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对待自己的心上人,是知道他想要什么好呢?还是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好。
如言一直很清楚离溟想要什么,两百年前,离溟陶醉桑昕,她冒险潜入碎山寻找可以灵化愿望的魔灵,两百年后,离溟对他的王妃勿爱勿休,她选择以死成全。
一路虚境有如行云流水,如言回到了木渎镇。
不料,从他父魔处得知了一道噩耗:这段日子一直在人界除妖的真桑昕,与恶妖好一番死斗之下同归于尽。
听到这,我和如言一样心里凉凉的。
离夜似笑非笑:“相遇,不过是刚巧的美哉,赶巧的悲哀。”
我想了一下:“嗯,桑昕和离溟邂逅于一场舞,前者压根不知道有后者在,而后者偏偏为其陶醉,但从此他们的生命再没有任何交集。”
对如言来说这是一个晴天霹雳,尽管桑昕是她不完全意义上的情敌。
如言不是桑昕,她的法力可以变作他的模样一月两月,却不能以此欺骗她的阿溟一辈子。
原本她盼着寻到灵化愿望的碎山魔灵,借此永远化作桑昕的样子,永远永远。
她都为以后想好了,若得了桑昕的样子,便去苦练舞技,再跳给离溟看,虽比不得师兄的舞,可怎样也有个七八成。
当如言恋上这个魔时,她选择用谎言为他编织一个他想要的陶醉生活,来留住他,与他长久地相依,或许自私了,她贪念他,自私的念着他。
她常常琢磨着爱一个人太无私了会不会就变得不爱了?她不是神圣,只是一个小女子,一个自私的小女子,何况她依恋的本就不是凡夫,是这样一个叫她自私陶醉的魔呢。
在这里,我感觉自己有些共鸣。
离夜唇角微抿:“可以用谎言来成全的爱情不叫爱情。”
我觉得有点迷茫:“那叫什么?”
离夜瞟了我一眼:“戏剧和婚姻。”
……
事实上找不到魔灵,如言知道这个谎子迟早会破碎,索性就让它碎的更彻底些吧。
她求了父魔尽木渎家所有的力量封锁桑昕已死的消息。
即近黄昏,林陌别苑,隐隐觉着这虚境的景致快落幕了。
如言仍是变作桑昕的样子,她向苑子放了一把妖火,不消片刻火势随山风急速蔓延,撩起漫天熊熊烈火,房屋、柱架、林木烧的噼啪作响,滔滔热浪里,奇异的漫开阵阵扑鼻的樱花香,火光中若隐若现遍地樱瓣枯萎,在茫茫绯色里焦成粒粒尘埃。
林陌别苑这不过植了几棵樱树,为何会凭空出现这么多的樱瓣子浴火而死?
离夜说:“她下碎山的的时候该是被守山的长蛟伤了,本根大损,命不久矣。五行里木生火,这火是妖火,那些被妖火吞噬的赤樱瓣子是她的法力所在。”
这火是如言的自掘妖火!
刚想到这一点,只见伫立于火海前的女子,明媚的眼眸里温柔早以化为了乌有:“我无法亲口告诉你真相,只因不想看到你失落的表情。”
一步快过一步的奔向火海,她择的葬身之所。
我拽着离夜的手跟着如言也冲进了火海,毕竟是记忆虚境,我们身处其中自然是受得住。
如言,她温柔,温柔她的所依,她也不温柔,顽皮的借她桑昕师兄的模样四处招摇,使谎言来欺骗自个心仪的男子,倘若得不到所念便是倔强的以死了结。
这是一种简单而激烈的爱,且绝无恶意。
滚滚火涛淹没了林陌房苑,也将要湮灭她。
她,若有所忆,恍惚闭上了眼,忽的破空声来,她怔了怔,抬眼塑向疾步而来的玄紫身影,一路而过处火风旋开纷扬,漫天的尘埃似一只只赤蝶慢慢悠悠碎下来。
离溟冲进来,寻见了她,脸色瞬间煞白:“你不要命了吗?”双臂颤抖地环住她,紧紧搂着。
她没料到他会提早一天回来,一点一点将自己推离离溟的怀抱,抬起头,静静凝着他,那颗属于如言的眉间痣隐隐浮现,点砂若深潭红月:“有些情分,不在一眼,也在一念,若不在一念,只缘年深不可说。这不长不短的……一个月。阿溟,如果我不是桑昕,你还会在意我是生是死吗?”
