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苍山覆雪声声叹
晕厥中红豆感觉到有一双温厚的手不停的摇晃着自己的双肩,耳边也有人不断的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试图要叫醒她。那个声音很熟悉似是从很久的过去而来,可是当她想要听真切的时候,却又怎么都似隔着一层纱般听不清。她恍惚以为是冷空来救自己,于是努力抬手拍了拍那人抓着自己肩头的手以示安慰,慢悠悠的起身,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些,才道:“冷空,我没事,我们这是在哪儿?冷在天呢?”
红豆边说着话边转身,却在看到对方目光的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他满脸风霜脸颊泛青,眼中布满血丝,似是长途跋涉而来没有休息好一般。身上青灰色的袈裟有多处已经破损,显得落魄异常,可此时望着她的眼神却是多年不变的水波流转。
她抬眼望着他光滑的头顶,九粒灰白色戒疤犹如九根针刺,刺的她忽然就没了情绪,方才涌上心头的悸动也硬生生的被压了下去。
冷言看着红豆那由激动转为暗淡的目光,原本还搭在红豆肩头的手像是被什么灼伤了一般收了回去,向后挪了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道:“这是一处无人居住的破毡房,父亲带着我们一路向西南方向走着。”
红豆看了一圈周围的布置,破旧的毡房几乎四面漏风,也就是她躺的这里算是避了些许风雪,而这还是靠着冷言身体的遮挡,她不禁问道:“你如何在这里?”
冷言长出了一口气,“我不能让他一错再错,才禀了师父来这里劝他。”
红豆道:“结果呢?”
冷言皱眉摇头,“他一意孤行劝是劝不动了,可我也不能看着他这样下去。”
红豆冷笑一声全然没了以往在冷言面前的温顺,而是冷冷的道:“不如你来念念经,看看他会不会听,会不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冷言从未在红豆口中听到过如此刻薄话语,不由得一怔,她这副模样当是将自己这份情了断的干净吧,否则她一贯在自己身前都是细声细语又怎会有如此语态,只是这样真实的她却又让自己心里更痛了几分。若不是父亲,她又怎会遭受那么多的磨难,想到她受到的痛苦,他心中不由得又对父亲的恨多添了几分。
冷言叹息道:“若是念经能打动他,我便早就念了,我如今跟着他是看在父子一场不能再任由他徒增血债。”
红豆看着冷言忧愁的面容,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是说的重了,这些事情冷言确是无辜并不知情,她不该如此自私将情绪都发泄在他身上。想到这里心中不禁酸涩,尤其是想到他终究是舍了自己出了家,心中更是难受至极。只是如今好不容易可以慢慢忘记他,不曾想却又在这样的情形下遇见。
冷言见红豆沉默,便道:“我知你不愿见我,我这就出去。”说罢冷言起身便出了毡房。
毡房外,冷在天正坐在不远处的火堆旁烤着火,萧瑟的寒风中看见自己的儿子这般神色黯淡的出来,不禁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没用的傻子。”
冷言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有如此粗鄙的一面,不禁诧异的喊了一句,“爹!”
冷在天完全不顾冷言的气愤,而是借着微弱的火光向着毡房看了一眼,“言儿,人我给你带出来了,你还当那劳什子和尚做什么?咱们父子齐心自可在这江湖上扬名立万,不管是无量宫还是凌云阁都会是你我的脚下之物。我已书信了远在乌斯藏的你几位伯父,届时我们几人重回中原,还怕这些杂碎不成?”
