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我是要和你从青丝到白首的人
翌日,日晖熙熙,桃花枝疏影斜横,幽幽的暗香浮动,尽数被蘋蘋的山风捎去了远方,粉白的花苞儿迎着朝阳绽放着,殷红的花瓣儿仿佛熟透了般落下来,随着桃花溪的水飘零地走了。
夏织衣用一条绿丝绦将如瀑的青丝慵懒地束住,耳畔别着的那一枝白里透粉的桃花,倒映在她如秋水般迷离的眼眸中。她从桃花溪里打来一些水,匀称地浇落在刚冒出嫩芽儿的青菜上,那水在阳光下抛出极好看的弧度,一滴滴都散发着光芒。
哒哒的马蹄声渐渐地近了,满园的芳蝶翩翩地起舞。
“嗳!”宫祈仪将那一声拉得老长,红鬃马便也随着主人一道儿嘶鸣着。殷红的桃花片片飘落在他墨色衣袍上,落在他飘逸的黑发上,将他动情的目光衬得愈发地温柔起来。
夏织衣不敢直视他,脸颊灼灼如桃花般,目色浅浅如溪水般。她心想,这人倒是真来了。风轻云淡,霞光万里,那俊俏的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来了-----夏织衣虽久居山林,但情窦早已如二月桃花般悄然怒放,男女之情她也朦胧地知晓些。
“你可在等我?”宫祈仪不禁去戏弄这容易红了脸的女子。
“没有。”夏织衣将目光挪到远处,微微蹙起眉:“我才没有等着你。”
“敢问姑娘,此处可有空闲的屋子留我一间?”宫祈仪下马,凑近她清秀的脸蛋,轻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满园春色,都不及她一半的旖旎。
“你这话什么意思?”夏织衣不由得乱了些分寸,娇嗔地抬眼看着他,在与他眼光交会的一刹那又慌乱地避开来。一阵轻风袭来,那绿丝绦悠悠地随风去了,轻飘飘地落在他红鬃马的马鞍上。她三千青丝尽数在风中凌乱着,耳畔的那一支桃花却愈发地清灼。
“你觉着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它便是什么意思。”宫祈仪将绿丝绦拾起来,笑道。
“无赖,你且将东西还给我。”
“我若是不还呢?”宫祈仪唇边满是邪魅的笑,他将手伸向她:“你不如自己来取。”
夏织衣满怀的羞赧无处可安放,只得愈发地低了头,人面桃花相映红,青丝如柳眉如黛,这般娇羞的模样甚是好看。红鬃马“吁”地仰天嘶鸣,似是替主人催促着她上马来,夏织衣被惊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如小鹿般幽深的眼眸里是他风光的模样。
“上马来。”宫祈仪说。
“不。”夏织衣摇了摇头,轻抿着如点了桃红的唇。
“我同你说过非你不娶,你却连我的马也不敢上。”宫祈仪下了马,将夏织衣一把抱起来,深深地凝视她清丽的眼,只差些便封缄了她的唇。夏织衣为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只得将脸微微地埋在了他的臂弯里。
他将她放上了马,自己也坐了上来,双手环过她盈盈可握的腰抓着缰绳,那朝阳的光晖撒落在溪流里,斑斑点点地如同一颗颗名贵的宝石。阳光透过桃花枝,稀疏地停留在他和她的衣裳上,和那匹慢慢走着的红鬃马。
“你要带我去哪儿?”夏织衣轻问道,柔和得仿佛空灵般。
“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宫祈仪一手揽着她,一手攥了攥马缰绳。夏织衣察觉他轻搂着自己,只低头浅浅地笑了——这桃花林方圆数十里,只桃花坞一处地儿,只她夏织衣一个,这些年也孤零零地过够了,若这人真心待她也是极好的。
“你从来都没问过我的名。”她脉脉地轻说道,却不敢回头看他。
“你叫什么名?”他低头看她,任由她飘扬的发丝迷了他的眼。
“夏织衣。你呢?”
