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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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病痨鬼

如果你见过病痨鬼栗原一郎,就知道用气息奄奄形容他已不胜贴切。

尽管病魔渐渐使他变得消极颓丧。但在寻找发妻雅谷道子这件事上他也算是将朝不保夕的生命全盘施舍进去。

今天,一郎又顶着那副病态孱弱的脸坐在庭院外。灰青色顺着杂乱的胡茬延伸至脖颈处,脖子上的肌肤松松垮垮薄如蝉翼,他每咳嗽一声就像即将断气的公鸡,让邻居替他揪心不已。

弟弟二郎看见体弱多病的一郎又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的大嫂,心中顿时一阵愤懑,开始指责起哥哥的懦弱:

“哥哥你何必再苦苦追寻那种人?但凡她对你还有一丝记挂就不会扔下你远走高飞!”

栗原一郎似乎没有把弟弟的话放在心上,他伸出皮包骨似的手掌将茶水递给二郎:“尽管我窝囊至此,她也始终跟我这么多年,我不会相信她会和姘夫就这样一走了之。她始终是你的大嫂。”

一郎的回答千篇一律,二郎也心照不宣似的不再答话。

他始终盯着哥哥剔透刺眼的手背,青紫色的毛细血管,健白的肌肉,攀附手面的汗毛,都像蜘蛛狩猎时延伸的四肢让他全身心的颤栗。

栗原一郎在市区有一家纸印公司,尽管规模不大但客源滚滚。公司对面是川户国中,数以千计的学子所需的大量参考资料与试卷,相应的在一郎这里无疑是真金白银进“白纸黑字”出。

一郎就是在事业如日中天时遇到雅谷道子,她是国中的音乐老师。

一郎第一次遇见她那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是一郎自觉为数不多的好天气。现在他想来这大抵就是天公作美。那时他正坐在员工位打印新一批订购单,失修的空调机压抑的喘息,整个工作室充斥着打印机运行的轰鸣声,一郎在工作位汗流浃背。

“您好!乐谱打印三十份,拜托您了。”清丽的声线触碰到一席柔软之地。

一郎抬眼时瞳孔被一番旖旎景象吸引,无数冲撞的恒星暴裂无声,天光绚烂,星河奔腾。一郎错乱的神经在无人之地畅徊。那一刻四十岁的一郎像十七岁的自己妥协。

自此之后栗原一郎向雅谷道子展开疯狂攻势,挥霍不尽的激情让他有种重获青春的感动。

当一郎郑重其事地向弟弟介绍道子时,二郎眼中闪过与他同样的绮丽色彩。但栗原一郎视而不见,他自以为像自己这般事业有成且仪表堂堂的成功男人备足吸引力,平庸如二郎只能望尘莫及。

可自信力不是永远具有磁性的磁石,当白发从颅顶探出头来,脂肪在腰间堆积,溃烂的魅力就一发不可收拾的瓦解。有时栗原一郎会看着健硕俊雅的二郎,望着姣美贤淑的道子竟不可思议的产生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样的荒诞想法。

这种想法一旦初见苗头,怀疑与猜忌也随之萌发。

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微不足道的细节都会在一郎心底扩散成挥之不去的浓稠迷雾。有时道子打扮精细的出门逛街,一郎都会心生猜忌,忍不住讽刺:

“出门逛街要打扮的如此花哨吗?”

加之自从雅谷道子嫁来之后二郎来访的次数日益增多,栗原一郎神经更加紧绷,竟幻想着他俩人在不为自己所知时享受不伦之乐。

因此他屡屡错开二人得以相见的机会,同席进餐时一郎会故意刁难道子,使她难堪,或让道子重做一份新菜亦是出门买酒。而自己则沉溺于以为他人不为所知的满足中。

焦虑的一郎像即将载往屠宰场的羔羊,他不安的几乎晕厥,甚至会在极度惶恐中对可怜的道子加以拳脚。

而栗原一郎如此举动怎能不会招致二郎与道子的怀疑?

只怪亲人的迁就与爱人的疼惜让他在臆想的迷雾沼泽里逐渐沉沦。但道子的体贴有时也会让一郎顺遂心意,快慰安心。让他怀疑自己的猜忌是否必要,是否误会了单纯不谙世事的道子?他也会因此自责痛心不止。

然而如果不是那件事的发生,他也不会对道子做出那样的非人之事!

栗原一郎对雅谷道子长时间的猜忌,却又没有掌握半点切实证据,这让他深陷反省。他一段时间以为自己是杞人忧天,自讨苦吃。看着道子苍白剔透的脸,他更加内疚不已。

栗原一郎暗暗发誓,等这次出差回来他一定痛改前非,彻底铲除心底的妒忌之火。

然而本定一周的行程因与合作伙伴协商的难以置信的顺利而宣布三天结束,这是栗原一郎自己万万没想到的。

一郎像孩童般归心似箭,想念着娇妻一定低头面带笑意的料理晚餐,而道子也一定想不到自己会这么早回来,恰好给她一个惊喜。

栗原一郎暗暗窃笑,捏手捏脚的在玄关处换好木屐。他偷偷瞄像饭厅。顿时露出大病初愈似的苍白面孔。

面前的妻子竟和自己的亲弟弟款款相拥,啊!道子那荷露般的泪水浸透了二郎的肩头,他那宽阔的胸怀仿佛注定为雅谷道子而开合。顿时来自炼狱的无名之火撺掇在一郎的胸腔,天旋地转间理智居然占了上风。

他后退几步,在玄关外故意踩出沉重的声音,哗然推开门:“道子,我回来了!”

果不其然,此时的道子已擦干泪水,而二郎也正襟危坐起来。丑恶的现实在一郎面前展露灰色的身躯,眼前好似弥漫着烟雾般的景象渐渐明朗。

“我辛勤的工作竟然换来他们淫乐的闲暇时光!”栗原一郎恨恨地想着。

“哥哥你回来了,那我不妨告辞。你离开这几天一定有很多话想对嫂嫂说吧!”二郎匆匆离去时还不忘对道子投落深情目光,这一幕简直是用匕首戳中一郎的心扉。

两人相对无言,栗原一郎心里愈是不甘就愈是惶恐,他突然不敢自责道子的不贞。如果把一切挑明,道子与自己的夫妻身份必将破裂无疑。他咬牙切齿胸口发闷,那种想威风凌凌的唾弃与讽刺也一并泄了气。

他终究是爱道子,不能离开她。一郎陡然发现其实自己谁也不恨不怨,唯独自己才是那个深恶痛疾的人。

栗原一郎在杯盏里斟满了茶。屋外柔和的光线从纸门倾斜而下,照亮杯底未充分搅匀的白色粉末,罪业隐而不宣。一郎张望空旷而毫无生气的房间,有什么从心底流逝,怅然若失。

他想起一月前那个诡静的夜晚,熟睡在榻榻米上的道子。月光在她身上撒满碎银,琼姿花貌。他安静的望着道子,从黑暗里爬出来的鳞爪攀上了她苍白的脖颈。

雅谷道子逐渐放大的褐色瞳孔炯炯发光。

屋外二郎的脚步声犹如无数敲击朽木的琢磨鸟,叩叩踩出诡异的节奏。栗原一郎不知道绿叶华盖的暗云上方照耀着怎样的和煦阳光,他轻轻的咳嗽了声脊梁又重重的弯下一截。

痨病鬼一郎又顶着一副病态孱弱的脸坐在庭院外,和煦的阳光驱散了他脸上的土青。他将用余下的生命找寻道子与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