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放手
谢风看着上官盈眼角慢慢溢出泪水,面色苍白,喃喃低语:“九哥……九哥……”
他只觉得这两个字,像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凌迟着自己的心,伸手捂住痛处,却只觉得那里空荡荡的。或许,早在少年时,这颗心便早已交给眼前这个女子,苦涩酸甜,都甘之如饴。
陷入梦魇之中的上官盈大叫一声,猛地起身坐起。她双眼迷乱,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双手在眼前胡乱抓着。望着手掌中的一片虚无,她喃喃道:“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
谢风忙伸手抓住她的手,忍痛唤道:“锦瑟,锦瑟!不怕,我在这儿……”
上官盈紧紧抓住他的手,眼神慢慢聚焦,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心头一松,她一头扎进谢风的怀里,颤声道:“谢风,谢风……”
谢风听她声音满是惊惧和惶恐,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他轻轻环住怀中心爱的女子,一下一下拍着着她的后背,柔声哄道:“锦瑟,我在,我在……”
上官盈在谢风的安抚下慢慢平复了心情,从他怀里抬起头,眼角微红望着他:“我最近老是梦见一个人,他说我叫苏陌,说我是他的王妃……”
谢风闻言,身躯一震。
眼前的女子一脸苍白,青丝柔顺地披散在身后,往日水灵灵的眼睛满是迷茫和痛苦不安。他抚上她的脸,这张脸,这副容貌,这个女子,他爱了十几年。自小相伴的情意,已非单单男女之情可以包括。她早已融入他的呼吸,如同他的命,早已不分彼此。
可是到了最后,伤她最深的却是自己。
他轻柔地替她拭干脸上的泪痕,把她额角的碎发抿到耳后,露出额角早年因伤而留下的疤痕,动作温柔,眼神温和,只有那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此时内心的波动。
时间果然并不能抹去一切。六年前的一切就犹那额角的伤疤一般,淡了是淡了,却一直倔强的存在。
“过两日,我们去云湛小湖住几日,可好?”谢风轻声问道。
女子眼中那对他的信任和依赖刺痛了他的心,谢风避开她的眼睛,待一颗始终躁动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不似刚才那般慌得厉害,他才又出声说道,“到了那里,一切都会有答案。”
“答案?什么答案?”上官盈仍是一脸的茫然。
谢风放在一旁的手紧握成拳,手上的青筋凸起,指节泛白,仿佛只有这般才能压抑住内心的痛,“锦瑟,若是有一天,你……”他静默一会,“你能否顾念珵儿,顾念我们多年的夫妻情分,留在我身边……”
话音刚落,他又忙推翻自己的话,“不,我不能用珵儿拴住你,我已经拴住你六年。我不可以,不可以再……”
上官盈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心疼地握住他的手,点点头:“好,我们去云湛小湖,就你和我……”
在陆英的调理下,上官盈睡眠好多了,很少梦见那个叫刘缓的男子。偶尔在梦中听见有人在清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声音娇柔甜美,有着少女独有的不知忧愁的轻快明亮。
一觉醒来,上官盈仍觉得心头微暖。梦中无忧无虑的歌声感染着她。她起身穿戴好,就去湖边找谢风。
昨日,谢风带着她住进这云湛小湖。
云湛小湖是谢风尚为太子时修建的一处别苑,整个别苑建在湖面之上。夏季来此处避暑,最为舒适。碧绿的莲叶,千娇百媚的睡莲更是一处赏心悦目的美景。
在这种环境之下,最松弛人的神经。上官盈睡了个午觉后,觉得神清气爽。此时的谢风坐在凉亭中看书饮茶,终日被政务缠身,没有片刻放松。现下日头正盛,凉亭四周花木扶疏,郁郁葱葱。正好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没有丝竹之乱耳,亦无案牍之劳形。
谢风背对来处,听到上官盈的脚步声,身形未动,嘴角却已上扬,眼角溢出笑意。
步履轻快,应是心情十分舒畅。
这次提议来这,看来是来对了。
上官盈走进亭中,见他未动,难得有了几丝顽皮,悄悄从他身后捂住他的眼:“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谢风含笑,放下手中的书,抚上捂在眼上的小手:“锦瑟,你知道的,只要是你给我的,我一贯都是不挑的……”抓住她的手,微一用力,便将身后的小女人拉进怀中。
上官盈“呀”了一声,跌进他怀里,对上他满是笑意的黑眸,心情也是轻松起来,笑着追问:“猜猜看,猜对了,可以多吃一个。”
“猜不到,是不是就没得吃?”谢风促狭地冲她眨了眨眼。
上官盈眉眼弯弯,轻笑道,“猜不到啊……若是旁人,肯定就是没得吃。可你是我的夫君,自然与旁人不同。”
“我就是喜欢我家锦瑟这毫无原则的偏爱……”谢风低下头,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很喜欢……”
四周隐有荷花的清香袭来,上官盈扯过一旁的荷叶盖在脸上,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垂落在鬓旁的发丝,轻启红唇,吟唱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乍闻歌声,谢风身子微一僵,他颤声问道:“这曲子……谁教你的?”
