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佛葬
佛既谢世,香火焚尸,荼毗焚身是为对德行高尚的僧众一种死后褒奖。
白马寺静室前,衣钵老僧端坐在地,木鱼声起,一段段《大悲咒》经文阻止一众白马僧众闯入,他们无法打扰生者对亡者的超度,不由面面相觑。
身兼寺院三纲中维那之值的元让僧人脸色沉郁,寺中礼葬事宜都由他负责,如今别说举行礼葬,就连寺主的坐化肉身都抬不出这净室,他喝道:“衣钵僧,让开!”
木鱼声未曾停歇,没有理会他的言语,监事僧人叹口气:“就让他颂读完这段经文吧。”
元让和尚只得忍下怒火,耐心等待着,暖阳透过树叶间的斑驳打在众僧身上,随着微风变幻位置,近半个时辰后,诵经声停罢,衣钵僧睁开发白的老眼,扫视一眼众僧:“寺主早前交代老僧在他坐化后,为他念上一段《大悲咒》,呵,老僧想啊,一段哪够超度他,就多念了几段。”
“那么”元让僧人目光威严:“你能让开了?”
衣钵僧目瞎,但却能感受到他强压的怒火,不由一笑道:“不能。”
元让僧人气急反笑:“好!你今日要说不出个缘由来,就别怪我扒了你这身僧衣!”
“寺主枉害过人性命。”衣钵僧觉得周围霎时静寂,似喃喃自语:“这生前怕人骂,死后还怕个甚,我觉着他不配受这香火焚尸之礼,他自己也觉着不配,这缘由可曾够了?”
话毕,衣钵僧再不理会呆立在净室前的众僧,起身轻车熟路的出了东堂,等元让和尚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推开门,脸色一变。
一位老人毫无生气的卧倒香案上,但哪里有寺主的身影!
白马寺后山门,身披灰色僧衣的老僧回身看了一眼东堂的喧闹,露出讥诮之色,这白马寺可大的很,巡寺僧人还得马匹代步,也要你们来的及才行,哼!
老僧一脚跨出门槛,瞳孔紧缩,不远处的石阶上,一个腰上挂着葫芦的年轻和尚正诵读完一段《大悲咒》,睁眼直视老僧。
老僧神态温和:“普惠,你找老僧有事?”
普惠摇头道:“你不是寺主,一副皮囊骗不得我。”
“那..你是打算阻我去路。”语气冰冷,脸上哪还有一毫出家人的慈悲模样。
“不,只要寺主想,这天下应当没有鬼怪能夺走他的死后金身,小僧不敢违背寺主遗愿,小僧只求三拜。”
普惠双手合十,当头拜下,五体触地,额头磕出一片青紫,道:“这第一拜,拜的是当初赐名恩情。”
咚!
“这第二拜,拜的是寺主容人之量,能容我这佛家异端逍遥世间。”
咚!皮肉绽开,鲜血流淌。
“这第三拜,拜的是施主,小僧望施主勿用这具肉身为非作歹,宜广积德,多行善事。”
李纪低头俯视石阶上卧地不起的和尚,眼神复杂,拾阶而下,经过普惠身旁时也未曾停留。
“施主!”
“........好”李纪驻足应道,随后普惠便听闻脚步声愈行愈远。
...
次日清晨,白马寺晨钟刚响过,鸡鸣声还未唤出太阳,徐良就肩顶着褡裢踏出客栈,伸个懒腰,无意间抬头瞥了眼对街勾栏,二楼一扇镂空木窗敞开着,小翠双手撑着脑袋,一脸失神的望着空旷无人的街道,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瞧见徐良,也没了报复的心思,目光没看向他,自语道:“臭道士,你说那些富绅书生到这里来,是不是就为了做那活计。”
徐良有些牙疼的咧咧嘴:“富绅就是纯粹来砸银子玩的牲口,书生那是为附庸风雅,说些甜言蜜语就让一些姑娘甘于自荐枕席,内里和立贞洁牌坊卖豆腐的婊子没啥区别。”
“可他昨晚说..等他高中就用高头大马娶我过门,还对天发誓。”
“一个赶考穷书生?”
“嗯。”
“要换我,我也这般说,如若榜上有名,哪还会看上一个未脱贱籍的姑娘,要没高中,呵呵..”徐良扳手指算了会儿,嬉笑道:“偌大个天下,三百六十一州,一千五百五十七县,随便钻进条陋僻巷子里,你又能耐我何?”
小翠呆呆的看着徐良,突然展颜笑了起来,边笑边臭骂道:“就知道那穷书生在哄骗我!还死皮赖脸把银子给赖掉了!”
“忙活一晚上银子还没捞着,就你这样还接客呢!呵!”徐良讥笑一声,刚要走便被临空袭来的物体盖上面门,拿来一看是个洗的白净的枕头。
“臭道士!还你了!”
彭!镂空木窗狠狠关上,徐良观察片刻,也找不到空隙再砸回去,索性拎在手里,对二楼喊:“下次看人小心点!要碰上个能瞧得上你的也别管他老少穷富!死皮赖脸也得给抓住喽!”
木窗油纸被戳出个洞,看着那道士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街头,小翠撇撇嘴道:“只可惜是个臭道士。”
坐回到梳妆台前,绞去腮边绒毛,开始装点自己,听鸠母说,从今儿起就没个闲散日子了,好几位富绅揭了她的牌子。
梳妆完毕,托腮盯着铜镜前艳丽惊人的脸庞,又在发呆了。
“真好看呢...”
绵软的嗓音流入空气中,缓缓而散。
桌上瓷瓶中插着根断桃枝,花朵艳丽,一片粉红花瓣飘落在地,小翠起身,脚下绣花鞋踩过花瓣,过后成了一滩烂花泥。
“咔叽”推门出了房间。
徐良觉着手中的枕头甚是累赘,随手丢给了个暗巷边睡觉的乞丐,经安寿门出城,回身望一眼逐渐繁华的洛都,笑一声,大踏步离去。
走了几里路便见一座小亭,这亭子在他看来就是个遮风挡雨的去处,偏偏那些个酸儒书生,说遵制古礼也好,附庸风雅也罢,就爱占这地方送行,徐良瞥一眼,阳光正好,阴凉亭中瞧见一抹亮光,仔细一看,可不就是个和尚。
那一脸让人烦躁的傻笑,和腰间挂着的不再晶莹剔透的葫芦。
真像那赖掉他几天饭钱房钱的秃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