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决战辽东(3)
又见官兵们忙活来,忙活去,热闹腾腾,便问那盘查的守门兵是何缘故。一问才晓得,朝廷听闻金国作乱,已调集各路兵马赶往辽东,更到处筹集粮饷送到,以免逃兵与日增多,似乎连不问外务的万历皇帝,都从内库拨了私款救急。
许清浊听得朝廷立有对策,长出了一口气,又问:“开原马总兵怎么样了?金兵有没有打到开原?”那守门兵道:“那就不知道了,但朝廷往开原派了援军,帮忙镇守北边。”
马祥麟忽问:“有没有四川的调兵?石砫有没有兵马征召?”那守门兵道:“石砫?石砫是什么?四川嘛......至今还没见四川来的。但朝廷的檄文已发布众省,兴许隔得太远,他们最晚才到吧。”
马祥麟转头向许清浊道:“大哥,以我妈的性子,即便自己不来,也要派兵来助平乱。想必你我出发时,朝廷消息还没到。不过这时候,我石砫的人马多半已出发了。”
许清浊道:“你怎么办?就留在这里等秦将军么?”马祥麟哈哈一笑,道:“不必如此!我随你寻到了你恩公,再去战场上和我妈汇合就是!”许清浊听他出语豪迈,甚是佩服,点点头,与他牵马过关。
出关没几日,许清浊、马祥麟到了宁远卫,此地离山海关尚近,当地居民和来往旅人都较多,马市虽早已关闭,城中几乎全是汉人,却也不失热闹。许清浊心料关外地广人稀,舒云天必然居住在城镇和马市里,当下迫不及待寻人。
两人在城中找了一日,没有遇着舒云天的影子,又找商客打听踪迹,也都说从没见过这样一个人。马祥麟安慰许清浊道:“大哥,别气馁!咱们这不刚开始么?今日且休息一晚,明日再寻。”
许清浊点了点头,随他到城里客店,要了一间房,进屋没多久,忽出门向掌柜的借了笔墨纸砚来,回房将纸铺在桌上,便即蘸墨动笔。马祥麟奇道:“大哥,你干嘛?”
许清浊道:“咱们日间光靠嘴说,靠手比划,这般找人不太利索。我想画一幅我恩公的肖像,以后再寻人问时,可方便许多。”马祥麟笑道:“原来大哥还擅丹青,文武双全。”
许清浊自从练那“十二芳华剑”,被迫学画以后,常以绘画作为练武之暇的娱乐,数年来又向花如何、菊清请教了山水、人物方面的画技,如今绘制舒云天肖像,倒也信手拈来,听马祥麟揶揄,一笑不答。
马祥麟注目他画画,见他画工不俗,啧啧称奇,渐又想道:“咦?他这恩公怎么有些眼熟?”刚要发问,忽听滴答滴答几声,目光一移,自己这义兄正低头呜咽,泪水滚滚落在纸上,不断将墨迹化开,一时不禁呆愣,不明所以。
他哪里知道,许清浊的恩公与师父是一对亲兄妹,容貌酷似。许清浊虽是在画舒云天的肖像,可画着画着,纸上的人与男装打扮的花如何几无差别,睹画思情,各种思绪一齐涌到心口,却怎么拦得住决堤的泪水?
许清浊将画纸移走,哭了一阵,方镇定些许,新取一张纸来重画。他以免边想边画,触及愁肠,又得失声而哭,于是照着那模糊的前作,慢慢地仿写,关键之处才稍作回忆,终于将肖像完成。
马祥麟本想劝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猛地心中一惊:“花师傅是大哥至亲,仿佛妈同我一般。我若和他易地而处,只怕比他还要伤心。何况妈半生戎马,虽不致如花师傅这般突逢强敌,却经常身处战场......”
两人一个伤心,一个发呆,无甚兴致聊天,不久和衣而眠。次日起床,许清浊拿着肖像再到城中问了一圈,可是还是无人识得,心知唯有换个地方找去,与马祥麟商量着出城。
偶见城中百姓打扫门前,张贴对联,许清浊一怔,似是自问道:“今儿是除夕么?”马祥麟眨了眨眼,屈指一算,什么都没算出来,忽地笑道:“不用算,一看就知!多半正是除夕!”
