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青笼囚
近日里头长安城中盛传两则消息,其一传长安城里头出了邪祟,就在前几日,北里平康坊坊墙外的街道上惊现一具干瘦尸体,经仵作验过尸身,人皮外不见伤痕,内里却生生烂成杂烩。
竹枝轻轻一划,里头的稀碎肝肠骨渣便一股脑的漏了出来。无独有偶,城郊外也发现一具死状一般无二的尸首。
其二嘛,便是那朝堂张右相,听闻他又罢了一名忠臣,此消息城中百姓见怪不怪,令城中百姓惊奇的是,等得领旨太监奉旨上门时,竟是找不得人,府里下人皆含糊其辞说也不知老爷去了何处。
等将领旨太监于西明寺寻见他,已然是烂醉如泥,领旨太监脸色青紫,直言到陛下面前告他一状,谁知那烂醉的忠臣醉醺醺朝侍卫嘟囔一句,把卧房里擦桌子的官袍递给人家。
其三便是只在朝堂官员间流传,陛下又搬到华清宫去了,仅此一件便让得他们对坊间盛传的女祸之言更信了几分。
东市布局于西市也一般无二,横纵各两条干道且相互贯通,呈九宫格排列,东南西北各两个出入口,整座长安城也以朱雀道为中,分为规整对称的西城东城两边,长安城中时时彰显着规矩二字。
袁让于东市西边出了市,东市中多是豪权贵聚集,倒是捞足了赏钱,穿过条熙熙攘攘街道,抬头瞧瞧平康坊坊门,抓着脑袋犹豫了片刻,咬咬牙混在人群中入了坊,却是先一份脂粉气呛入鼻间,酒楼青楼歌舞洞箫悦耳,琴筝交杂,而后便被街上酒肆中无数佩剑的游侠文士遮了眼目。
长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并每年新进士,以红笺名纸游谒其中,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写出“一日看遍长安花”的进士郎刚榜上高中便入了平康坊,让人猜不透他所说之花是此花彼花。
袁让扛着吃饭的物件低着头不敢瞧着周身经过的数名游侠儿,剑鞘蹭到他大腿也不禁微微一抖,一年前入这平康坊时便被几个结群的游侠儿痞子给欺辱过,深知其中虽不乏心存侠义的侠士,但更多的是滥竽充数的龌龊之辈,身怀勇力之人稍不如意便会以武犯禁。
他和着人流于一座恢弘楼阁前停下,找着墙根底下放下物件,给看门的小厮塞了块银锭,青衣小厮掂了掂重量,比上次来又重了些,不由抬眼瞧瞧眼前人。
楼里的姑娘们都知道有个不知名的乞丐想着将苑里头牌艺妓给赎出去,原本还有着人嘲笑,如今看他衣着光鲜的模样,说不得还真得给他办成了。
“等着。”青衣小厮进了楼阁里,袁让等着也心焦,便盯着楼前掉漆的红木桩子发呆。
原本着青楼是指以青漆涂饰的精致雅舍,也为高门大户代称,《晋书·麹允传》中:南开朱门,北望青楼,便知朱门与青楼是并列称谓的,入了唐,青楼一词便沦为与烟花之地并称。
墙根底下的麻袋不安分的攒动,袁让回过神来,快行几步踹了一脚便算安静下来,小厮也出来了,领着他出楼饶了好大一圈从楼阁后边的小门进去,穿过长长的廊道,沿着石桥过了湖池,在后院小楼前停下,小厮指了指楼阁道:“算你这厮赶巧,姑娘今儿正好不侍客。”
袁让连声道谢,又递上一枚小银锭,青衣小厮镀着快步离开,可不能给发现不在门前招呼,不然又得给花牌护院用棍棒拾撵一通。
楼阁前袁让收拾衣裳,到旁边小水池子里蹲着瞧了瞧,回到楼前深吸口气,总算想着跨步入楼里,途中摸摸怀中凸起的一块,安下心来,行到房门前叩门。
“进来。”声音绵软轻糯,袁让推着门进去,便看见一道娇小柔婉的背影垫着脚尖,双手高举着一盏香炉试图往衣柜上头放着,站立不稳站着有些踉跄,怎么瞧都带着些笨拙的意味,她忽感身后多出个温暖的气息,手上香炉被宽厚的大手接过,并毫不费力的送上衣柜顶放着。
她松了口气,扭头微仰着脑袋,星亮眸子印着男子僵硬的脸庞,噗的轻笑出声来,道:“放在柜子里头的一件衣裳多出个洞,缺口残缺不齐的像是甚活物咬的,思量着许是遭了坎精,点上蕲艾看看能否驱走。”
袁让连忙着后退几步,每次壮着胆气都会在那双亮亮的眸子前败退下来。
她的眸子好看,黑白分明得留不得杂物,宛如一只小兽物,山林中的小兽不会想到什么残忍的事情,不会害人亦不会烦恼,有时他又觉着她胆小,就如同方才,仿佛自己说出点让她烦恼的事情,她就会急匆匆的如一只小兽窜入广袤山林。
“你又贿赂小鬼银两了?”
