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功在社稷
文鸯甲胄未除,浑身是血,须眉皆张,满面尘灰验货之色,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见了杨芷,急忙下拜:“臣文鸯叩见太后。”
“老将军免礼,辛苦了。”杨芷端坐着虚扶了一扶。
杨济在一旁笑道:“次骞,一别经年,还是那么老当益壮,勇武不减当年啊。”
“杨大人过誉了,属下不过是个武夫,甲胄未除,满身血迹,惊扰了太后与大人了。”文鸯曾经是杨济的属官,所以自称属下。
“老将军,你看看谁来了?”杨芷含笑指了指殿外。杨柯缓缓走了进来,文鸯不由愣住了。对于杨柯,他本来是心存芥蒂的,当初杨柯用他做诱饵引开了司马繇的注意力,自己却金蝉脱壳,在被关押的日子里文鸯一直耿耿于怀,直到蒯钦给他看了那幅一年前就留下的绢书,方才释怀不少。但这次按照蒯钦转达的杨柯的部署和安排行事,最后发现自己又当了一回诱饵,吸引住了孙秀所带的禁军主力,幸亏部下拼死力战,才坚持到黄门传旨,解除了孙秀的兵权,终于死中求活。这两次虽然有惊无险,但好像步步都落入杨柯的算计之中,毕竟被人利用的感觉总有些不爽。
杨柯看着文鸯,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左长史司马班率骁将八千翼而追之,鸯以匹马入数千骑中,辄杀伤百馀人,乃出,如此者六七,追骑莫敢逼。”
文鸯本以为杨柯见面会向自己辩解,但没有想到他却聊起了自己当年的光荣事迹。正元二年(256年)春正月乙丑,文钦与毌丘俭等人列举了司马师的十一道罪状,并从寿春起兵,讨伐司马师。文钦带兵奔袭乐嘉城,想趁乐嘉城兵力不足趁虚而入,没想到司马师暗中率军悄悄赶到了乐嘉,文钦见到大军忽然到来,方寸大乱。文鸯时年才十八岁,告诉父亲:“趁敌人初到,立足未稳,准备不足,应该立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于是文钦与文鸯分兵两路,夜袭了司马师。
文鸯率众突袭,司马师全军震动。司马师本有眼疾,刚刚切除了一个肉瘤,因为这是重要一战,不得已才抱病出征。文鸯的突袭让司马师急火攻心,带伤的眼珠从肉瘤疮口内迸出,疼痛难当,于是命令手下坚守。天亮之后,文鸯率兵撤退,司马师认为文鸯锐气已过,正好可以击其暮归,所以派众将追赶。谁知道基本的军事常识碰上了文鸯这种猛人就由真理变成了谬误。文鸯带着骁骑十余人一同杀入追兵阵中,所向披靡,然后才从容退去。司马师咽不下这口气,又派左长史司马班率骁将八千人追赶,文鸯这次更猛,一个人单枪匹马冲入数千骑兵阵中,凭着手中的双鞭干掉了百余个敌人,杀进杀出六七次,最后因为马力不行才不得不退走。此役是文鸯的成名之战,自此名扬天下。而文鸯就成为司马师心中永远的痛,之后不久司马师就抱病而亡。
看着文鸯一阵发愣,杨柯接着自言自语:“天下人都知道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七黄八许九姜维是世之虎将,依我之见,文候武勇与他们相比毫不逊色,但有一处和他们没法比,实乃平生大憾。。。。。。。”
“哪一处比不上他们?”文鸯虽年过五旬,但武将出身的他争强好胜之心不减当年,被杨柯激到了痛处,不觉又掉进了坑里,接了杨柯的话头。
杨柯淡淡一笑,吩咐了一声:“来人啊,把马牵进来。”
侍从牵着一匹马直入大殿,这匹马极其雄壮,通体雪白,正是刘渊送赠的“照夜玉狮子”。武将对于兵器和马有着极其特殊的感情,战阵之上重逢陷阵,宝马利刃可以让自己的战斗力立刻提升好几个血槽,关键时刻甚至可以救自己的命。所以关羽对于曹操所赠的官印、金银、美女都弃如敝履,唯独赤兔马却笑纳了,这种心态其实是武将的通病。文鸯征战半生,一直都没有一匹称心如意的坐骑,此刻见到这匹“照夜玉狮子”,不错眼珠的盯着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当年文候如有此马,千军之中再杀六七个回合也不在话下。文候两度深陷险境,为朝廷立下大功,为我杨柯赴汤蹈火,感激不尽,这匹马乃是柯远赴塞外所求得的,万中无一,赠与将军,以报将军之恩。”
“啊、啊,休烈言重,这礼太厚了、太厚了。。。。。。。”文鸯嘴里和杨柯客气着,手却不由自主的接过了马缰绳,上上下下不住打量观瞧,理理马鬃,拍拍马背,进入到高度享受、自我封闭的精神世界之中,早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太后和一个上官,自己还在皇宫之中,而送马的这个人就是连着坑了自己两次的人。杨芷和杨济相顾不禁莞尔一笑,两人暗暗佩服杨柯的手段,拿捏文鸯的七寸之准,片言只语尽释前嫌。杨柯也不说话,远远看着文鸯,回忆起了前生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新车,围着新车打转转的场景,脸上又浮现出了招牌似的微笑。
啼声得得,车驾粼粼,杨济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侄子,一别经年,杨柯看起来肤色黑了点,更加健壮,英气不减,眉宇眼神顾盼之间更显沉稳和内敛。“柯儿,辛苦你了,我们全家脱此大难,朝局平稳过渡,你功在杨家,功在社稷。实在是难得啊。”
“因为有了叔父您在朝中的威望和旧部心腹的支持,才得以成事,侄儿只是居中谋划而已,当不得叔父如此的夸奖。”杨柯这番话却不是谦辞,而是由衷的想法。没有杨芷这枚定海神针,没有杨济所伏的这一路奇兵,自己就算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单枪匹马,赤手空拳也是枉然。
杨济满意的点点头,杨柯在胜利面前头脑能如此清醒,且不志得意满、忘乎所以已经超出他意料之外了,他越来越觉得这个侄子真的是脱胎换骨得不认识了。“朝局虽然暂时稳定,但这个烂摊子千疮百孔,漏洞不少啊,士族下水得不情不愿,司马伦与司马囧的案子如何定论,藩王蠢蠢欲动如何解决。。。。。。。”杨济叹了口气:“今日坐上了热锅,才明白你父亲当时的难处,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扪心自问我是江郎才尽,而且也力不从心了,接下来千头万绪急需要拿个章程出来。还有你,也应该入仕了,老是在幕后也不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