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千取一瓢,弱水解百恨(五)
她眯眯狭长的迷人眼眸,拂袖旋转,雪色裙摆翻转如蝶舞。长袖翩翩,同时惊起了四遭缥缈而下的白雪,溅如花坠、珠打玉碎。飞雪飘舞中,她掷出自己手中紧握的那朵莲花。花绽空中,开十七瓣,瓣瓣萦绕着匀淡均然的袅袅雪气。
四周暗香馥郁顿生。
蓦地,白雪骤然如被一种无形中的风暴之力飙卷狂起,在半空中遂了狂风旋转良久,竟袅娜成一朵巨大冰凉的雪之莲,顷刻,便绽成十七瓣瓣瓣含苞待放的雪白莲花细瓣。
雪之莲静静绽放于她的身后,将她纤细削瘦的身躯包裹于内。那莲花细瓣还在袅娜生长,愈长愈大似乎无休无止,她回顾透明莹白的雪之莲时绝世而倾城,与这个盈盈雪白一色的山岚山峦融为一体,因着沾染了太多的山川灵气而变得如脱兔般灵动逼人,美得实实不可方物。像孑遗人间坠落凡世的雪之女神,而不再是为守护祭奠魂莲而生的卑微祭女。
周遭白雪缥缈朦胧,天外天幕低垂下敛,让她恍若身在一轴尘封了千万年的古老画卷中。
她在那幅尘封了千万年的古老画卷中翩翩起舞。
莲之舞。
白雪作陪、雪莲为伴,她伸出纤细莹指拈起风暴中旋转的几朵雪白莲花,将其抛洒在她的周围。她身后下垂的丝丝缕缕纱幔晃动,在雪之莲全部绽放朵朵浪蕊翻飞时,便倒卷着张开,缀着盈盈一色的雪之莲晃动于这个惨白得几近凄美的世界。
时间凝固。
抬起纤细莹指虚空微微一点,她的雪白衣袂翻卷如云滚。
山峦摇晃,天地雪白一色俨然化为她指尖的一点冰凉,连带着山川、峰峦、雪地、林木的丝丝灵气,均被她收拢于指、包揽于怀,而后挥手荡开,一世莹光便荡成了万千莲瓣。
四时之地、轮回之日、倾世之时,便是她雪之莲绽放得最凄美威力最凶猛的时刻。
那朵袅娜的雪之莲疯狂生长,点点莹白光芒在雪之莲上出现。‘轰’地一声爆破轻鸣,雪之莲呈现出一种诡谲的凄美模样,花瓣瓣瓣朝着外围巨张。狂风暴雪吹翻了她的衣袂时,朵朵透明无形的莲花便从雪之莲中激射而出。
朵朵飞激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凄美的弧线,朵朵袭向那个男子离开的方向。
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那一抹斜敧在雕鞍玉骢上的青影本已模糊。却在疾速逼仄而来的杀戮之气中变得清晰,朵朵莲花席卷着风雪激射过来,眼看就要将他淹没于千万朵一夜绽放的莲花中时,他忽地一个转身。
这情这景是如此的熟悉,仿若多年前她所经历过的悲恸场景。往事化为她指尖的几朵袅绕着淡淡霭气的莲花,时过境迁,她记得到那莲花绕鼻的芬芳馥郁,却再也记不起那莲花初绽时婀娜含羞的娉婷美丽。
记忆断层,零零碎碎一些片段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突然感到手脚冰凉,有些软弱无力。
须臾,旋转飞舞于她四周的雪之莲纷纷坠落,破碎成点点冰冷散落于她凝脂莹白状如透明的肌肤上。她呐呐着抬手收回那朵还在空中旋转的莹白莲花,十七瓣收拢,瓣瓣馥郁幽香。她从新将其别在稍微凌乱的发髻上,浪蕊被寒风吹得翻飞缱绻时,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雪色衣袂,颤抖着银色眼睫直愣愣盯着他,纤瘦身子止不住地战栗。
她轻轻挥袖,从袖中飞出另外一朵与她发髻上面的莲花相似的莹白莲花,那朵莲花落到恨水池子里那朵最葳蕤灼灼的莲花上,惊起了几阵雪尘,霰霭纷纷。
如此,她才心安了些。
然后,她无惧地看着那个苍青色衣衫的男子。
她朝着那个男子走了过去。
并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那般,却还是犹如冥冥之中被命运之轮牵引着般缓缓迈开步子,一路走过,那些莲花朵朵在她白净的赤足下一路绽放。
*
是他转身的那惊鸿一瞥。
那一瞥生生让她飞射激去的莹白雪莲碎成尘齑,渺渺散落坠成六棱雪花。空中的雪花渐渐变得少了,大雪成鹅毛,娉娉婷婷、飘飘渺渺的样子直如天女散花,朵朵扑沾在她的银发上、双颊上、身上、雪衣上。
只一瞥便让她的雪之莲全部消去,这该是有多熟悉她的莲之舞啊。
而在那一刹那,她恍然忆起,许多年前她也曾这样对一个男子跳过莲之舞,只是那次并不带有杀戮之气,而是,为了取悦对方。为了让他展颜解颐,她在茫茫一片苍白、皑皑一片大雪之中,跳起了一段足以倾倒芸芸众生、臣服天下万物的绝世之舞。
莲之舞,一舞倾城,再舞倾国。
这舞可以取悦于人,亦可伤害于人。最美的时刻便是莲之舞最危险的时刻,只是,如此美丽而让人防不胜防的绝世之舞中,有一个最大的缺陷破绽。那破绽被世人洞悉不得,否则,只要她莲之舞的破绽公诸于众,但凡是个人都能将她置之死地,再无回旋的可能。
这个破绽,天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便是教她莲之舞的人。
那男子洞悉了她的最大秘密,是不是意味着,他就是教她莲之舞的那人。
她不记得了,真是不记得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记忆都仿佛化作缕缕绕萦的青烟袅袅远去,偶尔一片零星、偶尔一些零碎,都如风吹残烛般虚无缥缈,星星点点的烛光布满了她的记忆,若是那风稍稍猛烈了些,恐怕连那一丁点的记忆都会被岁月湮没。
是他么?
若是他,她又有何惧?就是遂了他愿又如何?
那鞍鞯上的男子见她朝着他走来,微微开怀展颜,策马掉转了个头。
桀骜如塞上苍鹰的深邃瞳孔里倏忽闪过几抹奇异的光芒,顷刻即逝,随之而来的是遮蔽情绪、遮蒙心事的茫茫寒星,漆黑不见底。一眼望过去却觉坠入深深薮幽,暗潮涌动,生生将她那一片雪白淹没。他长身于立,侧眸时苍青色长衫翻飞如云,落到她的视线里便只剩下那云过天青的落落色彩。
他的笑诡异得让她惊惧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