冷言自从见到父亲后,便一直劝说父亲回中原请罪赎清罪孽,可每每说来父亲都是拿这一套说辞来对付他。后来他心灰意冷想要去找冷空商议对策,父亲却不准他离去,先是点了他的穴道将他困在无量宫后山偏僻的一个山洞里,最后更是给他吃了卸去内力的药物,让他无法挪动半步。
直到两日前冷在天来找自己,肩头上还扛着被打晕的红豆,他震惊质问,冷在天便说红豆伙同他人想要杀了自己,却被自己识破,如今方涵樾石棺中并没有什么《无量心经》,他只能将红豆捉了来细细盘问。随后他还嘱咐冷言,若是冷言能以与红豆往日里一片情义为由,问出《无量心经》精髓之所在,自己便会饶了红豆性命,还会成全他们的一世姻缘。
冷言心知父亲早就对红豆起了杀心如今留着她无非是为了《无量心经》,若是红豆不肯说出只怕父亲立时便会杀了她,于是只好妥协,一方面照看红豆,一方面想要再找机会劝说父亲。
如今离开无量宫已有两日,他们三人已将要翻过无量宫后那座雪山,怎料自他们攀上这半山腰后,风雪不断寸步难行,只能找了一处山脚的浅壁凹进去的山洞中稍作休息。
冷言叹了口气,回身见红豆交叉双臂将自己紧紧抱住站在洞口,竟是有些冻的说不出话来。他不禁将父亲身侧的棉袍递给红豆道:“你先穿着,别冻坏了。”
红豆也不客气,接过棉袍披在自己身上,冲着冷在天道:“你要带我们去乌斯藏?”
冷在天转身看着红豆道:“是,如今你可要将《无量心经》交给我。”
红豆瞪着冷在天,冷冷的道:“做梦!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
冷在天讪笑道:“不说也罢,只要有你在身边就不怕冷空那小子。”
红豆上前一步怒吼道:“我就是死也不让你拿我威胁旁人!”说罢转身就要跑,只可惜还没跑出几步,就被呼啸的风雪吹倒在地,一时爬不起来。冷言本想上前相扶,怎料冷在天抢先一步上前扯起红豆的衣领,怒道:“贱人!你以为我真的吃你这一招?若不是看在我儿面子上,老子早杀了你!”随后抬手一扔,红豆便又倒在雪地上。
被胡鲽吸取内力的红豆比常人还要单薄些,如今受着这风雪和冷在天的双重折磨,终究是无力再反抗。
冷言见红豆倒在雪地中,忙上前推开冷在天将红豆抱进了山洞中。
红豆冻的全身打颤,冷言见到红豆发青的嘴唇二话不说便将自己身上的棉衣袈裟都盖在了红豆身上。红豆见冷言如此,伸出手颤巍巍的将冷言的棉衣袈裟推开,“别给我,你会冻坏的。”
冷言摇头将棉衣袈裟在红豆身上裹的更紧,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你在这里等我。”随后转身出了山洞,红豆只依稀听见风雪声中夹杂着冷言和冷在天的争吵,可是她却听不清二人究竟在吵着些什么。
没过多久声音中只留下一声比一声刺耳的风雪呼啸。就在红豆昏昏欲睡之时,石洞上临时装上的破布帘忽然被人掀开,一阵雪粒也吹撒在了红豆的脸上冻得她不禁又打了几个寒颤。红豆抬眼望去,只见冷在天一脸怒火瞪着红豆,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她斜眼望着冷在天,冷哼一声道:“原来冷阁主是要气走自己的儿子,好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冷在天蹲下身子,猛然扭开红豆嘴,顺势便塞进去一粒药丸。红豆本想吐出,奈何自己力气太小拗不过冷在天的掌力,没挣扎几下,药丸便顺着喉咙的蠕动滑进了食道。
冷在天瞧见红豆喉咙滚动了几下便咽了药,脸上带上阴险的笑意,“有你在,冷言他这一辈子也别想再做和尚。我倒要看看同样的药,你们二人究竟能把持到什么程度!”
