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服务生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看着那个暴怒的年轻人挥舞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木棍,而祭一林则满脸遗憾地看着地面。
地面上随机泼洒着烩豆子,煎蛋,煎香肠,面包,牛奶……
那是祭一林的早餐。
毕竟除非是两个人在争论谁更疯狂,一般这种文明的人类之间的争论已经不会让祭一林感到惊慌了。
“托马斯先生!你怎么敢说那是学院派的画作!你这是对艺术的侮辱!”
那个年轻人还在挥舞着手里的木棍,但他至少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木棍离周围的人至少有半米的距离。
“但那确实是学院派的画作!我的学生!”托马斯也已经收起了之前悠闲的表情,他睁大眼睛,右手不断在空中挥舞,“罗格是绝对的学院派画家!安格尔,看看那幅画中的建筑吧!多么的细致而真实!”
“那你怎么解释那片天空!”安格尔,那个被托马斯称作学生的青年尖叫了起来,他脸涨的通红,手中的木棍甚至在空气中发出呜呜的声响,“别告诉我那是自然现象!难道你是想告诉我,在法国南部的郊区的正午,能看到极光在天上画了个圈么?!”
“但那也不是你把这幅画定性为抽象派的理由!”托马斯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更有气势,他甚至迎着破空飞舞的木棍往前跨了一步,“想一想年代!想一想地位!想一想他的老师!别告诉我你是想说,一个正统的学院派画家,会在在十八世纪留下一幅近两百年后才出现的抽象画!”
“艺术史也是历史!历史是要讲究证据的!”安格尔被自己的老师逼着向后退了一步,但这个执拗的年轻人并不会轻易妥协,他拿出手机点击了几下,然后把屏幕转向祭一林的方向,“这位先生,劳烦您看一下,这难道是学院派的画作么?!”
还在替自己的早餐惋惜的祭一林没想到这关于艺术的争论会蔓延到自己的身上,但感到两道如同实质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他不得已仔细看着那张照片。
然后他就明白了两人争论的原因。
那是一幅精致的油画,作画的人似乎想要把画中每一个细节,甚至是每片叶子都原封不动地画出来。
但就在这样一幅画上,作画的人却在天空中用繁复且梦幻的颜色画了一个像是漩涡的东西。
“我……我不知道……”祭一林拼命挖掘着自己以前上美术课的记忆,可不一会儿他就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把这幅画与自己贫瘠的艺术常识找到一丝关联,“或许……这只是现代人的蹩脚仿品,想要骗点钱?”
“不!这一定是罗格的真迹!这是他最后一幅画作。”安格尔坚定地说道:“这幅画出现在了罗格很多同学以及他的学生的记录里,有着他们之间的书信可以佐证,甚至坊间还有传闻,罗格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几天还组织过一次沙龙,与自己的学生和朋友交流过关于这幅画的理解。”
一旁的托马斯也赞同地点了点头,这还是自两人争吵以来第一次达成共识。
一个突然的想法划过祭一林的脑海。
“那如果你们能找到那个沙龙的记录,不就能够知道这幅画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么?”
“我们,或者说不只是我们,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安格尔叹了口气,沮丧的神情替代了原本满脸的愤怒,“但这样的沙龙根本不会有人记录。而且按照那个年代沙龙里酒精的消耗量,就算有什么记录……恐怕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但沙龙结束了以后,参加沙龙的人之间也会有书信来往不是么?毕竟是一个圈子里的……”祭一林一边梳理着思路,一边慢慢说道:“而且如果你们之间对这幅画都颇有争议,那是不是在那个年代,这会是画家圈子里一个相当引人注目的话题……”
“先生!虽然您不懂艺术,但您对事物的判断是如此敏锐!”安格尔的眼睛瞪的越来越大,手里的木棍又开始挥舞了起来,然后他看向了托马斯,“老师,我这就去寻找那些信件!我一定会证明自己是对的!”
说罢,安格尔转身对着一旁已经满头冷汗的服务生,微微欠了欠身,“我刚刚对你们的工作造成了困扰,请允许我表达我的歉意。另外,劳烦为这位先生再准备一份早餐,按照最高的规格,记在我账上。”
然后他对着祭一林点了点头,又撇了一眼托马斯,梗着脖子快步离开了餐厅。
托马斯也与祭一林打了个招呼,然后离开了餐厅,看上去步履匆匆。
“学者啊……不过早餐是有着落了……”
祭一林看了看餐厅的窗户,阳光已经撒了进来,这让他因为噩梦而沉闷的心情好了不少。
但很快……
“但那幅画里地东西……为什么我总觉得事真的……”
……
作为所谓的“第二助理”,祭一林的工作十分的轻松。
他的工作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去记录一下展览馆中各个角落以及玻璃展柜里的温度和湿度的数据。
很重要的工作,但谁都能做。
不过因为祭一林被安排进公司的理由大家都多少有所耳闻,并没有人对他有什么不满,甚至还因为他本科的毕业设计就是一个实操的项目而对他多少表现出了一定的善意。
当然也有可能是怕他突然发疯。
对此,祭一林也乐得清闲。
拿着刚刚打印出来,还有些温热的表格,祭一林走到了西侧的一个展厅中。
许多工人在展厅中走来走去,忙着将展品的介绍板固定在展柜边上,而实际上的展品,则要等到艺术展开展前几天,才会送到展厅。
大多的展品都属于个人收藏家,多租借一天都是相当大的费用。
抄录了展厅中温湿度仪的数值,祭一林准备去看看展柜的情况,这时候他才发现,托马斯正站在其中一个展柜前,似乎正在发愣。
边上的缩略图让祭一林意识到,这个展柜正属于早上酒店餐厅中,托马斯和他的学生争论的那幅画的。
“托马斯先生,你还在纠结这幅画的介绍怎么写么?”
看到一旁还空着的作品介绍,祭一林开口问道。
“不,我知道……”
托马斯转过头,他原本整齐的银发此时异常凌乱,脸上则明显带着痛苦的表情。
“安格尔是个很有天赋的学生,他有着敏锐的直觉。”
“但我知道,这次我是对的,而他是错的。”
“我多希望这次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