尝辄止”,不停地清扫着古谷身上的落雪。以古谷的身体为边界堆积起来的雪花,夜已继日地注视着仿佛沉睡在坟墓里的古谷,饥渴地等待着最终将其覆没的一天。如果得不到救赎,那就只好毁灭了。
古谷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出鲜活的血来了,周围曾经被鲜血染红的积雪,也在后来无声无息的日子里,被崭新的积雪覆盖,掩人耳目似的销声匿迹。
血玲珑一直紧紧攥起来的右手,在接触古谷伤口的那一刻伸展开来。血玲珑的鲜血如泉涌般自血玲珑的手掌心流出,然后被古谷黑洞一样的伤口吸纳着。空气中氤氲着一股烟雾一般的热气,透过蒸腾的热气看古谷俊美的脸,只能看出令人恍惚的轮廓。白茫茫的热气最终消失在伤口的最深处,那是心脏的所在。
时间滴答滴答地在身体发肤上流失。“你是谁?”古谷缓慢地睁开眼睛,沉静如水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古谷的声音遥远的像是一滴水的声音,一滴从瀑布山上跌入万丈悬崖后,撞击到岩石发出的水滴的声音。声音空洞但是充满力量,在层层叠叠的山洞间形成庞大的回声。
古谷努力地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着,希望在时光的碎片里遇到眼前的这张脸——年轻的、美丽的、快乐的、又有点略显苍白的脸。有些事,再怎么努力,终是徒劳。古谷有些懊恼的摇了一下头,但是除了感觉到太阳穴上突突跳动着的头痛之外,她的头纹丝未动。
皑皑的白雪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古谷雪花般的白头发,记忆像被无情的风吹散后落单的雪花。形单影只,找不到归宿、觅不到归期。
血玲珑大而澄清的绿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古谷,干净而稚嫩的脸上绽放出绚烂的笑容。
十七年的苦苦挣扎之后,血玲珑的生命里发生的第二次骤变,让她拥有了惊心动魄的美貌,和凌驾于大多数造梦人之上的生命力。自她的生命力发生第二次骤变之后,古谷是第一个看到她由十岁一夜间骤变成十七岁容貌的人。
血玲珑终究没有回答古谷“你是谁?”的提问,古谷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一抹悲伤隐忍在如霜般冷漠的眉宇间,终究,古谷还是没有认出她来。
“古谷的生命力很大一部分都在沉睡中,它们需要时间被唤醒。当古谷的身体恢复正常的时候,她也许就会记起自己来。”血玲珑无声地在心里自我安慰。但是就算是自我安慰,她用的词也是“也许会记起自己来,”而不是“一定会记起自己来”。从小到大,血玲珑一直都是一个很自卑的造梦人。被最亲近的人唾弃,卑微到尘埃里。
血玲珑的嘴唇被凛冽的苍雪涂抹的越来越苍白,她碧绿色的瞳仁逐渐涣散开来,大而透明。四面八方的雪花在血玲珑逐渐失神的双眼里汹涌,一场未知的灾难似乎已经在黑暗的角落里,秘密地酝酿出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