话说到这里红豆再明白不过,冷在天给自己吃的是催情药物,好让自己能破了冷言的戒,听他语气定是也给冷言下了同样的药物。红豆不禁忙伸出手指在舌根处猛压了几下,可是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冷在天见红豆如此,不慌不忙的起身俯视着她,“这药是沙弥陀配的,最是厉害不过,入口即化,你就是把胆汁吐出来也无济于事。”
红豆抬眼望着俯视自己的冷在天,骂道:“卑鄙。”
冷在天见红豆骂自己,只是嘴角咧了咧便出了山洞。
冷在天走后没多久,红豆便感觉自己身体早没了初醒之时的寒冷,喉咙阵阵发干,可摸索了周围却寻不到一滴水来喝。于是她起身脱了披在身上的棉袈裟,向山洞外走去。
她掀开帘子,只见外面除了被风雪盖住的还在冒着几丝烟火的火堆外,夜晚亮洁的雪地上并无任何装水的容器。她心中担忧,转眼看见山洞外积起的三寸多厚的雪,想也没想便趴了上去。如今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降低自己身上那一阵又一阵的燥热。
但她更明白这都是药造成的结果。此时,她更希望漫天的风雪和周遭的寒冷能让药劲早些过去。
就在她细听风雪声静静等待着心头那股燥热退去,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之时,却听见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她走来。她想要起身查探,奈何躺下去太久竟是几个翻身都没办法坐起身来。就在她几番挣扎事,忽然感觉一双手抓起她的肩膀用力一番,将自己正面目朝上翻了过来。
白雪的映照下她能清晰的看见冷言焦急的神色中似乎是在刻意压制着什么,因此她不敢再看冷言一眼而是斜眼往他身侧的雪地上瞧去,只见地上散落一个铜制水壶,此时还在向外汩汩的流着水,她这才明白他出去这么久原来是去找水。
红豆努力的想要拿起水壶喝点水,可是身体被冷言的手臂箍的死死的,根本没有力气伸手去够不远处的水壶。而当她在见到冷言之时自己体内被暂时压制的药劲,早已开始了新一轮的发作,直让她难受到不知所措。
冷言在看到红豆眼神中同样的神色之时,眼神近乎绝望。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逼自己就范,他千防万防的护着红豆的性命却忽略父亲的阴谋手段。
此刻他只能凭着仅有的理智将红豆抱进山洞,然后离开。
可是就在将红豆放在草席堆砌的卧榻上时,忽然觉得方才被压制的药劲又在体内发作起来,他不由自主低头向红豆望去。只见她一双剪水暗含秋波望着自己,原本就柔弱的她犹如一只温软的小猫缩在自己怀里,越看竟是越舍不得放手。可他明白父亲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就等着自己破了这色戒好拿捏自己,于是他忽然松开抱着红豆的手,闭上双眼在心中念起了《清心咒》。
红豆望着冷言紧锁的眉头和紧闭的双眼,心中忽然有个声音道,你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今却如此矫揉造作,他是你心中日思夜想的人,如今又有何不可?和尚又如何,他心里有着你,当初做和尚不过是为了赎清父亲的罪孽,如今只要自己开口他便可以与自己厮守,不用再受那青灯古佛的日子。
红豆想到这里猛然起身搂着冷言腰,将脸靠在对方的胸膛之上。对方心口的律动是如此熟悉,而此时心跳的速度比往常更快更强烈一些,让她觉得这温热的胸膛竟是快要将自己融化了一般。
冷言本就勉强控制的药劲,红豆的举动更是像一把火烧掉了他残存的定力。他咽了一口唾液,低头望着红豆迷离的双眸捧起她的脸,狠狠吻上了她的唇和脸颊。
红豆感受着冷言难得的温存,默默地流下泪来,这些年的思念与委屈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寄托,她不由环紧了冷言的脖子,轻声在他耳畔道了一句,“言哥哥,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冷言听到红豆此番话语,心头一怔,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明明是要护着她,如今若真的把持不住做了错事,只怕回头难以面对佛门,更难面对一心一意待自己的红豆,而最满意这一切的则是那个被世人唾弃的父亲。此时的他脑海里忽然一片清明,将抱着他的红豆一把从他身上扯开,怔怔的看着对方。