他们此刻站着的地方,她曾在这里给他披过一件风衣,不小心扯动了他的伤口,他隐隐蹙眉,其实很疼的;他给她题匾画心阁,画心于此,又是为了谁;她跟着他修补房屋,原是想跟一辈子的。
离溟有些莫名并没怎么搭理她的话,一心将她拉离火海。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错过,是他的无心错过。
然如言已经明白了答案是什么了,她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头深深埋进他肩膀:“我自然是桑昕,只因我……。”
最后的那四个字,声音极小极小,似流星般一闪,不带痕迹,可谁又能笃定它不曾来过呢?
她自然是桑昕,只因她“念你极深”。
离溟的手似有片刻的僵硬,眸光深深的绞着她。
如言抬头,白皙手指缓缓地抚上他如墨的眉、温深的眼、高挺的鼻、薄凉的唇……他晕了过去,修长的身体倾斜而倒。
只因她刚刚轻抚他鼻子时暗施了樱花醉,他被迷晕了。
须臾间连绵的妖火疯狂地焚过来,她立即施法将他抛出火海,最后的那一眼,唯有舍得:“倘若活着,我该怎样回忆你,带着笑或是很伤情。”
如果死了就可以回忆他了吗,引火****是她自认对这份感情最好的交代。
曾今相随相伴的一个月,在漫长年华里渺小的可悲。他依恋的那个男子没有彻底看懂她,这是她的幸,她清楚,若他看明了了她,便不会再理她,即使他本就理错了人。
火焰璀璨如同赤血,离溟倒在半山腰的一棵树下,静静的安睡,火光混着余霞映在他沐风的俊颜上,衬着那张白色的脸更加安馨沐阳,这场安睡,从黄昏至深夜,再至清晨,直到他身前的火已烧无可烧渐渐熄灭,整个林陌别院终是化为灰烬,离溟醒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盛着热气的废墟。
他眸光涣散,没有半点神采,停在原地有些漠然地看着一切,远处一个素衣女孩缓步走来:“你是溟公子吧,我是桑昕的师妹。”她顿了下,道:“师兄他一向患有弱疾,如今已至膏肓。如此离开也是不想耽误你。”
离溟看了她一眼,又转向身前的废墟,黯哑道﹕“是吗。”
他拾起一块没烧烂的木头,声音凉凉的:“小五,你时常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却没有问过我,讨厌什么样的。”
原本好看的眉皱得厉害,修长的指陷入木隙,指骨挤得细缝吱吱作响,渗出妖异的紫血。他嫌厌的一甩,转身离开。
那一个翩然转身,我想我没有看错,是绝决。
他从未想过。
“如果我不是桑昕,你还会在意我是生是死吗?”
“我自然是桑昕,只因我念你极深。”
浮云遮住了将出未出的晨光。他笑了,沐风温柔。
不知为什么,我很快就读懂了这抹笑,她的死,她的骨骸,她会不会还活着,在他而言已不再重要,他不想深究,无心了解,对她他再也不要想起,匆匆下,连恨也胶着不语。
他认定如言执意赴死的那一刻,已经抛弃了他,任何的理由都是借口。
真实的冷是漠不在意,真正的不念是永不想起。
素衣女孩一直站在原地,直到离溟身影消失,渐出云层的第一抹阳光洒在女孩沁丽的脸上,灵透的动人,她走进废墟,低低地叹了口气:“五姐,你又是何苦呢。”
她是如言安排的,只求她的话能将一切名叫桑昕的谎言彻底圆满。
已经知晓这故事的结局,所以而后对于如言没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的父魔采了女儿散落的魂魄寄附在一棵尚未成精的樱树上,让她得以再生。只是徒缺一片魂魄早以魂归离恨天,以致醒来后的如言没了法力,有些记忆也模糊了,且是有关于离溟的记忆。
如言的父魔不知道自己最是疼爱的女儿小五为什么要以妖火****,也不晓得她和上弦七殿下离溟的那段纠葛。为了不让失忆的女儿再有轻生之念,便骗她说是因天劫之故有此一事。
却不知,没了那片魂魄的如言变得温柔,异常温柔顺从。
不久,木渎与上弦朝联姻,如言与离溟成亲。而后,素衣女孩的缄默,如言父魔的病逝,这段沉湮的难解之结便彻底无解了。
剩下的记忆匆匆而过,最后消失在半空,永远不复存在。
恍眼间我还在晚晴楼,离夜依旧牵着我的手,曾今存在于如言记忆中的昨天早已物是人非,不过这一遭属于她的人生总算是落全了。
晚晴楼中迷花醉人的酒香依然。
记忆的浮影散失在我们眼里,在如言死去的前一刻被她永远铭记。
目睹了数月的记忆,再瞧现实,不过两个对时。
“如言她会醒来的吧?”我强装着轻快声音,可听着,自己都觉得傻,眼下这个女子的身体已冻作冰雕。
她终是沉沦在回忆里,被寒冷夺去了生魂。
她死过两回,一回如前生,一回还今世,一回她自掘坟墓,终其一切奔波于一场谎言,为了****一事,弃了原则,欺瞒家族,背离责任,一回她身不由己,一心为生她养她的家族而活,也为家族而死。
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定数,若论其根本,活在这世上,为的不过情与任,她用了两生来偿命于两者,也不失为圆满。
如今她到底是去了,徒剩变迁人事下的回忆徘徊在晚晴楼,看在旁观者的眼里,有如饮下了一杯亦浓亦淡的美酒,仿佛过去种种全都化作了纯粹的酒香,芳醇诱心。
不知道,有谁躺在寒床上能从回忆中醒过来。
离夜将我看得分明,沉默着,宁宁的,牢牢包住我的手,指骨间暗生温暖。
“其实我一点也不同情她,真的。”心里有道口子好像又裂开了,自己都有那么多的伤心事,为什么要矫情地为别人伤心呢?
