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月圆之夜
01
我想为永恒孤独的生命,寻找一个对手。
“大白天的,做什么白日梦。”坐在我对面的闺蜜小梦听到我的喃喃自语,敲了敲摆在我面前,常看的一本《都市怪谈》。
我的目光重新落到坐在角落里的男人身上。
我常来的这家咖啡店,地段有些偏僻,胜在人少清净,阳光也不错。
男人坐在店里唯一一处晒不到阳光的角落,慢啜一口咖啡,看着一本精装英文书。他的脸色很白,不是美妆博主描述的冷白,而是一种像被抽干了血色后,一点失去了生机的灰白,双颊凹进颧骨下面,侧脸的轮廓异常清晰。
他的眼光被长睫毛遮住,不过从他许久未翻动的书页可以断定,他的心思并不在看书上。
小梦在我和男人之间夸张地来回打量了几眼,笑嘻嘻地问我:怎么?是你的菜?
我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不巧前几天单位组织泡温泉,感冒了,嗅觉失了灵。我莞尔一笑,端起一口没动过的咖啡,踩着细高跟袅袅婷婷地走到男人面前:
“帅哥,等人啊?”
男人浑身一颤,似乎受到了惊吓,对我的到来有点惊恐,只不过瞬间恢复了平静,我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毕竟人上了年纪,被CBD的繁重工作压迫久了,观察力都有些迟钝。
我挡住男人面前仅剩的一丝光线,他眯缝起眼睛看着我。少见的青灰色浅瞳,深陷的眼窝,我满意地笑了,手背在身后,捏起拇指和食指,冲小梦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帅哥,我叫柯雨,在附近的商圈上班。我看你挺有眼缘,咱们交个朋友?”
02
夏日的午后,吃完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懒洋洋地趴在真皮沙发上不想动弹。
“陈三郎……”我把玩着白天男人和我交换的名片,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似乎太中式了一点。
不过,也兴许他的父母亲只是普通人,而他也只是一个后天的转化者,毕竟这个城市,从来没有出现过纯种的罗马尼亚血统。
没错,他是个吸血鬼。
作为一个都市志怪小说以及吸血鬼的狂热爱好者,我可以说是对他们了如指掌。好吧,我承认我没亲眼见过吸血鬼,但这不影响我坚信这世界上有吸血鬼的信心和认出这种神秘的生物的洞察力。
小梦说我有妄想症,她不知道,陈三郎是吸血鬼,我的直觉不会错。
我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陈三郎想了半天,才记起我是在咖啡店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虽然有些犹豫,还是答应约在周末见面。
还是熟悉的咖啡厅,我这个人恋旧,喜欢什么都不变的感觉。陈三郎开门走进来,他明显精心打扮过,穿着熨烫妥帖的正装,拉开椅子的手有些病态的颤抖。
“抱歉让你来的早,要喝点什么?”
“没事儿,你没迟到。”我大度地回答,“我猜你不爱喝咖啡,所以帮你准备了点特别的。”我神秘一笑,拿出包里早已备好的嘉璐红酒,贵得我肉疼。
咖啡厅服务生和我这个为数不多的常客熟识,不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特地帮我拿来了两只高脚杯。
当然,不知道他是否是个“素食主义者”,我并没有唐突地在酒里加入任何血剂。
陈三郎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浓浓的赞许,我知道自己猜对了。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在咖啡馆里旁若无人地推杯换盏,整整一瓶酒下肚,我们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
03
陈三郎和我预想的一样,怕光、怕火、从不邀请我去他住的地方坐坐。
每次我故意问起,他都会略带惊慌地掩饰:“独居男人的公寓,又脏又乱,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就不再追问。
每天清晨,他来送我上班,周末偶尔一起约个会看个电影,过着平凡小情侣的生活。
只不过,他的身体异常虚弱,四肢常常发颤,时常约会到一半,就谎称有急事消失一阵,过一段时间,浑身带着一股浓烈得快要让我的嗅觉失灵的香水味出现在我面前。
他那样心软的人,大概真的是一个素食主义者,体力将要耗尽时,靠冰箱里储存的一点鸡鸭血维持活力,再用香水掩盖掉血腥气。
我装作不察,全知者是处在有利地位的角色,我要好好享受这种感觉。
不知不觉,便进入了秋天,让我有点忧心忡忡的是,我开始由戏弄、观察陈三郎,变得有点……有点说不清楚的依赖他。
