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翡翠扳指
翡翠扳指通体润透,翠色欲滴,缀在素色的布绢之上,寡淡而又刺眼。
张夫人只消粗略一扫,便认出这枚扳指正是张风鸣日夜不离身的翡翠。
众人耳畔霎时响起张夫人的哭喊——凄厉,尖锐,撕心裂肺的痛苦。
杨不留昨夜一宿没合眼,这突然刺耳的哭声混杂着张永言和万濯灵此起彼伏的啜泣声,钻进脑子里,震得她头晕心慌,毫无征兆的缠上些许烦躁。
她能体谅痛失亲人的痛苦,可却难以为之动容。
强压着堵在胸口的浊气,杨不留吞咽了一下方才开口,“这只是在死者体内发现的物品,暂时还不能确定是死者自己的遗物,还是死者生前从凶手身上抓下的证物……”
杨不留话音未落,张永言便像火药筒似的蹿出来,几乎快揪住杨不留的衣领,幸而宋铮眼疾手快,上前用力地把这瞪红了眼的人推开,嚷了一句,“你要干什么?!”
万濯灵见情势剑拔弩张,当即将老夫人托付给候在一旁的丫鬟,上前假意搀扶着脚下不稳似要摔倒的张永言,实际却是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让他莫要冲动上前。
张永言火冒三丈,“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叫从死者体内发现的?什么叫从凶手身上抓下的?”
私自剖开死者是大不敬,杨不留理亏,默不作声。一旁的宋铮听得这问话也是一惊——昨天夜里杨不留说是把焦尸开膛破肚这事儿他竟然忘了,如今在苦主面前提起,无异于在火药筒里扔掷一颗火星。
张夫人在嚎啕大哭的间隙听得了自己儿子所言,登时原地跳起,怒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是要将杨不留生吞活剥一般的狰狞神情。
“你到底是哪儿来的天煞孤星!害死自己父母还不算完,隔了三年啊,你非要报复我们老爷毁了你的婚不成?你多狠的心呐,竟要在一个死人身上动刀子!”
听张夫人一语言罢,方才咄咄逼人的张永言忽的一怔,满目痛苦愁情。
这话说得几乎句句是剑,剑剑入骨见血。可杨不留听她骂完也不过是眨巴眨巴眼睛,叹了口气,似乎连胸前的那股子焦灼难耐都散了去。
张夫人和张永言像是两支炮竹扔进了一团沾了水的棉花,炸一下就没了动静。
他们张家人,翻起旧账没个消停。
杨不留赶忙趁着张家人的火气没再着起来,把宋铮推出去,让他带着张夫人去衙门问询画押签办文书确认死者姓名——即便身份存疑,可有苦主来认,她也拦不住张家非要领个死人回家的意愿。
张夫人因为杨不留擅自剖尸气急,扬言要到知府大人那儿告状,张永言这会儿反倒冷静下来,不知又怎么勾起些愧疚之情,劝抚着张夫人莫要计较,莫要多心。
目送宋铮引着张家人愤愤怨怨的转身离开,杨不留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忽然叫住了正要迈出义庄大门的万濯灵。
“少夫人留步。”
万濯灵显然有些意外,“杨姑娘?还有什么事儿吗?”
杨不留并未急着答话,只抿着唇,眼神在张夫人身上一搭,转而收回视线,轻轻弯了弯眼睛。
“昨日里没说完的话,还有些事情想问你。”
张夫人一听,当即又翻了眼睛。
在张夫人眼里,杨不留大概就是个妖物。她见杨不留叫住了她的好儿媳,登时心里别扭的紧,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已有身孕的万濯灵留在杨不留跟前,生怕沾了什么煞气。
可万濯灵却似乎猜出杨不留让她留下所为何意,再三安抚无恙,又说拉着张永言一同,这才得了张夫人准允,留在了义庄。
宋铮跟在张家人身后,忽然转头,指了指自己的双眼,继而虚空地点了点万濯灵,让杨不留务必留意这个嫌犯。
杨不留对他摆摆手,捞了两条凳子摆在避风见阳的位置,确认稳妥,又擦了擦灰尘,“少夫人,张少爷,先坐。”
张永言对杨不留还是没什么好气儿,“杨姑娘,你还有何事?”