“嗯,你,我知道。”他转身,把我揽入了怀中。墨紫的领口,绣有深色的浮云暗纹,触在脸上,有些细腻的粗糙,微凉微凉的,直到好久好久以后,才知道,这个世子生平难有的宁静温软,驱除了寒冷。
可是此时,离夜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我呢?
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伤心。
伤心的苟延,最后也只剩下贪念,支撑着继续残喘下去。
“帮我一个忙!”我收拾好心情,嘿嘿看他。
“你想替如言问?”离夜的声音淡淡的,浓重的记忆浮光下,眉睫低顺,隐了颜。
我保持着溺在他怀中的姿势,平静地抬头看他。
这些日子,不可否认,算是亲近的,却是,伪装的亲近。
半晌,“臭丫头,你怎么这么烦人!”离夜淡哂,笑有浅浅******,刺眼。
……
我让离夜将我变作如言的样子。告诉离溟两百年前的真相,知道一切后他会怎样待她?这是如言一直想做却没有丝毫勇气做的。
如言因为当局,所以迷途;而我因为旁观,所以无法继续旁观。
一路走来,一直有双纤细的手,不紧不淡的缚住我的指,和我这个假如言来到水榭的画心阁:“死小子,在门口候着,若我喊你了就冲进去救我,知道吗?”
此时已近子夜,溶溶月色滑落在离夜脸上,恣意地挥洒,光洁冷峻,有那么一刹那晃了我的眼,委实凉薄好看。他微微翘起唇角:“好,我会进去给你收尸的。”
“好啊,以后你身边就有一个冤魂缠着你了!”我作势扒着他的胳膊,一副冤鬼缠身的样子。
他神色冰凉,有些不自在的退避。
我和他对视一会儿,憋不住笑了:“现在我是你弟妹如言的样子,你不习惯了!”
说完我转身溜进画心阁,差了个侍女将我带到了偏厅,第一次来画心阁的时候,如言留我在这里吃过饭。拨开层层清色珠帘,一身玄紫衣色的公子正在小酌,一旁还有两个衣衫不整的姑娘陪侍,离溟抬头看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
真是个好夫君,夫人一个下午不见影,也不问缘由,不问去了哪。
一个青衣侍女温了一壶酒,眼里浮起丝丝笑意,端给离溟。
这个夜晚的月华很盛,从窗外透过来,落在他脸上,褪了几分沐风温然,他正欲接过,那女子却握住酒盅,并不放开,眸子里情意荡漾,嘴角漾开妖艳的戏谑和任性。
一个要给不给,一个将饮不饮。离溟陪她玩着,唇角似水流情。
还真是有情趣!