他终是在最后一刻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抬手点了红豆的穴道,望着面色浮着红晕的红豆,叹了口气“红豆,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就是我自己也不准。你配得起这世上最好的郎君,却不该因中了我爹的计谋而与我如此苟且。你在这里等我,我这就去找我爹,不论怎样我都要带你离开这里!”说罢起身重新穿上了自己的僧袍,决绝的出了山洞。
*
红豆看着冷言落寞的如一片死灰般的目光,自己的意识也逐渐清晰,药劲也散了不少。此时的她不知该如何对冷言说话,药劲是过了,可记忆却无法磨灭,他方才的那一吻是真,对自己的情更是没有半分的退减,他分明心里一直都有她啊。
想到那一幕幕往事,后山湖边的一声声“红豆”,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的温暖岁月,忽然就这样涌上了心头。红豆不禁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竟是再也控制不住。她以为她早已死心,早已放下了所有,可现在她才知道,她放不下,她什么都放不下,她才是最没出息的那一个。
冷言刚踏出山洞的脚,在听到红豆的啜泣声时停了下来,他转身看着泪眼婆娑的红豆,叹了口气上前解开红豆的穴道,自己也哽咽起来,“红豆。”
红豆不容分说的抱住冷言,轻声啜泣,“那些年我在凌云阁中,若不是你我早不知被你爹送去了哪里。言哥哥,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你说过你要娶我,要找一处风景绝佳的地方过一辈子,我信了,我一直都相信你做得到。可是你为何宁愿出家为僧都不肯面对这一切,那个时候我真的好怨你,可我也知道是我的所作所为也让你伤了心,我不怨你了,更不想让你夹在中间为难。所以一切都由我来承担。可是,可是你为何还要做这些傻事,你明知道那个人你是劝不回来的,你为什么这么傻!”
冷言听到红豆夹杂着啜泣说出的话,终是无声的流下泪来,轻轻拍着红豆脊背安慰,“傻丫头,与其让他再伤你,我宁愿所有的痛苦都由我一人承担。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但伤害你的是我爹,你让我有什么脸面再来见你?每次想到你过得这些日子都是我爹造成,我就好恨,恨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带你回凌云阁。与其说我出家是为了赎清我爹的罪孽,不如说是赎清自己罪孽,一切因我而起,那么这一次便由我来结束这一切。”
红豆环紧了冷言,“言哥哥,我不在乎,这跟你没有关系。我们抛开过去,重新在一起好不好?你别去少林寺了,我们离开这里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成亲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吧。”
冷言叹了口气,他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曾经答应过师父如果这一次不能劝说父亲回头,自己便要用这条命来抵去所有的罪孽。可看到红豆娇弱泛着潮红的脸庞,他终究心下不忍还拍了拍红豆的脊背道:“好,红豆。等我去跟我爹爹说清楚,我就带你走。”
红豆此时情绪激动早已没有什么理智去判断冷言话中的真假,她如今只愿相冷言真的答应了自己,愿意放下所有带着自己离开,于是她听话的松开了紧环住冷言腰的手。
冷言见红豆放开自己,抬手抚摸着红豆的额头,深情的望着红豆那一双含着泪的双眼,终是抿了抿唇起身穿好衣服向外走去。这一次,他隐藏了眼神中所有的诀别之意,所有呼之欲出的情愫,他不希望到最后一刻红豆看到会是这样一个冷言,他更希望红豆能忘了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红豆望着冷言出了山洞,满心欢喜的穿好了衣服,起身道:“言哥哥,我在这里等你。”
