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尾声
沈家明继续翻看下去。
接下来是俄罗斯东及阿拉斯加领土的大致图，但画的也算精细，占了很大篇幅，下面用中文写了几行字：
“俄罗斯远东地区基本没有路，我们走的很曲折。已经进入冬天，很不好走。老爹说，以前有VladivostokAir飞Petropavlousk到安克雷奇的飞机，后来停飞。他说没有办法，不知道怎样才能带我去安克雷奇。他说他们俄罗斯民族是讲信用的民族，他既已答应，定会守诺。他说已联系了在俄科考团的朋友，让我蹭北极科考船只去。一想起我们要分开，我就觉得难过。我心里惦记着要去加州跟母亲汇合。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她。”
接着几张篇幅里，都是陌生人的画像速写，好像都是俄人，但那些人的画像下没有注明名字，沈家明并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她提起的老爹。还有一张伏尔加的酒瓶速写。一些俄建筑也跃然纸上。兰若的建筑画功总算用到了点子上。日期已经到了来年的春天。
“老爹的那个科考团的朋友一直没有来。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就这样，我在勘察加半岛一直停留，期间老爹离开了阵子，来了个美丽的俄罗斯女人，我以为是他妻子，他说他跟他妻子早离婚了，这是他的妹妹，叫薇拉。我觉得非常好听。他告诉我说这名字是信念的意思。
薇拉做的东西很好吃，但她不会说中文，也不会英文。我试着学习俄文，发现很难，有很多的滚边音，而且他们的语法还分阳和阴。”
接着，兰若在本子上写着各种俄文，还辅助有中文的拼音发音，似乎是真的学了那么一点俄文，还有一些日常问候的句子和音调。
接下来是一些吃食，还有器皿的速写，间或还有一个女人和男孩的各种姿态的画像。女人应该就是她提到的薇拉，而那个男孩子，兰若也有记载和说明：
“薇拉带来了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叫门沙克。男孩有点叛逆，似乎还有点害羞，只会说一点点英文。我问他有没有手机充电器，他后来给我找来一个，说送给我，我很高兴。他还告诉我，他以后要好好学英文。我们一起去破冰的湖面上听春天的声音。那种冰裂的感觉，让我觉得很震撼。”
接下来就是湖面破冰的速写，足足占据了一大页，看得出来，这是兰若专门去实际写生的，画的场景壮观而惊美。
沈家明一一看过去，只觉得这些速写的图画和简短的字句，是有血有肉的。而且也看得出来，兰若这个人走到哪里，都可以尽情的享受生活。
之后冷不防映入眼帘的，就是刚才那个土著小孩给沈家明翻的那一页，是沈家明的各种画像。底下有兰若的字迹：
“手机在到达西北的时候就没电了。我没有带充电器，老爹的充电器我用不了。现在才打开，多亏了门沙克。手机里有很多以前拍下的沈家明。现在觉得他好像就在我眼前一样真实。我很想念他。”
沈家明又一次觉得鼻头发酸的厉害。好像有液体不断地往鼻梁和眼睛里冲。接下来的几页里，都是他的画像。随后又有一些字句：
“俄美边界在这里不边检、不盖章。老爹联系的俄罗斯科考团船只始终没有来，他说他在科考团的朋友喝酒醉死了。我问我的母亲联系到没，他说没有，因为她没有再跟我叔叔联系。我也不能留在俄罗斯，我很难过，我很想留在他们身边，但我不能。他给了我一些卢布以及去安克雷奇联系人的电话号码，还帮我蹭到一个渔船。他一直说着自己亏本了。我又哭又笑，知道他是好人，否则我的资金断裂，他早就该不再管我。
我们不得不在勘察加半岛分离。再见，老爹、薇拉、门沙克。”
接下来的几页里，有很多船只的速写，还有各种旗帜的速写。另外还有一些北极冰原、峡谷的风光速写，画的较为潦草，应该是写生的时间短促的原因。
“渔船的主人是土著。他听说我来自中国，觉得很惊异，他跟我一直在说话，但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的热情感染了我。大意我猜可能就是他的祖先在冰原时期追赶长毛象徒步穿过冰冻的白令海峡来到阿拉斯加云云。几千年的我也穿过了白令海峡，老远看见的群岛应该是阿留申群岛。”