这怎么行呢?我几步上前,伸手把两人手里调情的酒杯硬拽了过来,太用劲,酒洒了出来,有些温热。
离溟大抵没有料到如言会这么做,抬起俊美苍白的脸,眼中有漫不经心的探索,薄唇间说出的话却冷冷的:“你在怄气?你有什么气可怄的。”
他身边的青衣女子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我是假如言,哪会怄气,只能说替如言有些不值,我转过头,拿过桌上的酒壶自斟了一杯,的确是好酒。
借着酒意,我站到他对面,有些话已是不得不说了,清了清嗓子,不带任何感情的涌出一堆话:“阿溟,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还是止不住的顿了顿,“阿溟当你钓完了鱼,我就在岸边等着你钓来的鱼下酒。”
时光早已变尽人事,何况是两百年前的一抹微不足道的浮光掠影,有时会叫人恍如昨日,却已不在昨日,尤其是他与她,彼时此刻,隔着一副皮囊的错位。
离溟十分茫然的看着我,眸子变得冷暗幽深,有让我看不清的东西,那东西当然不属我,却不晓得是否会属于如言。
他们曾经相处的一个月讲过太多的话,我记不得了,捻了一些我还算清楚地一字一句复述了出来:“也有所以,所以若你回来,我便送你一承诺:永驻归岸。”
说到此处,感觉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泪光中眼前的这个魔站了起来,却一步未动,脸色略显青白。
我走上前伸手握住他的指,白玉般柔凉,感觉到他手臂的方向,毫无目的由我牵引着,我一使力他的手狠狠地刷了他自个一耳光。
这段感情里,不论谁对谁错,如言已经死了,这一巴掌是他欠她的。
“两百年前,和你相处一个月的桑昕是如言假扮的,你只见过真桑昕一面,就是樱花林中的那次陶醉。”我细细地看着离溟,不想漏掉他眼里一丝一毫的端绪,我要在那里找到如言想要的,哪怕一点点也好。
本要再说,却被他突然截住了话头。
“我知道,在成亲的前一天。”他反捞住我的手,贴在因刚才那一巴掌微微浮红的脸上,沐风浅笑。
我愣了半欤:“你知道?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知道了,两百年来还要这样冷待如言?
雕花的窗棂飘入一阵凉风,微微掀起盏碟下烟清色的桌巾。
面前的男子,有一方宽阔胸膛,她喜欢蹭在他怀中看他挑眉的样子,眼下,却面无表情,“那场火我认定你死了,不想竟是个骗局。文过饰非,在你我而言,也可以做了这么些年。”
如果可以,那场火,他想她是去了的。这样日后便不会知道,桑昕是个谎言。
我不曾在意,离溟今日说了很多的话,至此,又怎会注意到他的的情绪,这辈子从此不再属于他。
我将自己的手抽出,有些寒心:“你之后又是怎么知道桑昕是假的?”
“对于母后安排的王妃,就算没有心思,也会去查一下。很可笑吧,在拜堂的前一天,魔卫查到木渎家极力隐瞒桑昕已死的消息,更荒唐的是,他早在一月前就离开了木渎。”他看着我,语气平稳,并没有许多生气。“如此那一个月在我身边的是谁?”
“木渎,会赤樱浴火只有两个,木渎下一任执事桑昕,和木渎家第五个女儿木如言。既然桑昕已死,那么当日在别苑焚火的自然只有你,木如言。恩?还是该叫你小五,叙叙旧?”离溟走近我,手指捏紧酒盏,白皙的指骨间暴着青筋。“确然,当日假桑昕不诈死,又怎会有今日的七王妃。”
我退后两步:“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娶?”
其实离溟和如言真的很像,一样的执拗,一样的顽固。
他放下酒盏,悠闲地端起一个满了的酒杯,一饮而下,声色已然凉:“也许我没你念的那样深。眼下两百年你不也持得很好,自问连我都持不到你的淡定安然。”
我截断他的话,还原属于她的真相:“那是因着焚火将她对你所有的记忆都烧没了,即便是如此她的心也从来没好受些。那个时候,她是真的,一心赴死。”
大抵是我声音太大,离夜也进来了,他无力的看了我一眼,有些叹气,将我恢复了原貌。
离溟定定看着我俩,这才发现我不是如言,离夜对他微一点头:“她说的皆是真的。如言两个时辰前已经死了,尸体在水榭西郊的晚晴楼。”
离夜将一切经过告诉了他。
除了一场舞,换了一身皮相,她给了他所有,她所有的嗔与痴。
以为他听下了一切后,会飞奔去晚晴楼找她,即使见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也好;会颓然一番,即使没有落下一滴伤心的眼泪;会试着去遗憾,即使他念她没她那么深。
