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东都洛城
洛城七月
雨季阴云压下了城中的一片绿色,楼阁飞檐,湖边杨柳,都被泼上一层淡淡的墨意。
邻近北城门,幽雨小巷中,房屋碧瓦上青苔密布,淅淅沥沥的雨滴像白马寺的钟声一般,敲打着巷道石板,雨水襂入石板缝隙,浸染下面的土地。
巷道向内步行数十步,一座孤僻院落,墙头杂草放肆生长,清风拂动木门,锈迹斑斑的虎形辅首怒目圆瞪,锋利四齿叼着的衔环轻轻摇晃,撞击着木门。
脚步声渐近,咔叽一声,木门打开。
月白色油纸伞递出门来,张开如盖顶,破旧翘头覆跨过门槛,门中走出一人来,身着白色无纹的圆领袍杉,头戴黑幞头。
来人肤色略显苍白,浓眉星目,相貌方正,他侧身对门内的女子温声道:“婉娘,你身子娇弱,还有孕在身,切莫再踏出门了。”
一袭齐腰襦裙的婉娘纤腰轻折,素手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娇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道:“那婉娘便不送了,相公也早些回来,可不要再喝的烂醉了。”
蔡明脸色略有些尴尬,本来小心瞒着的,依旧被她识破了,随后面色一正道:“我这是去访友。”
“呵呵。”婉娘捂嘴轻笑,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道:“相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一个有功名的秀才,婢子也辩不过你。”
蔡明无奈,只觉这个新得来的新婚妻子实在机灵,遂便不再理会,带上了木门,注意到门上张贴的两幅门神像已然丧失鲜红色彩,只余下斑驳的细碎纸片粘在门板之上,思索着开市时到东市重新买上两幅,脚步愈行愈远。
雨天路滑,道路难行,小半个时辰才行到洛河桥头,上百拦柱上各自坐卧着一头灰白石狮子,口中含珠,威风凛凛。
一桥头尾各置九座巍峨的镇风石塔,两侧筑石亭七座,供率骑休息,
偏头看去,桥下波涛汹涌的洛河水急促奔流,拍打着入水石柱,有种摄人心魄的威势,把他骇的不轻,连忙加快脚步。
闯进桥尾的胡姬酒肆时,袍杉下摆已然湿透,酒肆空荡,只是零散的坐着几人,收起油伞,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喊道:“店家,上一小坛西域葡萄酒!放到炭火里加热些!”
“诶!得嘞!”店小二招呼完便从就酒柜提出一个小坛酒,掀开帷布就进了后堂,毕竟天凉,店家也早有准备。
“咳咳!”蔡明捂嘴轻咳了几声,苍白的脸色略显白了,这些日子也不知为何,身子骨突然差了许多,他家境贫寒,不是个娇贵人,倒是能勉强受得。
酒肆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麻布青衣的年轻人闯了进来,浑身湿漉漉,水滴不断滴落到地面上,湿透了周身一大块地面,不修边幅的头发异常蓬乱,看不清晰整张脸容,露出的一只眼睛明亮非常。
他好似不在意自己的形象,直接嚷道:“小二!上三大坛葡萄酒!再来一个胡姬待酒!”
店小二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客官,我们这儿没有胡姬来待酒。”
徐良回头看了看酒肆外飘扬的旗帜,以为走错了店,店小二连忙解释道:“姑娘们已经从都城长安往这边赶了,还需几天。”
“那便来三坛酒,无需烫热!”
徐良未犹豫太多,坐到了蔡明对面座位,蔡明眉头一皱,扫视着他的狼狈样子,颇有些不喜地道:“酒肆有许多空位。”
徐良未曾理会他所言,偏头望向窗外,望向的是洛河桥桥头方向。
也就是蔡明过来的方向。
洛河桥尾在浓重的雨色下变得模糊,清晰轮廓越往后便愈发浅淡,一点点消隐于雨雾中,不知通向何方。
蔡明对此也无可奈何,只得放弃。
店小二提着三大坛酒放到了桌上,徐良终于回过头来,随意揭开盖子,醇厚浓郁的酒香散发了出来,双手抱起酒坛仰起脖子,大饮了一口。
蔡明更觉此人粗鄙,酒品三味:芳辛酷烈,如此品尝才算真正饮酒,此人就像灌水一般,能品出个什么?说他是来饮酒,不如说他是来解渴的。
“啪!”徐良放下酒坛,双颊有些发红,看着蔡明苍白的脸色,笑容痴癫似有几分醉意的道:“前几日有个穿着大红衣袍,手持象牙手板的人寻得我住处,竟妄言称自己为前浙西胡司马,一个有大功民在身的司马怎会特地寻我一介布衣,我立即就将他驱逐了出去!你说你会如何做?”
蔡明神情有异,不动声色地应付着道:“自然也是驱逐。”
“就应当如此。”徐良敲了敲昏沉的脑袋,嘴角流出口水痴笑着道:“但当把他推出门时,我看到了…看到了足足十几个娇美人儿站在门口,一个个就如天仙一般,我没能收住眼,呆呆看着,随后那位胡司马就微笑着对我说:这十几个美人中任意一位,只需付出八十文铜钱便可买下,你说,你会如何做?”
蔡明手掌握紧,脸色已经变得不太好看,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亦是——”
“买下!是吗?”徐良紧盯着神色开始变得惊慌的蔡明,收敛了笑容道:“丝毫不顾读书人的礼义廉耻,美色当前,读书人的风度无非就是一个笑谈!”
蔡明立即站起身来,苍白的脸色因为羞恼而染上了几分红意,捂嘴咳嗽了几声,愤愤地质问道:“你到底是何人!找上我又所求何物!”
徐良笑,伸出手扳着手指算道:“在你之前,洛城已经有七个读书人暴毙家中,死状凄惨,仵作查不出死因,但得出他们之间的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他们同样忍受不住美色,买下了胡司马的美人,就与你一般。”
“哼!简直荒谬!”蔡明冷哼一声,饮酒的心情全被破坏,也不想等温烫好的酒端上桌来,拂袖就要离去。
“你应该察觉到自己的身子骨最近弱了许多,呵呵,就算纵欲过度也无法虚弱的那么快,你无需思考一下这是何时开始的吗?”
蔡明身形一滞,神色有些惊疑不定,算算日子,正是十日前将婉娘娶入家中之时。
徐良将几颗碎银和一面样式古朴的葵花铜镜,一同放到桌子上,提起剩余的两坛酒,路过蔡明身旁也不停留,走出酒肆,丝毫不在乎雨点打在他的身上,声音幽幽地传来:
“你可以看看,你的那位婉娘…是个什么东西。”
蔡明在原地站立良久,回身拿上铜镜,放入袖中,也未等烫好的酒,撑着伞出了酒肆。
离着酒肆不远的坊门檐底下,徐良坐于潮湿台阶上头,开了泥封一边饮酒,一边斜着脑袋瞧着那落魄书生,瞧见他带走铜镜,笑的愈发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