“我发现我的背包被海水打湿了，俄罗斯老爹给我的安克雷奇联系人的电话号码看不清楚。渔船老伯要赶我下船。我用英语说我的联系方式丢失，但他听不懂。他跟我说了很多，看起来很愤怒，好像是知道我是偷渡来的，最后他唉声叹气，好像觉得自己被骗了，或者是钱要的少了，我就把所有的那些卢布和值钱的东西都给了他，还把手机抵押给他了。希望他能带我先安定下来。我不知道他听懂没有。他跟我又说了很多，但我真的不明白。”
沈家明看到这里，觉得异常心酸。虽然兰若写的简短，但他不忍再看。猝不及防，眼泪又一次掉下来。她的图画的好，尽量保持图的完整，而字就写的越发的少。
接下来是一个女子的素描，她领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兰若在女子的旁边注了一个英文：安迪。
原来这个就是安迪。那这个幼小的女孩，就是刚才会说英语的女孩子，而怀里这个小孩子，就是那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从日期上看，兰若到达巴罗已经是他们分开的一年之后，也就是说，那时这个小男孩才刚出生，那么今年这个小男孩就刚刚7岁。兰若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
“渔船老伯带我北上来到这里。途中他一直说着巴罗，我才知道这里就叫巴罗，它离地球的北极点只有两千公里，常年严寒、冰天雪地、物资贫乏。这里三面环海，没有路达，是真正的孤岛。现在是极昼，太阳永不会落下。这里蛮荒、原始、苍凉，正好承载我这颗无处安放的心。我叫这里午夜阳光。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接着又是一些建筑图，看的出来她是在画巴罗的建筑。接下来的几页，画的全是巴罗，还有他们刚才看到的地标拱门以及城市的鱼骨雕像，还有那个棕榈树的海滩度假中心。间或还带着她少量的字句：
“安迪不会说英文。那渔船老伯是当地人，他儿子略懂英文，跟我说安迪有个妹妹不知什么原因失踪了，她丈夫在半年前出海死亡。他们好像是让我当她妹妹。她刚出生孩子是她丈夫的遗腹子。感谢上苍，我能留在这里。”
接着兰若写的文字，就看似有日记的嫌疑，几月几号做了什么、认识了什么人，几年几月小孩多大了，上学了等等。还提及了巴罗的节日和葬礼，还有一些传统表演，还写了她去参加，挣一点钱回来给安迪，还说自己开始学习当地土著的语言等等。内容看不出她心情的起落和变化。
里面提及沈家明，不知他是否已经结婚，她说，“感情不能全部押注，否则要么全输，要么全赢，无人可以全身而退，可是谁又能控制得了？我一直为自己留一份领地。即使失去所有，也还留有自己一片天，可是我到底是曾经爱过，还是从来未曾爱过？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每天都在深深地思念他。”
她说手机没有了，他的面容也就只能画到这里。其中还有一条非常好玩，“今天看见一只小北极熊，我们把它抓了来。它很可爱，睡觉的样子很像沈家明。”之后还画了那只小北极熊睡觉的样子。之后又补充说他们把那只可爱的北极熊放生了。之后的篇幅里，她画了很多北极熊。
里面也有提及她母亲的句子，“我不知道妈妈在哪里。叔叔说她只要到了美国加州，会马上来安克雷奇找我。但我没有如约抵达安克雷奇。我很想打个电话给叔叔，但是我的手机没了，我无法联系他，甚至也无法联系任何人。”后来她接连写到自己托人打问老爹，还提到当年的渔船老伯死于出海事故，她说怪她平时太依赖手机，连号码都没有记下。
因为字少而图多，所以沈家明看的很快。其中还描写了极昼、极夜以及北极光的盛大和华美，还提到该地的一种白色的鸟，最多的就是大海的变化和各种各样的冰川峡谷。虽然都是黑白色的线条，但沈家明依旧能感觉到其中的震撼。
已经是黄昏之时，太阳没有要落下去的打算。沈家明合上那本日记，心里有个声音轻轻跟他说：我一直太过爱她，以至于让我犯了一个错，让我以为她从来未曾爱过我……
他马上也要迎来午夜阳光。他甚至听得见她向他走来的步伐，仿佛是心中的积尘千百次的回音，咚咚咚，一步一步，步步走在他的心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