可实际他什么也没有做,这个魔只是静静的闭上了眼晴,身子一倾,坐倒下来,慢悠悠的沐着风笑了,嗓音低低哑哑地觉不出喜怒。
一月之于两百年,是沧海一栗,两百年之于一月,是沧海桑田。昨夜入幕下繁花似锦,终不堪一宿秋雨蹉跎,腐朽经年,葬下哀哀十里,胭脂残屑。
眼前的男子有俊逸的容色,颀颀似西泮玉树,夭夭若拂晓兰芝。有道芝本无心,木已成灰,何谈画心之说。
东风无意,横枝差错,无言再画……一月伤心。
……
“为什么找不到了?”我在水畔林子里找了两日,自那日离开后晚晴楼凭空没了踪影,原先的地方,只留下一株枯木。
我一个人蹲在一堆杂草边,很是摸不着头脑。
“你认为你们当初找到这楼很容易?”离夜微低头含笑看我,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揉揉眼睛,最近有些睡眠不足:“不容易,嗯,瞧你这话,我等你下文。”
离夜笑,也跟着我蹲坐下来,午后斜阳映在他脸上,深深浅浅,叫我不由的看了许久。
他撑着头道:“传说万千年前在西方有一座漂浮着的记忆之城,存放着世间生灵最深刻的回忆,第一任上弦君认为记忆是个会吞噬生命的东西,对本族的未来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所以千方百计的寻找这座城池,上弦君找到后用尽毕生的法力将它毁了,最后散尽灵力而死,只是城中还是有一座小楼成了漏网之鱼,剩下一座无根之楼,流离失所,在三界里四处飘荡。”
我思索半天,郑重的说:“所以你认为那座无根的记忆之楼就是晚晴楼。”
“不好说。”离夜拍拍我的脑袋。
我该不该告诉他,风信子也曾去到记忆古楼里。不,告诉了他也挽回不了什么。
“如果是,就不应该叫晚晴楼,而是叫……”我微微垂目,捡了根小树枝。
芸芸生灵,因着记忆的执念,牵扯到无根之楼,睡在寒床之上,自甘陷入自己或是别人的回忆里,讽刺的是,挽得回彼此吗?
风信子去过,只因记忆里的执念叫离夜;如言魂断回忆,只因回忆里有离溟。
我笔划着写在泥土上,而是叫:挽情楼。
离夜看了,凑近我,一把把我捞在怀里,这动作,早已,不知,放肆,纵容了。
他微凉柔软的手拍着我的发,轻轻取笑:“你知道的太多了。”
魔界的秋天很冷,一阵林风袭过,夹着散碎的雪沫,我吸吸鼻子:“可是我喜欢听故事。”
离夜:“讲故事可以,可听故事的,怎么也得有点切身表示不是?”
我:“……”
两日后,上弦七殿下宣布王妃患疾症而死,那一场白樱似雪的葬礼,他没怎么露过面。
半个月后,离溟娶了木渎家的小女儿木沁,如言的六妹,这是上弦朝与臣下木渎的又一场盛世联姻。
我不懂,很不懂。
离夜挑眉,摸摸我的脑袋:“有时候,一些彻骨的东西,到以后也会本能的抗拒。何况他是上弦的七皇子,她是木渎家的女儿,有些事生来就得担着,不然便是一死。”
离夜没有说下去,我却给他们找了个借口,他有一个身份的担子,她也有,结为夫妇后便一起担着,她死了,扔下的担子,他别无选择得担下去。
离溟把画心阁封了,我拉离夜偷溜进去过一次,除了普通的家具陈设,什么也寻不得,不过在书案上堆了十多卷画,每张画里皆是同一个黄衣女子,却没有绘出那女子的五官脸面。
我觉着可笑,他曾经动情地看着假桑昕,却从来没有用心的瞧过她,所以那眼角眉梢的憔悴,失忆眸中的无奈,又怎可描摹的出呢?
“离夜,离溟爱不爱如言啊?一点点有没有?”
“没有一点点。”
“哦,那我也是讨厌你的。”
“行呐,本世子灭了你!”
然而,当我对世事有了些经历,当木渎氏随着离溟的早逝而没落,当我渐渐忘却如言临死前凄美的笑,才懂得,而后的那几年,木渎家全是靠他了。
离夜说,当年木渎老家主和桑昕相继离去,只剩下几个小女儿撑着,若没有上弦七爷的这层依靠,偌大的木渎家早已名存实亡。
我想着,无论是她的生前还是死后,她的夫君一直为她护着她的家,她的木渎家,木渎两个字,始终连着他的身份、地位与脉系,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这么做着。
他与她,犹如结在彼方的两生花,一蒂双花,初时那么的亲密,却因着根茎经不住风雨的扭曲,始终朝着相反的两个方向盛开,永远看不清对方的容色。怎样才算在一起?花开正好,各安晓梦,一朵活在飘摇的尘世里,一朵活在无尽的虚妄里。待到花期将尽时,大半生相守却背对着的两生花,一朵早一些,一朵晚一点,以死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