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异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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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两不相得

群贤一坊,于《兰亭集序》中有一言: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处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群贤代指的是一众德才兼备之人,而群贤坊似乎也带有一众德才兼备之人共聚一坊之意。

由此可见此坊命名者对此坊的宏愿期待,事实上每年科考时,入京考试的读书人都爱食宿于群贤坊中。

长安酒肆中甚至流传如此一则趣事,一名求学的南方学子入长安学习,却是在各坊听不到一丝读书声,怪哉道:读书人今何在?路旁卖柴的樵夫笑言:在群贤坊中啊。

群贤坊中近千户人家中灯火跳动,坊中长长的深巷酒肆中,入夜便是酒香飘出巷口,间隔户各户的小道中,挑着纸糊灯笼寻醉的,提着酒壶和装着下酒小菜的红木食盒走门串户的,更有房舍中读书声响彻长夜。

划开坊中东西两边的街道上,徐良对这个住满读书人的坊里有了一番新的见识,坊中孩童从小便是被这些读书声长养着,教导着,想不成读书人都难。

他迈动着步子在坊中愈行愈深,渐渐间,道路两旁燃灯的人家越来越少,热闹的人气也逐渐隐匿起来。

他停了下来,环视周围人家,已然无一户人家亮灯,微风吹来,他吸吸鼻子闻到随风刮来的一股子积尘霉味,显然这片地方已经久未有人居住,又抬眼看向前方。

不远处一片空旷地带上立着几面残破的灰墙,加快步子越过灰墙便瞧见一堆瓦片残墟,乌黑的木头梁木混杂其间,久未清理,已是一片杂草丛生之景,哪里还能瞧出是一座庙。

瞧见此景,徐良也不禁暗自犯嘀咕,但还是想着尝试一番,蹲下身子在草从中摸索一会儿,如愿以偿的寻到块手掌大小的石头,将立着的杂草压得与地面齐平,便是用石头敲击地面。

轻三下,缓三下,重三下,最后停三息时辰,如此不断重复,道家与三结缘,三可生万物,上香上三根,鞠拜是拜三拜。

咯,咯,咯声以一种特别的韵味响彻这片无人的荒废庙宇,敲碎了平静,不知何时起风了,徐良目光微凝,手下加快了敲击的节奏,在外人听来这像在敲着一首曲子,在有些东西听来,这便是扰人清静的祸根。

“停下。”声音极淡极轻,如风刮进了徐良耳朵,寻常人是听不得此声的,他微微一笑,丢开石头转过头瞧着南边一堵还立着的灰墙上头。

女子坐于其上,襦裙雪白,发丝披散在肩,相貌称得上俏丽,她低头看着徐良,神情漠然道:“道士,唤我一个离着消散不远的神祗想要作甚,降伏鬼物之类的便免了,我帮不上任何忙。”

“你可认识许夫子?”徐良搓着手笑道,观察到她眉间神情变幻了一瞬。

“延康坊的教书先生?”

女子见他点头,无言的轻叹一声,语气轻缓了不少道:“认得的。”

“只是认得?”

女子沉默片刻,答道:“相互熟之。”

徐良心道果然,不打算就此停下,继而问得更深道:“熟悉到何种地步?”

女子一时未曾答复,抬头向东望去,那里有一座坊名叫安康,安康坊中有着一位姓许的老教书匠,他还是少年时便入了长安科考,背着个简陋书箱,一身破布衣裳。

她目光迷离,神情柔和如水,道:“他十六岁那年在此遇上了大雨,怕湿了书箱中的书,便入庙避雨,那时我避之不及未曾潜入神像,便是如今这般打扮坐在供桌上,此后一年间他靠着给游子书写家书在这长安城中住下,日日夜夜入庙便是坐在蒲团上,呆呆的看着神像,于是我出了神像,见了他。”

“你问我与他熟到何等地步。”女子重新低下头瞧着徐良,收敛了嘴角的笑,平静道:“在他成人加冠之礼那日夜里,他说要是再考不上便不考了,入庙守着我当个庙祝,就是相知到此等地步,我这般模样不敢阻他前程,也不想他这一辈子当个无所事事的庙祝,于是我说:你要一日考不上,今后你再来,我便一日不现身见你。”

“将近一月时日他尤不死心的每日入庙,无论如何唤我,当真也不曾出去见他,一月后的一日他醉酒到庙里胡闹,指着神像气得骂我怎地就这般狠心,将桌上的贡品掀翻在地,至那日后的三年间,他也当真没在入庙来,初始时我信他在按着我说的话专心读书准备科考,但时日愈长,我...便没那般相信了。”

“那时,我只想返还给他当日那句话。”她再也无法故作平静,眸子中泪光闪动,惨然笑道:“骂我心狠,他又何其不是心狠,我说不出神像见他,又何曾阻他入庙,竟是三年都未曾来瞧上一眼!只这三年,身为神祇的我却是觉着比以往三十年还难熬,恍若陷入人间地狱了一般!”

女子泪水落下,本就虚幻的身体越发淡了,她神情悲哀:“我想他是不是回家乡了?他是不是娶亲了?他是不是忘了我这非人之物?他...是不是死了?”

“那日西明寺高僧询问可有神祇镇压蛊虫,城中无人回应,于是我说啊,入我庙里来吧,大火滚油之下这庙便是点燃了,我想啊,要是庙倒了,我便能褪去束缚去寻他了,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回家乡了,是不是娶亲了,是不是忘了,是不是...死了。”

女子抹去泪珠,似喜似苦的笑了起来道:“庙烧着的那日,他来了,他还是来了,发疯了一般的想要挣脱束缚跑进庙中,但没法子,已经烧起来了,当时想着,这般也算值了。”

“等火止了,庙倒了,我出了神像,坐在他身前,看着他的双目红肿,我才觉察,他的眼中...再也倒映不出我的模样来了,是啊,我没了香火加持,他,又如何看见我呢。”女子再次埋下头去,消瘦的双肩颤抖着,啜泣着哭着,连着风儿也急了不少。

长安上空不知何时乌云积聚起来,片刻便是雷声轰动,丝丝雨点砸了下来,来不及关上的镂空木窗迎着风儿尖啸哀鸣,恍若是谁在哭泣。

徐良站在残墟杂草中淋着雨,抬头往南边灰墙上头看看,女子已然不见踪影,他晦气的抹了把脸上雨水,骂了一声道:“一个两个的都是蠢货!还真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