冷言隔着布帘驻足在山洞外却没有再回头,而是决绝的向前行去。
多年后,红豆回想起雪山上那一幕时,心中总是懊悔,若是她早些发现冷言情绪中的诀别之意,那么以后许多事情也许就会按照另一条轨道继续前行,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当她意识到冷言眼中那一抹异样冲出山洞之时,天色微亮映照着雪地上渐渐模糊的脚印伸向远方,早已没有了冷言的踪影。
那一刻她的心像是被挤在一个狭小的盒子里,用力的想要冲出来却找不到方向。她随着若有似无的脚印来到一处山坳之中,地上积雪渐少脚印也随之消失,她在空旷的山坳里叫喊着冷言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她心慌意乱的选择了一个可能方向跌跌撞撞跑了过去。还好,这一次老天是眷顾她的,半路上她捡到了冷言被撕扯下来的一段袈裟。于是她便又向前寻去,直到沿着山坳里的石子夹道来到一处山坡之上,看到了与冷在天缠斗在一起却已经负伤的冷言。
此时的冷言,嘴角带血,衣服被冷在天划了数十道口子,有的地方带着血有的地方只是破损,见此情形红豆明白,虎毒不食子,冷在天对自己的儿子终究是下不去手的,因此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料冷在天在见到红豆一刹那,瞬间就将剑刺向冷言肩头,这一招他是故意诱红豆出手,既然红豆如此在意冷言定然会替冷言挡下这一剑,可一想到这女子死了便无人知晓《无量心经》的真谛,心中忽然又伸出几丝后悔,可没等他收回长剑,剑尖已经向着冷言胸口刺了过去,而红豆则如预料中一般奋不顾身冲上前,替冷言挡下了那一剑。
一瞬间红豆只觉得右肩头忽的一阵冰凉,似有异物刺进了自己的肩胛骨,随后便是如敷上温水一般暖了起来,她知道,那是鲜血的温度,这一剑她知道是冷在天故意为之,所以剑尖上的力道十足,从此以后她便是再也不能提剑如从前一般了。想到这里她心中反而自在了许多,这剑她本就不愿提,如今也就更不用了,她只愿生生世世都与冷言在一起,哪怕是死也心甘情愿。
冷言大惊一把抱住红豆大喊一声,“红豆!”
而就在不远处追寻冷在天踪迹而来的冷空恰巧撞见了这一幕,他想也未想,抽出腰中长剑便上前挥向冷在天,阻断了他想要继续行刺的动作。
冷在天见红豆中剑本心中兴奋,想着今日他便结果了红豆,就算自己得不到《无量心经》那么谁也别想得到它。随后他心中还盘算起如何带冷言前去乌斯藏,一路上不怕说不动冷言。只是如今冷空突然出现,事态陡然急转,他心中一横,一不做二不休今日就杀了冷空,好将这桩祸事彻彻底底做个了断。
冷空见冷在天眼中杀心已起劝说无意,举剑护在红豆和冷言身前冲着冷在天道:“二叔,今日你我便将往事做个了断。”
冷在天听到冷空叫自己“二叔”,阴冷的一笑道:“小子,别以为叫我一声‘二叔’,我就会顾念当年的情分。我本是你父亲的堂兄,是你爷爷的亲侄儿,若不是我父母过世之时我还年幼,又怎会被你爷爷向奴隶一般使唤了那么多年?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他为了光大凌云阁又舍不得自己的亲儿子去吃苦,便让我一直跟着那个方涵樾。我若不机警,早不知被方涵樾杀了多少回,那些活的猪狗不如的日子都是因为你的祖父!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是杀了你爷爷,也让孙辉杀了你父母,那是他们欠我的,明明我武功最好,为凌云阁忍辱负重,为什么到最后你爷爷却将凌云阁阁主之位给了你爹!为什么我跟孙辉连一杯羹都分不到,若不是你爷爷自私自利,我也不会痛下杀手。凌云阁是我的,整个武林都该是我的!”
冷在天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话近似咆哮一般,响彻整个天空。冷言此时已将红豆的伤包扎好,将她靠在一旁的大石块上,随后来到冷空身边,绝望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道:“就算是爷爷的错,你也不该杀了大伯一家,还要杀了大哥。他们没有错,错的是你!”
冷在天似是不相信这些话是自己的儿子所说一般,质问道:“我有什么错?”