上官盈察觉到他的紧张,坐直身子,不解地轻蹙眉头:“这两天老是梦见有个女子在唱这首曲子,我觉得甚是好听,哼着哼着,也就会唱上两句。”她的手因为紧张绞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不爱听?那我以后不唱……”
“这首曲子……”谢风黑漆般的双眸盯着她,声音低迷,“以前你经常哼唱。这些年来,倒是从未听你唱过。”眼睛落在她的脸上,却透过她看到了曾经的年少,“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他修长的手覆在她的眼上,轻声在她耳边说道:“锦瑟,再唱一次。”
覆在眼上的手微有凉意,上官盈轻声应“好”,便启唇轻声哼唱起来……
阳光明媚,柳绿花红。微风轻拂,一派盛夏光景。湖内红莲或含苞待放,或肆意盛开,幽香阵阵。偶有蜻蜓停驻,片刻又飞离。
谢风的眼神落在湖边的垂柳上,却没有聚焦。思绪早已飞去了那个叫流水村的小村庄,仿佛看到年少时的他和她坐在湖边说说笑笑……
那时的他内敛温和,她一直以男装相伴左右,彼此照顾。总以为时光就会这般风平浪静,日复一日,一点点流逝。
一夜之间,她却莫名失踪,他也从一个人村野夫子变成了大炎帝君的儿子。命运总是变幻莫测,让人措手不及,来不及应对,只得接受面对。
那一日的离别,也许已注定他和她之间的情深缘浅。
是他,舍不得,放不下,偷了她六年的时光。
这几年的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是他此生最美好的时光。哪怕最终不能白头偕老,哪怕会孤独终老,这些回忆会是他唯一的慰藉。
来到云湛小湖已有三日,上官盈都在等着谢风那日提及的“答案”,可她心头又有些惶然,索性他一直没有开口,她也不去追问。毕竟她心里多少也感觉得到,梦中那个男子的存在,有可能是他与她共同的心魔。
陆英的“不死神手”并非浪得虚名。在他的精心调理下,上官盈感觉精神好了许多,偶尔陷入梦魇,却也只是梦见一个小小的片段,零零散散。
以为风平浪静,却在这一天的深夜,上官盈再次被梦魇住。谢风被她的尖叫声惊醒,却怎么也唤不醒她。陆英赶到时,上官盈已睁开眼,但双眼没有焦点,目光涣散,嘴里一直喃喃自语,状若疯傻。
谢风寝衣单薄地罩在身上,立在一旁,眼睛通红,凝望着她,有不舍,有心痛,更多的是爱恋。
“帝君,帝后短短六年时间服用了三次抹情。现在药性淡去,所有的记忆一起回来。可这些记忆都是零碎的,混乱的。”陆英把完脉,拱手禀道,“帝后心绪不宁,情绪大起大落。若再不解去抹情,怕是自此便会神志不清,变成痴傻之人。”
痴傻之人……
他的锦瑟,不可以!终究是自己太过自私……
谢风听罢,低垂着眼,声音暗哑,神色凄苦:“总以为能拖一日便再拖一日,可终究还是躲不掉。”
夜里的风挟着几丝凉意从窗里吹了过来,只着单衣的他早已心凉如水,丝毫觉不出凉意,“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去,刘缓都能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她清醒过来,并非一定会舍你而去。夫妻多年,何况还有太子……”陆英不忍好友为情所苦,出言安慰道。
谢风摆了摆手,长叹一声:“把抹情解去吧!所有的一切,借她的手揭开,所有的疑惑,就由她自己去找寻答案。是去,是留,也终将由她!这是我欠她的,也是欠刘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