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烽火秦疆
二世皇帝三年,流云斋斋主项梁听居巢人范增之计,立楚怀王之孙为怀王,建都盱台,项梁自封为武信君。
随后几个月,项梁率部与秦将章邯数度交战,大获全胜之下,渐生轻敌之心,最终在定陶一役战死身亡。
消息传出,怀王惊恐,从盱台来到彭城,作出了一系列的任命,重用了一批并非流云斋所属的人员,项羽不喜,此刻他已登上斋主之位,声势之大,一时无二,岂容他人与之争锋?遂在救援赵国的途中,设计杀了怀王任命的上将军宋义,怀王无奈,就让项羽做了上将军,大权在手,威震楚国,项羽之名,闻传诸侯。
自樊阴列兵会红颜之后,由项羽统领的楚国军队在诸侯中渐成一枝独秀,强大无比,他邀集十余路诸侯军队救援赵国,并在巨鹿一役大破秦军,从此天下群雄,唯他马首是瞻。
与此同时,刘邦率部西进,并与项羽约定,先攻入关中者,为关中王。
于是就在赵高寿辰愈发临近的时日里,大秦王朝的形势已是岌岌可危,战局几乎到了行将崩溃的边缘。刘邦率部十万,强攻武关,此关乃关中门户,一旦突破,咸阳城将无凭可依,双方在此激战数日数夜,始终僵持不下。
而项羽一部屯兵漳河南岸,与章邯统率的四十万大秦军队相峙不下,双方互有攻防,大有毙敌于一役的决战态势,同时也为刘邦西进牵制了敌军大部主力。
军情严峻,战局又是如此紧张,但咸阳城中,却依旧是夜夜笙歌、醉生梦死的景象,胡亥与赵高更是置朝廷安危于不顾,君臣之间钩心斗角,尔虞我诈,企图在七月初二的这一天里抖擞精神,一举压服对方。
咸阳城中,看似平静,却到了一战定生死的紧要关头。只要是明眼人,似乎都已经看到了大秦王朝的末日。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乃此刻咸阳的真实写照。
七月初二,卦书云:大吉,诸事皆宜。
今天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碧空万里,不见白云,但在寻芳楼中,却有一种异常沉闷的气氛压在韩信的心头,因为他已明白,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到了。
自与纪空手分手之后,他就开始设法通知照月三十六骑离开咸阳。这看上去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但在此时此地,由于相府内的戒备陡然森严起来,使得韩信只得借重格里的身份,寻了个借口才召来昌吉一见,等到这件事情办妥之后,他现在唯一可做的,便唯有等待。
等待是一件折磨人精神的苦差事,不过幸好这种等待并不漫长,日上三竿之后,赵岳山匆匆赶来,一脸肃然,带他走入了九宫殿中。
九宫殿依然一片阴沉,韩信每次跨入殿中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心情倍加压抑,仿佛有赵高的地方,这种压力就随时存在着。不过他的镇定功夫已远胜从前,单从外表来看,是难以看破他内心情绪的紧张的。
大厅之上摆了两排暗红色的桌椅,除了格里、赵岳山、乐白等人之外,还有张盈等一干韩信未曾谋面的谋臣将领居坐其中,这些人面色严谨,神情肃穆,都将目光投在了中间那张铺着锦白虎皮的太师椅上,静静地等候着赵高的来临。
殿中闲杂人等各自退去,韩信在赵岳山的示意下,坐到了格里的身边,同时感受到了乐白与张盈充满敌意的目光巡视。
殿中气氛紧张,却静寂异常,整个空间不闻人声,静至落针可闻。
半晌之后,一阵轻轻的咳嗽声从殿后传来,随着一个轻轻的脚步声,赵高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下。他的每一步踏出,轻盈中不失沉稳,循规蹈矩,脸上泛出一丝不经意的笑意,风采照人,目光若电,更有几分不可一世的王者傲气。
众人肃然起立,待得赵高坐定,这才纷纷重新入座。
赵高眼芒扫视众人一圈,这才微微一笑,有种说不出来的自信与威风震慑全场,缓缓说道:“各位辛苦了。一大早将各位从热被窝里请来,想必各位也知晓了本相的意思。是的,没错,本相邀请各位,的确是为了今天晚上的这场大戏!”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看到众人亢奋的神情,似乎甚为满意,大厅中顿时涌出无限战意和迫人的压力。
他看了韩信一眼,继续说道:“除了时信之外,在座的诸位跟随本相拼战多年,深知本相的为人作风,一定会在心中问起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何以本相会在如此大好形势之下,迟迟不对胡亥动手的原因!”