冷言上前一步,有意无意的将冷空挡在自己身前,“爷爷当日只是送你去崆峒学武,并没有让你做什么鸡鸣狗盗之事。就算之后方涵樾叛出崆峒派,爷爷让你去做什么有违师门之事,你也可以拒绝,我相信那时你若离开隐姓埋名的过日子没人会怪你,可你为什么又要利用方紫云的感情来达到你目的?爷爷做错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大伯真相及时制止这件事?若不是你自己心中起了欲念,欲壑难填,我们又怎么会承受这些痛苦?爹,多少人因你而死,多少人因你家破人亡,难道到现在你还觉得你自己没有错吗?难道就没有一丝的悔意吗?”
冷在天听罢从胸腔中迸发出一声狂笑,“错?我有什么错?那些人都该死,都是活该!言儿,你若是还认我这个父亲,今日杀了冷空我们一起去乌斯藏,我放了红豆便是。”
冷言低头苦笑一声,向着冷在天走去,直走到冷在天面前与对方一拳之隔时才停下脚步。冷在天以为儿子终究被自己说动,心中大喜却见冷言袖中手掌一翻,寒光乍现竟是藏着一把匕首。他以为冷言是来杀自己,便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只觉得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相信的人,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对自己痛下杀手,于是他下意识里长剑挥动一剑刺进了冷言的胸膛。
“爹,我们终究是回不了头了。”冷言望着胸口的的剑,抬手抓紧了冷在天,冷在天此时才明白冷言根本就是故意让自己出手,心中大悔,忙扶住冷言失声吼道:“言儿。”
冷言抬头苦笑着望着自己的父亲,“爹,咱们下辈子再做父子吧。”说罢忽然一挥手,还没等冷在天反应过来只觉得喉头一阵冰凉,只见对面冷言脸上忽然洒上鲜血,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喉管被冷言一刀切开,此时的他捂着还在喷血的喉管仰倒在地,不住的抽搐着做着最后的挣扎。真真是造化弄人,冷在天从未想过有一天结束自己性命的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冷在天望着大雾弥漫的天空,思绪似乎回到了某一天的晌午,他一身喜服站在凌云阁前,大红的花轿落在他面前,他伸手牵过轿中的新娘走进喜堂,红烛高挂,他掀开鲜红如血的盖头,一张俏丽的面容便展现在他面前,他便轻唤了一声“师妹”。那是他当年做梦都想做的事,如今终是成真了。
红豆见到这一幕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人撕扯成了碎片,再也拼凑不起来,她惊叫着站起身,却因为失血过多而跌坐在地上,她不甘心的一点一点向冷言的方向爬去,一边爬一边喊嘶喊道:“言哥哥,不要,不要这样。冷空,快去救他呀,快去救他呀,我求你了,我求求你。”
而冷空此时早已冲到了冷言和冷在天身前,可是一切都晚了,冷言先前挡住他就为了诱冷在天动手,只有那一刻冷在天的注意力才会被吸引,他们才会有机会。
冷空扶着奄奄一息的冷言,道:“你疯了吗?你怎么样了?”
冷言摇了摇头看着倒在一旁的父亲,虚弱的道:“大哥,佛语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已是造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佛门我是再也回不去了,今日也算是结束了这一切恶果。我只有一件事求你。”
冷空慌忙点头道:“好,我都答应你!”
冷言回头看着还在向这里努力爬行的红豆,露出不舍的眼神道:“红豆,这一辈子言哥哥终究是失约了,不过有大哥在,他真心待你,我也算放心了。”说罢,忽然一掌推开冷空,还没等冷空再次抓紧,便拉起身体还有一丝温度的冷在天,向一旁的山崖奔去。
冷空见状忙追上前,可终究是晚了,他眼睁睁看着冷言抱着冷在天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跳下了山崖。
红豆趴在地上看着这一幕,尖叫了一声昏死过去再也没有了知觉。
冷空心中焦急忙又回身将红豆抱起,望着半山坡上的山崖神色复杂更是心中不忍,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言弟,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