杨不留懒得搭理他阴阳怪气的问询,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一枚翡翠耳坠,将方才收回的扳指一同摆在掌心,问道:“这耳坠子,是不是张老板做的那套首饰里的?”
万濯灵和张永言皆是一怔,“这是?哪儿来的?”
“二位无需多问,这既不是我偷的也不是我抢的,你们只要辨认是不是便可。”
万濯灵摇了摇头,“我跟相公都没见过,哪儿能知道呢。”
杨不留蹙眉,“没见过?”
“这套首饰父亲从未整套的拿出来过,就连扳指我们也只在父亲手上见过……”张永言抢先答话,“我娘每天都见他戴着,而且这扳指的形状稍稍有些特别,所以才好认。”
一般的扳指内圈都是光滑平整的,这枚却稍稍有些凹陷的弧度,指环中间的位置能透光亮,甚好辨认。
万濯灵有些好奇,“杨姑娘这翡翠耳坠是从何处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杨不留一晃神,摇摇头,“没什么……”她稍微正色,直直地盯着万濯灵,“少夫人可有听说,昨日夜里广宁府衙门起的那场大火?”
万濯灵登时变了脸色。
张永言迷迷茫茫不明所以,“你问这个作甚么?衙门起火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衙门里存放账簿卷宗的卷阁起火,几乎把所有卷宗档案毁之一炬……”杨不留似笑非笑,垂眸瞥着万濯灵将握不握的拳头,“少夫人不妨猜一猜,起火的原因是什么?”
张永言明显能觉出她这话意有所指,万濯灵默不作声的紧张神情也有些反常,他皱着眉头,不解地看向杨不留,“你什么意思?”
“磷粉——”杨不留一字一顿,“磷粉自燃,先烧了账簿,紧接着烧了整间屋子……”
“不可能!账簿上的磷粉烧几本册子也就罢了,怎么可能烧了整间屋子!”
万濯灵急于解释,话脱口而出方才觉出不对,“……账簿卷宗理应分开保存,怎么会一齐烧了整间屋子呢?”
“因为你让张老板在账簿里放磷粉试图烧毁证据的事儿,被赵谦来知道了。”杨不留轻轻叹了口气,“赵谦来会借大火一事查明磷粉来源,追查最近购入磷粉的人家,然后——会认定你就是纵火真凶。”
“不,不不,我……”万濯灵并未料想到这般结果,“可是……”
杨不留并未给她辩解的机会。
“再说作坊纵火一案,前有乡里作证,说你曾在起火当天一早去过作坊附近,而后又查到,往作坊运送油桶的马车刻有你本家的图纹,那么如果死者当真是张风鸣张老板,你便是纵火杀人的真凶——现在你们又急着承认这扳指和焦尸都是张老板……”
张永言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万濯灵脸色又白了几分。
“销毁证据,消灭证人——少夫人所作所为皆是担忧肃王殿下的到来,极有可能会动摇闻家在广宁北境的地位,闻家人是要借你之手,斩草除根,以儆效尤。”
杨不留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万濯灵颤抖地扶住小腹的手上。
远处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杨不留紧紧拧着眉间,她推开犹如木桩一般钉在原地的张永言,快速塞了两颗药丸给万濯灵,“棕色的药丸吞下,红色的药丸含在嘴里,姓黄的过来就咬破——听见没有!”
万濯灵懵懂地看向杨不留。
“若想要全须全尾的从这个案子里脱身,保住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受刑罚,按我说的做。”
万濯灵眸子里霎时清明,眼眶里迅速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杨姑娘,你信我?”
杨不留握着她冰凉的手,轻轻拍了两下,转头睨着木头似的张永言,心里一阵气不过,狠狠地抬手在他后脑勺猛敲了一记,算是撒了气。
义庄门外忽而听见黄捕快刻意拉长的呵斥声,几位带刀捕快鱼贯而入,直奔万濯灵围去。
“来人!把纵火嫌犯万濯灵给我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