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四)
既然十死士已经重新选择了他作为新的主人，那么这只雪鹞不仅已是多余，甚至还会是个不小的隐患！想想今天的情况，只要那只鹞子向十死士发出任何不轨的命令，后果将是不能想象的。
这样的事情绝不允许再次发生！王爷曾说过：这次的计划不容许有半点不确定存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疏忽都将是致命的。将如此可怕却不会思考的死士交由一只同样没有思想的鸟操纵，这样的事情只怕也只有念奴山寨里的那些人能干得出来。
当然，他自己也不希望出现差错。因为阿筱！
唐王府垮了，阿筱之前费尽心力将自己安排到王府将变得毫无意义，她这十几年所作的努力，在这里面所受的苦楚也不会有任何意义。从金迟王宫受尽非人的嘻笑嘲讽到前后三年带着弟弟在异乡逃亡再到唐王府内石亭里夜夜无声泣泪……阿筱所受的苦只有他一人能懂。正因为只有他懂，也只有他才能帮她。所以，如今他只有继续向前，帮助唐王府强大起来，然后，将王府的权力牢牢握在手中！
但即使帮助唐潜赢得了这次角逐又能怎样呢？等到唐潜完全稳定住大浩的整个江山还要多久？等权力遗交到他手里又还要多久？
他不在乎这些，所以能等，但阿筱能等么？她那样的身子还能等下去么？
阿筱，阿筱你在哪里？
柳千叶低头踏着积雪，脚下冰屑吱嘎作响，扰乱他的神思。他一步步向回走，却不知道要回到哪去。
一抬头，又是那个院子，和院子里的那个石凉亭。凉亭是用来乘凉的，四周都是风口，但他知道阿筱从来不需要乘凉，反而，哪怕是最炎热的夏天她也得裹着一张厚厚的被子。
可她偏偏喜欢那个地方，一呆就是一天，一呆就是十年。
他突然停住脚，望了许久。风卷起雪花从一个方向飘落在亭子里，还没有融化之前又被另一个方向的冷风吹散无痕。柳千叶此时的心里也和那风雪中的亭子一样，一场狂风暴雪过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掉转头，绕另一条廊道回去。他不愿再靠近那个地方，而且以后都不要再看到那个亭子了，他知道他的妻子此时肯定已经雇好了人手，明天一早那个亭子就会被她拆得什么都不剩。
柳千叶苦闷地摇摇头，她看上去总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不轻易发怒、也不轻易报怨，不会惹丈夫的任何不开心。她知道他丈夫的心里想着的另外的一个女人，但她对她的丈夫却始终如一，安分得就像某些大财主家里养的七妾八妻一般。
“夫字天出头”但柳千叶知道，唐素琴决不是会甘愿认命的女人，一个女人若能忍十年如一日，这样的女人绝不会是一个柔弱的女人的，至少唐素琴不是。
柳千叶与她同床共枕十年，他如何会不了解她呢？其实她的内心比任何人都要强，比任何人都可以不顾一切。
她还能忍，说明她还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她若不能忍了，说明她要开始不顾一切了！
她决心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她决心要得到的东西也一定要得到！
戌时日暮，天已大黑。
前方已到了唐潜的居室，但柳千叶却发现对方的房间里居然没有点灯！
这个时辰可不是唐潜休息的时候。
柳千叶全身一紧，此时才想起来，王府里今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王爷为何一直没有出现？虽说现在府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他来管理，但府里若遭了刺客而不惊动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可能是：唐潜不在府里！
