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家突惊变，浴血濒身危（十二）

日暮时分。

朱雀街之东的崇文馆与之西的弘文馆都下堂放馆子了，夜禁之前还有市声嚷嚷不断，飘在风雪里破碎成了一片呜呜粗嘎声。穿着玄色长袍和乌皮履的读书人亦陆陆续续从学堂回到自个儿家中，有雅兴的还要多行些路程到天下有名的销－魂窟平康坊里去寻欢作乐，章台柳阁，狎兴纵饮，狂啖高歌，怀抱娇滴滴的玉骨冰肌美人于席簟锦衾里噬骨万千，帷幔外飘渺风雪吹得帐内人心神凛凛，娇喘吁吁。其中的大多数人都还风流不凡，儒雅倜傥，言行举止中无不透露着诗书卷轴气，不过有时说起之乎者也文绉绉的话来也挺榆木迂腐的。

酉时，击鼓八百声后，卫士便定时关闭城门、坊门，于是夜禁开始。夜禁后街上静止有人行走，除了有要紧事征得街道巡逻坊卒或坊卫同意领得出行令牌后，方可出坊的，其他人等均不得在坊间内自由行走，在街衢上形若无人地徘徊徙倚，无论官职大小、有权没权、有势没势，只要被金吾卫抓住了，事儿轻的就拘禁起来用鞭抽打，重的就当场被无情杖杀。

夜夤了，无雪。

坊间内甬路四通八达，平直通坦，大道上毫无阻拦遮碍之物，乌黑锃亮的地面荡漾着西斜凉月的淼淼光华。月如银钩，将那一世清冷华光那一季薄白光晕倾泻到万家灯火的殿宇阁楼之上，微凉小亭里谁人独自伫立到中宵，煞是孤寂伶仃惹人心疼，月影重重绰绰，道是映得她纤瘦细影茕茕独立，孑遗了生世情仇与寂寥的魂灵被月光拖得老长。

此时万籁俱静，此刻寒风甚紧。

曲江芙蓉园。

兴庆宫最南面即是虾蟆陵，虾蟆陵亦如平康坊，是男女风花雪月、叙情幽会之地，其间的青楼烟花女子大多是卖艺不卖身，但也不乏落魄风尘的可怜女子。而虾蟆陵的南面则是芙蓉园。是夜深深黑得浓稠极了，如墨汁般洇染在巨大的天幕中。朱墙连着层层如鱼鳞般的琉璃玉瓦向着远方延绵而去，重重殿宇楹楹馆阁亦跟着连亘了数百里。

芙蓉园里向着朝阳争羞的百草被冻得已尽数凋敝了，寒冬腊月里天气突变、气温骤降，纵是再不怕寒意的植物花卉亦要偷偷躲上一遭，才可御寒过冬。园里的株株寒梅与棵棵青松被苍茫寒雪覆盖了好几层，枝叶棼棼芃芃，枝条稀稀疏疏，皆被凉月委顿下来的清冷光华镀了薄薄浅浅的一层破碎银芒，银色流光盈盈绕了几回，方才泻下一河璀璨明珠。

园子里的楼阁大多环山而建，并以长廊相接，复造清流碧溪，绿湖小桥，使得整个园林依山傍水。虽是北方，芙蓉园却秉承了南方苏州园林的建筑风格——于咫尺之内再造大乾坤。亭榭临池而筑，百步一座，十步可见小亭矜雅，轩榭古典，飞檐斗拱耸立，复廊漏窗精细。

小亭里白纱袅袅如烟霭，被凛冽的阵阵寒风吹得翩翩飞起，寸余白纱绫角飘拂到冰冻了的绿湖冰面，被点点浸湿濡染。水意捷速地洇开散成一朵湿润的花朵，朵朵簇拥连缀于那薄如蝉翼的白纱上。

层层白纱里伶俜延伫了一个纤瘦孤寂的细影。

那是一名女子。

她只身坐于小亭之中，细影瘦削，背影寥落，倩影倾世。

她的面前是一面雕花菱花镜。

她身子骨煞是娇弱，却恍若丝毫都不怕这天寒地冻般只着了薄薄一层鲛纱雪绛。那鲛纱雪绛将她袅娜娉婷的躯体裹得凸凹有致，曲线尽显，隐隐约约间还可见其不小心乍泄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