想起他,在有些寒冷的电影院披在我身上的香味扑鼻的毛呢大衣;加班时送来的按照我的口味特意加了两个烧鸡腿、色香味俱佳的饭食;不太适合倚靠的,骨骼突出的瘦削肩膀;还有坐在阴影里,浅浅淡淡、似有似无的笑意。
最重要的是,有好几次在我畅想我们两个人的未来时,他露出欲言又止的微妙表情。
从不做梦的我,梦到他向我露出闪着寒光的利齿,青灰色的浅瞳变成血红,神色贪婪地觊觎我流淌着汩汩鲜血、跳动的动脉。
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瘦弱,我越来越期望这场高潮的来临。
04
快到八月十五,陈三郎约去我达慕士塔格爬雪山。
每年八月十五,我都一个人窝在家里,今年因为他有些不同,我有预感,他会对我说点什么。如果是这样,我留不留在家里,也就无所谓了。
况且,雪山上遇到陌生人的可能性也不大。于是欣然答应。
陈三郎开着车等在我家楼下,帮我把行李塞进后车厢,又很绅士地帮我系上安全带。
计划登山日,正是八月十五,我们颇为默契地无视向导的阻拦和责备,硬是要在晚上登上这座瑰丽的雪山,站在距离月亮最近的地方,交换心里的秘密。
可惜,山顶黑云一片,我们看不到月亮,只有巨大的悬冰川和一座又一座根连地厚、雪白的山峰。
他悲伤的看着我,青灰浅瞳里溢满了愧疚和恐惧,颤抖着嘴唇,似乎下一秒,我期待的答案就会从他毫无血色的嘴唇里跑出来。
我满怀期待地等着,心里激动地喊道:说呀,快说出来吧。
下一秒,他仿佛彻底下了决心,猛然开口道:“小雨,其实我是……”
不等我听完期待已久的话,话音戛然而止,陈三郎猝不及防地抽搐起来,整个人忽然如遭电击,瞳孔骤缩成一团,接着白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我知道那不是缺血的征兆,吓得赶紧背起他,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背起一个成年男人攀下雪山,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不出半个小时我们便到了山底,我正想把他送去医院,在山脚下,八月十五的圆月冒出山头,等候着我们的向导身上散发出的暖洋洋的人气让我气血一滞,差点失控,只好拜托向导帮我把他送去医院,自己躲在旅店小屋里冲凉水。
没想到这一别,竟然天翻地覆。
05
再一次见面,隔着市拘留所的特制玻璃,陈三郎死死地盯着我:“小雨,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
“刚开始,我没想过会有什么结果,我没想到自己的人生里,还会出现一个像你一样精彩的人。”
“有无数次,我想向你坦白,可我战胜不了恐惧,我从来就是一个懦弱的人,在达慕士塔格的时候,我是真的很想告诉你,我是一个多么无能的人,可那该死的毒瘾就在那时发作,我控制不了自己。”
畏火、畏光是因为神经系统的损伤,时不时的消失是因为毒瘾发作,浓重的香水是为了掩盖异味。
一种极深的幻灭感吞没了我,真可笑。
我深深地回望着他,往昔美好的场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们一起站在达慕士塔格峰顶,那种天地渺渺的旷世之感忽然让我心念一晃,热血蠢蠢欲动。
“我想为永恒孤独的生命,寻找一个对手。”
哈哈,我真傻,果然相爱相杀的戏码看多了,脑筋不会转弯。永恒的陪伴,不见得非得是宿敌啊。
体内升腾起熟悉的躁动,今晚又是月圆。
我微笑地盯着他,念出古老的谶语:
“即使一个心地纯洁的人,一个不忘在夜间祈祷的人,也难免在乌头草盛开的月圆之夜变身为狼。”
我拉开窗帘,一轮明亮的、圆满的月亮高高挂在夜空中,月色于我,比太阳炙热。尘封的兽性叫嚣着,冲向我干涸已久的四肢百骸,一寸寸吞噬我光滑的少女的肌肤,锐利的狼毫冲破皮肤,骨骼迅速地扩张、隆起,背部的纱裙“刺啦”一声被撑开,露出一条粗犷的狼脊。
我伸出巨大的狼爪,特质玻璃应声而碎,在尖锐的警报中,我居高临下地看着惊讶的男人,笑道:“就算你不是我的宿敌,是否愿意以另一种形式陪在我身边?”
陈三郎看着已经变身成狼人的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异样的血色,向我张了张嘴,微弱的声音淹没在警笛中。
我咧着兽吻狰狞一笑,露出獠牙,捏起他冰凉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
因为,我看清他的口型,是在说:我愿意。
传说继Y市的警局被疑似狼形的巨兽袭击后,城外山区的护林人扬言在久无大型野生动物出没的保护区,见到了两头狼的踪迹。
陈三郎窝在真皮沙发上,摸摸我三天没洗的鸡窝头,嗤笑一声:“现在的人,真没有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