许清浊歉然道:“麟弟,新年将至,还累得你不能与亲朋团聚,反陪我来这苦寒之地奔波......”马祥麟打断他笑道:“怎么没团聚?咱俩兄弟小聚,岂不更好?再说,我不爱听爆竹声,咱们早些出城去!”
许清浊知他故意如此言语,以免自己挂心,暗暗十分感激他。点头欲行,一转头没了马祥麟人影,在街上站了好一会儿,才见他拎着两个大酒壶走来,笑道:“过年得喝屠苏酒不是?咱俩边骑边喝,干个痛快!”
许清浊愈发感动,微笑道:“亏你买的到。”马祥麟哈哈大笑,道:“肯定有人家栗备着,多花些银子,岂有不肯让的?”翻上马背,拔开酒塞,痛饮了一大口。
许清浊也随他上马,喝了口酒,挥袖抹嘴,胸中一阵温暖,喝道:“走,咱们去下一个马市!”两人并骑而出,踏雪狂奔,不时对饮岁酒,将热闹腾腾的宁远城甩在身后。
数日之后,又到下一处马市,许清浊拿着画四处问询,依旧无果。风雪渐大,两人买了蓑衣斗笠才上路,此后往北而行,路径却是东西曲折,许清浊从小背熟辽东地图,凡有人聚集生活之所,一概不肯漏过。
如此过了月余,仍是一无所获。关外汉人本就稀少,马市、城镇当中,若有外来者迁居,原住民多半如数家珍,可他们一口咬定,从没见过舒云天这个人,那么不是凤雏确然未曾到临,就是匆匆经过,毫无逗留。
许清浊初还计算时日,愈往后愈是害怕,便不敢再记日子。两人又奔波许久,途经金兵曾侵略的地带,果见原有的马市全都沦为废墟,偶尔有女真人巡逻,以免冲突误时,于是没去招惹他们。
这日从沈阳而出,过抚顺关,皆有明兵营帐相连,所聚兵马众多。马祥麟道:“看来明兵快集结好了,不久就要出击。大哥,金国的老巢在哪儿?”许清浊心不在焉,随口道:“在咱们之东。”也不多说。
两人往铁岭卫方向而去,许清浊深知已入后方,所剩马市仅有三个,若还探不到凤雏踪迹,唯有往无人处寻觅。可辽东地广人稀,又多深山老林,沟壑险地,想要在数年之内踏遍都十分困难,更别提找人了,无异于大海捞针。
许清浊暗暗祈祷,只盼舒云天能现身于最后三处马市,可也隐隐觉得不太可能,沮丧之际,只是缄口奔马。马祥麟正要安慰他两句,忽听身后马蹄声急,夹杂数人呼喝。
两人转头一看,一骑奔到近前,马上是个明兵打扮的汉人,脸色极差,整个人伏在马颈上。马祥麟一怔,便见几支羽箭从那人左右及上方射到,原来那人竭力低头,是怕给敌人射中。
再看追他的人,共有五骑,人人套着皮甲,光额结辫,手挽长弓,背负短矛。马祥麟道:“这是金兵鞑子么?大哥,咱们救了这位同胞!”许清浊稍稍振作,点头道:“好!”
