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捞寻残骸
离了烟花生意的涵翠楼一大清早便开了门。
不再有门庭若市趋之若鹜,虽清清凉凉,可也自在。
白露捏着学习行商算账的书卷,蹑手蹑脚地招来趴在桌上打哈欠的桃夭,两人悄无声息地在望着门外的董夜凉身后侧站定,一人猛拍她的肩膀,一人高声唤她的名字,吓得正出神的董夜凉猛地一激灵。
两个姑娘俏皮的大笑。董夜凉先是一怔,也不禁染了几分笑意,回身捏了捏桃夭团子似的脸颊。
白露也在桃夭脸上掐了个指印儿,小丫头“嗷”地叫了一声疼,追着身高腿长的白露满屋子乱跑。
白露逗她一阵儿就停下来,指尖儿点着桃夭的脑门儿往外推,任这丫头抻长了胳膊也够不着她的身子。
“瞧瞧你,一大清早就在这儿当望夫石,还不如昨儿晚上不放他走了。鄢将军也是有趣,挺高的个子,一壶酒没喝完就醉了,还是护院大哥给扛回去的。”
董夜凉轻笑,转而又叹了口气,总算是从门边儿走回屋子里,坐在桌旁斟了杯茶,“我倒是想留他,可他到底还是念着亡妻的三年丧约——倒不为别的,总要让不好让夫人的娘家人受委屈。话都这么说了,我能怎么办啊……”
桃夭不跟白露闹了,抓着她的手指头轻轻咬了一口就跑去后院找丫鬟玩儿去了。白露蹭了蹭手指头上的口水,踱到董夜凉身旁坐下,难得敛起几分轻佻的神情。
“妹妹,你可是当真想嫁给他?”
董夜凉放下茶杯,点头,顿了片刻,又摇了两下。
“我打从觉出自己喜欢他便在心里问过自己无数次。我想嫁给他,我也能觉出他并非对我无半点儿情分。我不怕这世上横亘着的阻碍众多,我亦会为自己争取,但我也尊重鄢将军曾经许下的承诺。所以三年丧期之内,我不会强迫他。”
“不过这几日他说要保护你的安全,也证明他还算有良心……但我是要好好考察考察他的,单长得俊俏会带兵打仗可不成,他可不能待你不好,不能像别的倒霉男人一样。”
董夜凉娇俏一笑。
“跟那些醉酒玩乐的公子少爷们比,他可强多了。”
白露自是知道这个妹妹的心思秉性。但世俗偏见太多,总归是会吃苦的。
白露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这便放下这个话题,转而摊开书卷,琢磨起这涵翠楼改建酒楼的事宜。可话未说几句,便闻得楼外忽然喧闹声起。
董夜凉听见鄢渡秋的声音混杂其中,起身往门口眺看,却见鄢渡秋抢先一步进到涵翠楼中,似是在楼外时打听到了什么,径直走到董夜凉身侧,伏在她耳畔低语。
“昨日运河旁那位书生到衙门状告你失手杀人。二公子……哦不,温大人,自会秉公办理,莫要惊慌担心。”
“杀人?!”
董夜凉尚有些迷茫怔愣,转头望向只带了两位捕快前来的温如珂,又瞥见他身旁扬着脖子的书生,登时敛起细眉。
她抬眼瞧向安慰她无恙的鄢渡秋,压着长叹了一口气,恭敬执礼。
“民女董夜凉,拜见知府大人。”
温如珂抬手扶她起身,颇有些不忍歉意。
“董姑娘,这位公子到衙门状告你故意杀人,还望姑娘随我们走一趟——待本官详查,自会分辨孰真。”
久处索然无味的日子,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是天大的乐趣。
宋铮瞧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脑袋直疼。
杨不留抱着药箱挤不进去,一蹦一跳地瞧不见白骨。
诸允爅合上折扇眼睛一转,忽然拉着杨不留的手腕站在路旁的大石头上,见她不解,便用扇柄点了点自己的胸前,高喊了一声:“肃王殿下驾到!”
围观百姓叽叽喳喳的没几个人听清,听见叫嚷的大娘回头瞧他,嘴里大抵是在嘀咕这人有病。倒是站在人堆儿里的宋铮忽然望见他俩,伸出手不知比划了些什么,诸允爅又像是了解了他手势之意一般,拿扇子指了指宋铮的方向,两人一拍即合,蓄势待发。
杨不留傻愣愣地琢磨着宋铮手势地含义,无解求教于诸允爅,“我师哥他比划的……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没看懂。”诸允爅清了清嗓子,双手合握成桶状,搭在嘴边儿,又喊了一声:“肃王殿下驾到!”