“我在家中排行老九,你且叫我声九爷便是了。”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她本想问他可曾娶亲,家中可有妻室,但终究没开了口。夏织衣从来没想过,将心交付给一人竟是这般须臾的事,正如春来花开一样的自然。
“你这桃花坞着实简陋了,九爷我带你去添置些物件回来。”他嬉笑道,连一刻的嘴皮子功夫也不放过了。
红鬃马穿过桃花林,又穿过另一片山林,方才到了熙攘的集市上。十里长街,林立着茶楼、酒肆、金店和当铺,红砖瓦绿,鳞次栉比,一座老石桥横亘在长河上,桥洞里有看相算命的、有挑着担儿卖杂货的,桥上有赶着骡子运货物的、有坐着雅致的轿子驻留看长河景色的,还有悠悠地吆喝着卖窝窝头的。
红鬃马在一处极典致的店铺前停下来,只见那沉香檀木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锦色”二字,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一名穿着墨绿色长衫的女子笑盈盈地迎上来,身上那锦缎是京城里最华丽的料子,她寒暄了一番,便引着他二人往屋内去了。
“我什么都不缺,将就些便好了。”夏织衣轻声道,任由他紧握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心微微地渗出细汗,心房里似乎住了一头会乱跳的小野兽。宫祈仪不作声,淡然一笑。
“二位可算是来到了好地儿,这“锦色”是本地最有名的老字号了。”那绿衣女子笑岑岑地将他们穿过正厅,又绕过了古香古色的长廊,这才来到一间装饰得颇为喜庆的房间前:“我们这里的婚服,全都是打从宫里头出来的绣娘们,按着皇宫里最稀罕的花式,一针一线仔细做出来的。”
夏织衣只见那房里有致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新衣,有热烈如火焰的赤红、有妖灼如梅的深红、有清丽不失美艳的桃红,低坦对襟的襦裙,简明利落的短罩衫,落落大方的红罗裙,款式虽不算多,但每一样都巧夺天工。
“要说这婚服从样式到质地、颜色、针线,除了宫里头也就只有我“锦色”独秀一枝了。”女子滔滔不绝,她细长的金叶玉琢花的耳坠子也妖娆地摆弄着。
夏织衣转身便想逃离,心想着这人也甚是奇怪,初相见,口口声声说非她不娶,现如今又将她带来这里挑选婚嫁的新衣裳。她在世上虽过得孤零些,可纲常伦理也从来不逾矩。宫祈仪似是看穿了她内心,一把将她拉回怀里来,目色里满是阳春三月的和煦。
“你且将这店里最要好的样式拿出来。”宫祈仪说道,将夏织衣揽得愈发紧。
夏织衣从未如此地贴近过男子,她触得到他沉稳的心跳,和自己滚烫得快燃烧的脸颊,他身上的墨衫是极好的锦缎,丝滑如春风,温润如美玉,同这店里的一般无二,似乎还要略胜一筹。
“这位姑娘好福气。但凡来我“锦色”的,都是些富贵的人家,一掷千金的多了去,像公子这般上心的却是极少的。”女子阿谀道,眉眼里尽数是极谄媚的笑意,接着从内屋里取来了一只金纹木匣子。
“这件如何?”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匣子打开来,只见匣子底部铺了层精致的细绒布,上边摆放着一件极清雅的短衫,衣襟和对袖都绣遍了象征着百年好合的银丝线百合花,以及一条深粉色细百褶的罗襦裙、一双细细地纳着金边线鸳鸯的绣花鞋。
“我们就要这一样,将它包起来便是了。”宫祈仪说道。夏织衣向来纯粹,眼神里藏不住的是欢喜。他自然晓得她的心意,便作主要了那件衫,结了账便从店里出来了。此时,日上竿头,正午的阳光愈发地浓重了,红鬃马高大的骏影被拉得长长的。
宫祈仪翻上了马背,又将手伸向夏织衣。
“你到底是什么人?”日光氤氲,她看不清他的脸。方才那女子也说了,但凡来“锦色”之人非富即贵,而他身穿缎衫,看起来也不是寻常的人家。夏织衣明白,除却这三寸日光,他仍是她所不了解的。
“来。”宫祈仪仍将手伸向她,他身后是磅礴的日光。她便也不再多问,将手伸过去任由着他一把将自己拉上了马背,忽而听见他如煦风般在耳畔轻轻地说道:“我是要和你从青丝到白首的人。”
“你家中可有妻室?”她低声地问道,将脸微微地别过去。
“没有。”他回答。
“那你可曾有婚约?”
“没有。”
长河上吹来的风撩起她柔软的乌发,将春光柔柔地放进她含情脉脉的眼中,她轻轻地婆娑着木匣上的雕花金纹,浅浅地笑了。他未娶,她未嫁,在夏织衣看来便够了。至于他是什么人——他若是个纨绔公子,她就陪他看尽这世间繁华;他若是个打肿脸的胖子,她就同他粗茶淡饭;他若只是个偷心的,她也无悔。
“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宫祈仪说道:“你可喜欢我?”
夏织衣将头埋在胸前,明亮的笑容如桃花般在春风中绽放开,宫祈仪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儿,也不禁笑了。十里长街,熙熙攘攘,这繁华一世有一知心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