“王爷。”柳千叶纵身欺到门外，急急唤了一声，但屋子里果然没有人回答。
王爷去了哪里！
现在王府和太师府已经到了生死决亡的时候，除了各自的府邸，这洛阳城内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能埋伏着对方的杀手。因此唐潜每一次出门总要带着柳千叶在身边，而过了酉时，唐潜更是养成了从不出门的习惯。
那今天他去了哪里！
“来人！”一声低喝，柳千叶头顶的梁上瞬间跳下一个人来，手里还握着短刀，单跪行礼。“柳护院！”
柳千叶问道：“王爷呢？”
“王爷申时二刻出去，至今戌时二刻，没有回房！”护卫低首禀报，他就守在门口的梁上，唐潜的一举一动他无不知晓。
“整整两个时辰！”柳千叶蹙眉，若是王爷真的遭了暗算，只怕连清理尸体的时间都足够了！男子暗惊道：“王爷去了哪里？”
“属下不知，”护卫说完开始支唔，“但，但是，”
柳千叶已有不耐，“但是什么快说！”
“王爷是带着胡总管一起出去的。”护卫压低声音，也不敢抬头看柳千叶，说话更加支唔起来。
胡总管？柳千叶看着护卫有些不自在的表情，已经会意。
只有去飘香楼找女人，王爷才不会带着他。
那里也是赵铁鹤唯一有机可乘的地方。他曾多次劝说王爷那里人物混杂，还是少去得好。但唐潜总只是一笑带过：“不妨事，那里面只有让人销魂的女人，不必为我担心。”
一般情况下他也不便多说，要一个女婿劝岳丈大人少逛窑子确实有些难开口，何况唐素琴的母亲又死得早，唐潜又没有再娶。
当然，最主要的是因为唐潜从不会在飘香楼过夜，他虽然逛窑子，但从不会上那些女人的床！
唐潜总只是在那些姑娘的房里待一会，等过了酉时准时回来。柳千叶知道，唐潜去飘香楼只不过是做给赵铁鹤看的，他想告诉赵铁鹤他已经不想再斗下去，已彻底认输，只求他能给他一条安稳的活路。
唐潜走了一步险招，赌的便是赵铁鹤现在还没有玩够，还不想让他这个‘老朋友’死。
但赵铁鹤究竟有没有玩够谁也不知道，或许他现在就已经玩够了！王爷可能已经在飘香楼遭了毒手！
柳千叶心一沉，紧了紧剑柄，护卫却突然大声喊道：“胡总管，胡总管回来了！”
院子外，一个中年男子笼着手，踩着积雪正散漫走来。柳千叶认得那正是胡总管，他纵身跃出数丈，已抓往了来人的衣领，冷冷问：“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
胡总管没注意到院子里有人，这一下被吓得叫了起来。等看清楚眼前的人，他才颤微着出声，用力点了点头道：“是，是的，王爷要在飘香楼过夜，小人就先回来了。”
“王爷说要在飘香楼过夜？”隐隐感觉不妙，柳千叶出声急促，冷冷逼问。
胡总管被对方的眼神吓倒，知道自己一定做错了事，但不知道错在哪里。他的嘴唇开始发抖，眼神里已有了惧色。“王爷没有说，但王爷进了玄姬姑娘的房间没有出来，他，他不是要在那过夜是做什么？”
“蠢才！”一扬手，手里的人已被甩出一丈，柳千叶看都不看他，口中缓缓默念出三个字：
赵玄姬！
他突然又想起翠竹林里的那个女子——赵老倌的女儿。赵老倌的儿子惨遭横死，告到京师却申冤无门，赵老倌走投无路，最后只得以死告天，落得血溅公堂的结果，这些都和唐王府有无法撇清的关系。如今陈琳、陈潘已死，接下来那名女子的目标便是唐王府了。
一念及此，柳千叶恍如梦醒，眼里却闪过猜疑与可怕的光。直觉告诉他：赵玄姬就是赵老倌的女儿！
他的直觉很少出错，作为一名优秀的剑客，灵敏的直觉往往最至关重要的，它会让剑客在决战中及时看出先机，准确预叛敌人下一招的招式、方位和力道，当然，还有招式里的破绽。
高手过招，每一招一式中的洞察力都是决定是后胜败的因素，最关键的时候甚至还可以救自己一命。
只见雪地上人影一晃，柳千叶已飞身而出，转眼便消失在夜暮。
这一次，他只希望还来得及阻止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