然后便见宋铮阴阳怪气地高声应和了一句,单膝跪地行武将礼,“肃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往里瞧的人群一看宋铮跪下,忽然就慌了手脚,左推右搡地都跪在地上。诸允爅这便得了空档,带着杨不留从石头上跳下来,挨着人缝儿钻进去,挥了挥手,“平身,平身。”
“这总这么围着也不是回事儿啊……”宋铮挠了挠脑袋,“王苟!去衙门再叫几个人过来,把人撵一撵——王苟,王苟呢?”
坐在河边儿的小捕快哆哆嗦嗦地裹着衣裳应了一声,“宋大哥,狗哥下河了!骨头没捞完!”
宋铮摆摆手,咒骂了一句,只得亲自上阵遣散围观的百姓。
从河底捞上来的人骨零散地扔堆在一张四角拿石头压着的草席上。
诸允爅挑了块树荫底下的石头,坐在上面吹风。杨不留摘下背在肩上的曲柳木箱,搁到诸允爅脚边,叮嘱他帮忙唱记,而后从木箱里翻出几团细麻绳揣在腰间,蹲跪到草席上面。
几个捕快不通医法,捞上来的人骨和分辨不清的杂物堆在一块儿,太过散乱。杨不留垂眸在这一堆挂着青绿和水草的骨头堆上掠了几眼,末了打算从头顶向下,逐块拼凑检查。
杨不留抱起头骨掂了两下,回身望向已经拿着纸笔等着她的诸允爅,轻轻点了点头。
“髑髅骨自头顶到两耳脑后共八片。脑后横有一缝,正中直下发际另有一条直缝,初断死者是名男子,但头骨并非准确断定性别之法,还须进一步查验。”
杨不留扔开手套,抱着头骨,手指一寸一寸地摩挲触过,“没有明显地骨折伤痕。”
杨不留解了一团麻绳,将头骨摆在草席最上,自上而下绑系串挂。她跪在草席上,翻找出胸前骨三条,颈项骨六节,脊骨八节,大椎骨一块,椎骨二十三块,左右肩井骨、饭匙骨各一块,肋骨左十右十一,再往下……
杨不留翻着手腕儿掐腰,低头在骨头堆里仔细审视了一遭,末了叹了口气,起身往河边走了两步,挪蹭着下到河岸旁的陡峭斜坡上,瞧见正巧从河里冒头的王苟,急忙招呼了一声。
“王捕快!”
王苟一抹脸,游到河边儿,一旁的小捕快赶忙把他捞上来,拿衣裳裹着。
“杨姑娘,怎么了?”
“所有的骨头都是在这儿捞出来的吗?”
王苟指了指岸边三棵树之间的距离,声音发抖地喊道:“脑袋是在西边那棵树那儿捞起来的,然后我们顺着河的流向往下摸,差不多都是在这儿发现的,这河水面看着不急,但底下水流的还挺快,我估计还得往下捞……”王苟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杨姑娘,还缺吗?”
“目前拼上来的颈项骨少六节,脊骨少四节,心骨也没有,椎骨少一块,肋骨少三根——”杨不留耷眼瞧着王苟和几位下河的小捕快皆是一脸迷茫地望着她,索性一摆手,“这些暂且不急,劳烦你们几位往上游找一找骨盆,按照他的头骨估量,死者应该是二十有余的成年人,骨盆长成后比较沉,可以准确断定死者性别,也可以估算比较接近的落水之处。”
“成,不过杨姑娘,你得告诉我们骨盆长啥样。”
杨不留连说带比划不成,只能到河边儿拿木棍儿在地上简单的画了几笔。王苟吆喝了一声,领着几个小捕快顶着凉风又下了水。
诸允爅放下纸笔,踱到河畔斜坡,朝着正费劲儿往上爬的杨不留伸手过去。
“上来?”
杨不留垂眸搭在诸允爅的掌心上。
诸允爅不急,也没因着杨不留的迟疑而收回去,只是淡淡地歪头瞧她,没什么多余的言语。
杨不留尴尬地摆了摆手,“我这刚摸完骸骨……”
诸允爅噗嗤一笑,一动未动。
杨不留这才轻轻搭着他的指尖,勾住他的掌心。
然后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
“一会儿拿醋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