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悲国之国

你见过最惊心惨目的情状是什么？

是来自异狱的滚滚赤焰将人们烧成碳黑，鬼烂神焦？是地面以退潮之势裂成深渊，灼灼岩浆鬼火攒动？还是针山般茂密的黑色丛林中骇然出现的无头女尸？亦或都不是。

而前文所见之状在北村的国度里便可窥其全貌，这不是骇人听闻的诡异故事，只是一个来自异乡者的苦诉衷肠，以此纪念穹顶之上幻化为闪耀群星的亡魂。

公元二零四八年，岛国研发的异元瞬行终于不堪重负溃败成一滩废铜烂铁。

你能想象到那个类似摩天轮般的巨型金属圆环曾经光速运行过地球上三分之二的人吗？只需打个响指的功夫，东京至亚利桑那州不在话下。

就这样一个如有神通的，本该别无二心的服务于人类的运行机器。也仅需一天光阴就以其强大的磁场将岛国毁于一旦，那样触目惊心的情状是幸存者永生的梦魇。

房屋，车辆，商场，花草树木一切的一切皆拔地而起，在数万里的高空上飞速盘旋，在飓风里被绞为碎片，所有的颜色化成灰烬弥散于荒原之上。人类与鸟兽一起卷为残骸，幸存者踏在血肉模糊的地面时，那黏糊又清脆的响动是未知者器官破损的声音。

宛若幽暗地狱的混沌时空里，躺在废墟中的北村缓缓睁开眼。

大片的天空下，一切身形都被放大占据他所有视野。倒塌的线缆错落有致的将辽阔的灰空切成一个个断片。他看不见乌鸦与鸟雀，却觉得它们的凄叫从四面八方涌来。

“小伙子，你还好吗？”北村的视线向左移，一位老态龙钟的妇人悲痛的望着他。

他用手肘将自己支起来，已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从超市的废墟里找出一瓶清酒，一饮而尽后呼呼睡去。只知是在与妻儿失散的一周后发生的。

北村清醒后立即从上衣口袋拿出妻儿的照片。“啊，我没事，阿姨你可见到过我的妻子和孩子？”

似乎是意料般的在老人回答前后他仍是惋惜的神色。

“或许……”

“或许你可以去新宿试试！那里还有一架异元瞬行可以用，大家都去了，说不定可以找到失散的亲人呢。”妇人的话点燃了北村眼中熄灭的火光。

他谢过即向前奔去，察觉妇人并没有跟上，回头望:“您不去吗？”

老人泪眼盈盈的摇头，看向一旁，北村顺势望去顿觉自己已发不出声音。

目光所及处那黑黢黢的肉团上方是颗浑圆的头颅，长短不一的四肢拼接在躯干上，似乎是老人在遍地的残骸中找寻出亲人崩离的躯体，在无限痛惜中将它们串联起来。

北村缓慢的转过身，莫大的痛楚像煮沸的潮水般激荡着。他发疯似的向远处灰黑色的烟雾跑去，形同虚设的火车站台勉强能辨认出来。

自从异元瞬行诞生后火车已少有人用，无论是车身还是内部都布满了腥臭的铁锈，卧坐已恢复了原本的金属色泽。

北村看着火车内狼狈不堪的人群，或是三三两两相互依偎，或是一人蜷缩角落。大家都在等待启程，去新宿。

原本顷刻间的距离如今要花半小时的车程，尽管如此车厢内却没有一丝哀怨。大家都各怀心事的垂丧着头，像被打捞起的鱼群只剩下浪潮般“咻咻”的呼吸声。

嗞哑的广播机械地提示着人们到达目的地，大家左顾右盼，踌躇不前。他们所怖惧的是一踏出车厢就看见满地残骸与堆积如山的尸骨。

北村是第一个下车的，人们鱼贯涌出。

没有弥漫土屑与烟雾，一切皆以残忍状，赤裸裸的展示在众人面前。拦腰截断的房屋，被撕开血盆大口的地面，暴裂的下水管，烧焦的脂肪噼里啪啦地炸响。

右前方的一个姑娘，约莫十二三岁。那样撕心裂肺的对着一具破损的尸体嚎啕着，她稚嫩的脸上满是伤痕，拼命摇晃那失去颜色的生命。北村揪心的抓挠着胸口，他们的悲痛在这一刻相通。他想着自己的孩子，俊野，会不会也这般绝望悲痛？

他不能就此停下脚步。皮鞋后跟脱胶了，沙砾借机钻了进来磨损着北村的脚掌，可他丝毫没有察觉。

北村一顿，那双眼睛，就在后方。

从自己下车开始，那饿狼般因为看见猎物而兴奋骤缩的瞳孔就勾在了北村的脊梁上。他偏头，用余光看向那人，那张被火倾吞的面容实在惨不忍睹，最瞩目的是没有唇部包裹的牙齿，泛着惨白的光。

北村阔步向前走着，从坍塌的便利店偷窃食物的人仓忙与他对视一眼，便利店的老板就倒在一旁，毫无生气。后方的人始终紧紧跟随，如影随形。

一开始北村不以为意，毕竟自己全身上下除了一身还算干净的衣服全无可取之物，自然没把尾随者放在心上。可渐渐地当北村发现超市，便利店所有的商品都被哄抢一空，饥肠辘辘的人们开始搜刮逝者身上留存的食物，更甚者竟将死者当做吃食。

“这世道是怎么了！”北村才开始怖惧起来，也是这时才发现皮鞋开口出不断地渗出鲜血，在湿答答的地面上汇成红褐色的浅洼。

原来如此，尾随者一定是将自己当成孱弱的病残，想找时机对自己痛下杀手？北村一直对自己心理暗示:自己已五尺三寸有余，那人并不比自己高大，甚至过于瘦小完全不必担心。

“看！异元瞬行！”不知是谁喊了声，人潮聚拢。

巨大的金属圆环缭绕着白光，没有通行证的人们倘若进去将会被随机分配至不同的地域。大家缄默无言，带着难以捉摸的神情相当有序的排成一列，被白光逐渐笼罩。北村回头看去，尾随者已被人潮淹没，不见踪影。

“无论去哪里，总归是命运的安排啊！”前面的老者极为乐观的笑道，人们为此唏嘘不已。

大家相继进入异元瞬行，或期许或悲戚。北村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馨香，就在周遭隐隐飘荡，他脸上猛然抽动一下，是时子！那浓淡适宜的百合香味，是时子没错！

就算是一时的错觉这也让北村兴奋不已，想到马上就能与失散的妻儿相见他就快慰安心，神清气爽。丝毫没有察觉周遭的人流露出的郁闷神色，那是种千锤百历下逐渐失真的容色，逐渐削薄的希望的病态表情。

强烈的白光逐渐弥散，北村隐约看见悬浮在云雾深处的一抹残阳，正要撕裂灰空。

异元瞬行中白光弥散，躺在废墟中的北村缓缓睁开眼。大片的天空下，一切身形都被放大占据他所有视野。倒塌的线缆错落有致的将辽阔的灰空切成一个个断片。油烟堆积出一朵形状诡奇的黑云，残阳消失殆尽。

北村视线右移，一个面部焦黑的人，大张着嘴巴，暴露出生如骸骨般的上下排牙齿。尽管光线被尽数扼杀，但那人怀中的匕首却如皎月般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