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雨伞

曾经觉得雨伞是个很值得恋物的东西。

不知道从哪年哪月开始，背包里放了把纯色的天堂折叠伞，它总是幸运的无数次拯救我在大雨滂沱的城市里。

我很喜欢雨天的夜晚，倒不是因为喜欢雨天被弄脏的鞋子，或者踩到活动的石板路时溅起的污水，再或是浑身潮湿的不自在感，而仅仅是因为，我喜欢待在雨夜温暖的屋子里听外面的雨声。

在大雨疯涨的夜晚，窗外是狂风大作大雨滂沱，屋内则是灯光微暖酒过半旬，听首喜欢的音乐，再喝杯喜欢的咖啡或者热茶，就再舒服不过了。

有时候觉得城市很像妖兽横行、光怪陆异的异次元世界，那些可怕的灵魂藏在阴暗的角落里，随时可能遮掉阳光，吞噬光亮，撕碎匆忙的人们。

于是这把雨伞就像是一把保护伞，它告诉我只要它在，我就可以坚定地勇敢前行。

这多少有点象征意味。

我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能在某个红绿灯的十字路口或是地铁口，在深夜里，拿着一把微微发光的雨伞，拯救一个从动漫里窜出来的神隐少女，并从此邂逅一段神奇的旅程。

就像《追逐繁星的孩子》里面一样，带着宝剑，跨过山川越过河流，结伴聪颖的少年和勇敢的猎人，击退恶魔拯救少女，最终了悟人生的真谛。

当然，我好像从来没等到过那个神隐的少女。

大多时候我只是看着红色的禁止通行的灯光，一动不动地站着，又沉默着，任由她们在雨中失落神伤，假装毫不在意这场雨，也不会轻易与她们分享我的雨伞。

但那天是个例外。

那天也是无数繁忙早上的一天，地铁2号线好巧不巧地故障停止了10分钟，这短暂的10分钟人们仿佛在等待审判降临一般，渐渐聒噪着，躁动着，仿佛有一个命运的时针滴答滴答地转着，让人们逐渐进入疯狂，丧失理智。

我有点心烦意乱，带上我的耳机不停找着合适的音乐。

我看到了那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女孩。

这一切好像与她没什么关系，她只是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套头的帽衫被扯的很低，盖住她的眉眼，露出细长柔软的头发。

她好像假装睡着了。

红色是一种很出挑的颜色，很容易让人在沉闷的空间里，有一丝希望的惊奇。

那个红色很特别。

待地铁恢复出站时，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天空灰朦朦的，没有一丝白天的样子，像极了动漫里那只肥硕的龙猫，带着忧心的少女去往城里的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还没等我撑开伞，那个穿红色外套的姑娘便自顾自地冲进雨里，在雨里自顾自地走着，谁知道这个城市里面有多少伤心的人呢。

周围的一切都是灰朦朦的，除了她那件红色的外套，任由雨水打在上面，氤氲着红色的光，泛起一片涟漪，像极了误入这个世界的精灵。

我快走两步把伞遮在她的头上，她抬了抬头，说了声谢谢。

我们居然在同一个园区的两栋楼里，算她今天走运。

后来她说，那是她很倒霉的一天，加了一个周末的班精神虚弱，跟男朋友分手，例假的第2天，哪一项都让她有想死的冲动。

重点是没带伞。

我说幸好那天，我的心情还不错，那把伞我可是从来不借人的，这次算江湖救急了。

她说，一把普通的伞而已，下次肯定送你一把。

我笑了半天，你要这么大方，下次能请我去喝星巴克吗，这便利店里面的咖啡味道实在太苦了。

她骂我白痴，这是便利店的问题吗，哪家咖啡店的美式不苦啊。

至少星巴克我可以多拿几袋奶和糖不是。

她说，喝美式加糖加奶的人，都是不懂美式的人。

我觉得她说的对，我确实不怎么懂美式。

我倒是很想知道，第一个把美式咖啡端上桌的人，到底做对了什么，他是怎么发现这么难喝的东西能拿来卖给那些西装革履的精英们的，我实在太好奇了。

后来我们经常在楼下的那家便利店喝咖啡，我每次都喜欢在美式里面加海量的白糖，顺便看着店员不可思议的眼神，以及躲的远远的一脸嫌弃的她。

一个百无聊赖的周五，我正在想着今天该摸哪条鱼，收到她发来的消息，来1楼的便利店，喝一杯。

这次我选了拿铁，这小小的便利店，居然学会了贩卖咖啡。

她说她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去哪里？去BJ。

离开多久？不知道。

也许等下一次暴风雨来临的时候吧，这把伞送你。

她掏出一把酒红色的折叠伞，伞很重。

居然真的送了把伞给我。

下次下雨记得带伞，别总是泡在雨里，一点都不酷。

那当然啊，我买了两把，自己留了一把。

她说这话时信心满满，我仿佛又看到那个不顾一切冲进雨里的姑娘，但我宁愿再也见不到那个雨里的姑娘。

我笑她真的很行。

自那以后，我真的再也没见过她。

一个很萍水相逢的故事，似是两个满心壮志的剑客，机巧之下相遇在茶楼里，江湖救急后，再各道珍重相忘于江湖之中。

不过倒是一直带着那把伞，带了很久很久。

有时候会想，也许是那把雨伞当成了我的朋友，我怕留它一个人会孤单。

真好笑，怕一把雨伞会孤单。

直到这把伞终于坏掉了，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想再买一把新的雨伞。

我觉得这是一种习惯，在拥有雨伞时，我总害怕失去它，当失去时，我又害怕它再回来。

也或许是我不愿意一种习惯被替换掉。

我对于习惯总有一种抵触感，我觉得习惯就像是时间偷偷在你身边安排的刺客，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总想杀死你的人生。

就好比一个经验老道的杀手，研究你的生活习惯，并在这个习惯的节点上给你安排一场惊天的巨大阴谋。

于是当我发现自己拥有一种习惯时，总是想要改变它。

比如喜欢吃某个品牌的巧克力，用某个品牌的牙膏，喜欢在坐火车前吃草莓味的口香糖，或者在坐地铁时等在第5节车厢，再或者喜欢长头发的姑娘等等。

这些习惯无一例外在岁月的长河中被我无情的抛弃。

于是这也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总想要改变习惯的习惯。

除非我觉察不到这种习惯。

喜欢也是。

有时候喜欢一个东西久了之后，总以为这就是心里最想要的东西，比如喜欢一个人，总觉得和TA分开会要了命一样不习惯，害怕分开后的不适感，于是诚惶诚恐，害怕失去。

结果呢，就被习惯裹挟着，在丢失的自我中迷失。

我是一个喜欢把习惯和喜欢分的很开的人。

因为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习惯，只是忘记去改掉它，或者它没有什么值得改变的地方。

也许只是无聊，只是觉得无趣，只是有点孤单寂寞，无所适从，只是想要有个东西陪着，它可能是一把伞，一首歌，一个背包，一个手机，或者是廉价走音的耳机，再或者是一个能够去任何地方的车子。

总之，没了它可以继续生活，但想要此时此刻，在这个天气里，由它陪着你，面对着没有灯光的黑暗，对抗着氤氲的阴冷。

就像当你在角落里对抗世界紧抱自己时，你发现刚好有只维尼熊，能让你拥抱着好受一些。

仅此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