袁让说道:“也没收多少,不要想着和他计较,不然下次可进不来了。”
小鬼便是方才的青衣小厮,自从袁让第一次贿赂开始,她便小心眼的用小鬼称呼他,也是源自南边的一则诡闻。
湖广一带的一些入城小道上,昏时时常遇见官兵设卡收钱,这倒还罢了,但他们收的非是真金白银,而是黄纸钱,消息传出引得一批道士赶去降灾,但哪里能寻得见,青衣小厮此般行当倒与这拦路收钱的小鬼有相合之处。
贾姑娘弯着身子将桌上的茶杯茶盏放入镂空托盘中,袁让领在前头出阁,贾姑娘看着前方背影,愣着好一会儿,这才泱泱的端着糕点紧随其后。
楼阁外池子旁便是一面石桌,袁让不敢直着盯着她瞧,虽端起茶杯装模做样着抿了一口,余光却全在她身上。
她饮茶的模样也好看,先是小心的用皓白小手轻触瓷杯身试探了一番凉热,这才端起杯子来,两瓣柔唇衔住杯沿,微低着脑袋敛下眼帘,扇子般的长翘眉毛煞是灵动,像极了西市里头卖的精致陶瓷娃娃。
为何这般觉得呢?
袁让心头想了想,许是觉得她外面看着坚硬,其实是易碎的吧。
“瞧着我做甚?”贾姑娘轻斥,也是见不得他呆呆的眼神,将糕点推到他身前,道:“听说是从西都请来的新厨子,一直想到洛城瞧瞧,如今先尝尝糕点也是好的,你尝尝。”
袁让回神来,慌忙拿起块便往嘴里塞,却是被这干食呛住了,又举着茶杯饮了一大口,谁知这茶小口喝还好,一大口热茶入喉险些被烫的惊叫出来,引得贾姑娘一阵发笑道:“呸,让你盯着一个姑娘家瞧。”
袁让无奈,觉察她之前所言,暗藏用心的问道:“你想去西都?正好过段日子我也得去瞧瞧,不然...”
“其实...”贾姑娘微抿着柔唇,捧着茶盏的小手指尖磨搓茶盏光滑杯身,低头盯着地面小声轻糯道:“也不是那般想去。”
“呵,也是,刘娘也不会这般轻易放你出去。”袁让强笑着,找了个心底下能接受的缘由,也有着些尴尬,暗自懊恼自己心急大嘴巴,真想着给自己两个耳光。
贾姑娘手指磨搓杯身的动作停了少许,轻轻点头,像是允了他的说法。
楼阁外栽着几根翠竹,一只停驻的鸟雀闯入巢中,震下几片失了绿意的竹叶,竟也是晃晃荡荡飘到贾姑娘头上,贾姑娘也觉察到,晃了晃脑袋,发丝边的步摇轻响,袁让伸过手摘下,让的贾姑娘抬手的动作停滞。
“姑娘。”院外花牌护院进了来,喘了口粗气道:“张家公子来了,砸下大把银钱非要听你弹曲儿,刘娘催你过去呢。”
...
贾姑娘瞧着袁让出了院落,咬了咬下唇,眼眶隐约有着水汽,他啥都没说,但她就是不知为何觉着委屈,低头看看桌上糕点,吩咐道:“收了吧。”
红桩楼外,袁让拎着麻袋,瞧着眼前这座楼阁怎么看怎么可恨,摸摸胸口凸起一块方正物,乃是个小锦盒,今日又是没送出去,叹口气默默夹杂在人群中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