两人解下长枪,回马疾冲,经过那汉人时,叫道:“兄台快走!”各挥铁枪,将射来的箭矢打落,顷刻与金兵相会,对方都拔出了短矛,哇哇怪叫,朝二人头顶扎下。
只是马、许二人学的都是上乘枪术,马祥麟一笑之间,长枪抖动,把两个金兵击下坐骑,一枪一个都刺死了。侧目一望,许清浊也已制得二敌,然而心慈手软,没下杀手。
马祥麟叫道:“大哥,敌我交战,不必留情。”许清浊心道:“罢了,那日三斧峰上,我早已杀过了人。”连出两枪,将落马的金兵杀了。最后剩下的金兵神色狰狞,不但没逃,反而一声怒吼,挥矛攻来。
马祥麟、许清浊双枪齐进,把那金人的胸膛捅穿。刚抽回长枪,便听有人道:“多谢二位英雄相救!”两人勒过马首,只见那明兵翻身下马,对着二人纳头便拜。
许清浊惊道:“你、你莫不是蔡八叔?”那人浑身一颤,抬头瞧了半晌,难以置信地道:“你是小公子?你、你怎么回来关外了?”原来这人名叫蔡八哥,是铁枪军里一位好汉,许清浊从小就与他相熟。
许清浊黯然不答,反问道:“八叔,这些金兵追你作甚?”蔡八哥道:“我从沈阳来,去给马总兵报信,不料遇上这几个鞑子,似是知道我的去处,非得杀我才肯罢休。若非小公子出手,我身死事小,难免延误军机!”
许清浊进一步详问,方知明兵已决意攻打赫图阿喇,兵分四路,主帅乃朝廷委派的辽东经略杨镐,坐镇沈阳。另有四位总兵各领一路,奉命从东南西北一齐进攻,就要将努尔哈赤围困当中。
蔡八哥道:“马总兵是北路大帅,原要经三岔儿堡与西路杜松大人汇合,不过杨经略定下了四路合围之策,便让马总兵转而往东,从吉林崖正北下击。我正是赶去与马总兵汇合,报知此事。”
许清浊略知当地地理,道:“吉林崖离赫图阿喇尚远,怎么从那儿进攻?”蔡八哥笑道:“鞑子儿汗似乎已知我大军要包围他,于是移兵往吉林崖筑城,想做困兽之斗。可惜,他怎么都难逃被围攻的下场。”
许清浊沉吟片刻,又问:“东面向来是建州之地,咱们怎么能从东面包围他?”蔡八哥道:“东路人马是刘綎刘大将军所率,他们汇合朝鲜援军,日夜赶路,飞兵北上,再从东路猛攻,正是要杀鞑子兵一个措手不及。”
许清浊、马祥麟都曾闻刘綎身经百战,乃当世名将,这人还是武状元出身,无论武艺、韬略都是拔尖。由他指挥东路奇袭,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而建州女真多半料不到,会有一支明兵从他们的腹地里杀出。
蔡八哥又道:“本来杨经略定好廿一出发,至月底齐攻金兵,不过这雪下得太大,说是推后四日再动。但无论如何,四路大军已相约好了,三月二日总攻吉林崖的金兵主力。”
又问南路是谁,说是李成梁的次子李如柏,杨镐则按兵不动,见机行事。许清浊听了个大概,点头道:“八叔,你快去报讯!还跟马伯伯说,三月二日之前,我与这位兄弟一定到他帐下听命。”
蔡八哥又惊又喜,道:“小公子,你是特意来助马总兵杀鞑子的么?”许清浊不愿提寻人之事,便道:“不错,你快去,别误了事。”蔡八哥喜道:“是!”迟疑片刻,又问:“小公子怎么不和我一同走?”
许清浊摆了摆手,蔡八哥甚是知趣,一抱拳,上马疾驰而去。马祥麟道:“大哥,你不是说开原很远么?此去开原,还来得及赶到马总兵营中么?”
许清浊道:“咱们把铁岭左近两个马市寻了,便去与马伯伯相会,等打了胜仗,再去开原不迟。”他顿了一顿,问道:“麟弟,我擅自做主,要你陪我去打仗,你怪我么?”
马祥麟大笑道:“若无法参与这场大战,我才得抱憾终身呢!也不知我妈来了没,反正难得与她汇合,只能随你一起了。”许清浊叹道:“麟弟,我对你感激得很,可是如今我心里难过,说不出什么谢你的言语,你......”
马祥麟笑道:“这些废话就省了罢,咱们赶紧上路!”待要纵马前行,忽觉风雪漫天,不知不觉雪又下得更大了,平坦大道尚且难驰,何况险要之地?无怪明兵主帅推迟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