这个原因韩信曾经听格里说过,但赵高的话出,顿时让众人无不大惊:“这只因为胡亥本身便是一个武学高手,无论是明枪明刀,还是暗中行刺,都绝非易事,何况还有登龙图的下落始终不明,若无十足的把握,本相不敢妄动。”
赵高所言,绝非危言耸听,由不得众人不信,倒是张盈淡淡一笑道,“但是赵相既然有心要动,当然是有了十分的把握,还请赵相将计划一一道出,让属下们好着手准备。”
“本相忍耐多年,又岂会急于这一时的功夫?”赵高微笑道:“对于胡亥其人,本相曾经有过深入的研究,最初以为此人胸无大志,只是一个庸碌无为的酒色之徒,但是只要留心观察,便不难看出他心中暗藏杀机,伺机待动。据本相所知,他暗中培植的势力丝毫不弱,而且也准备在今天晚上与本相一决雌雄!”顿了一顿,随即沉声接着道,“所以今夜一战,已是决战,不容半点闪失!”
他的话中杀气隐现,更有势在必得的决心。当他的眼芒扫到赵岳山的身上时,赵岳山霍然站起。
“本相交代你办的事情是否办妥?”赵高在这个时候问起话来,未免突兀,但是众人心中一凛,知道赵高必有用意。
赵岳山道:“事已办妥,凡是在座诸君的家眷亲属共一百二十七人,全被属下接到了一个安全隐秘的所在,保证万无一失。”
此言一出,除韩信和张盈外,众皆失色,他们素知赵高的手段,对这种利用人质进行挟持的行事作风并不惊奇,惊奇的是赵岳山的办事效率,自己前脚一走,竟然后脚就接走了自己的家眷!可见赵岳山对此事早有布置,赵高此时说来,无非是让众人明白自己的处境,有进无退,誓死一拼。
赵高明白自己的话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微微一笑,道:“各位不必惊慌,本相此举,只是为各位的家眷着想。试想一旦动起手来,以胡亥的为人,难免不会对各位的府上有所骚扰,唯有将各位的家眷集中一处,加以重兵保护,便可去了各位的后顾之忧。”
他笑了笑,接着道:“当然,如果有人敢背叛本相,坏了本相的大计,那么本相说不得也要让他绝子绝孙,香火一脉从此不续!”
众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透凉,仿佛人在千丈悬崖边缘,已无退路可言。不过,他们都对赵高具有无上的信心,倒也不以为意。
张盈道:“赵相过虑了,这些人都是追随赵相多年的属下,忠心可鉴,断无二心。”众人纷纷表示附和之意。
韩信看出赵高与张盈一唱一和,旨在提高士气,毕竟对手是大秦皇帝,权柄在手,赵高不得不有所忌惮。
格里首先站起身来道:“属下所辖三千暗杀团弟子,已经整装待命,只等赵相一声令下,必当誓死效忠!”
赵高微一点头,乐白等人一一站起,各自表明效忠之心。韩信一一听来,始知这帮人中,既有负责皇宫守卫的带兵尉阎乐,亦有负责城防事务的将军,势力之大,几乎涉及咸阳城的每个角落。
赵高挥手让众人坐下,这才站将起来,踱步来到他们中间。他那形如竹竿却隐带风骨的身形傲立于众人之上,隐有鹤立鸡群的领袖风范,咳嗽一声,缓缓说道:“此时此刻,能坐到本相九宫殿中的人,都将是本相非常器重的人才,所以今晚一战是否成功,决定于各位是否能够坚定不移地执行本相发出的每一道指令,你们的忠心毋庸置疑,关键还要看你们临危处变的能力,本相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完成本相交给你们的每一个使命!”
他虽然细声慢气,但极有条理,首先将相府外围的一切防务一一交代,阎乐及一干将领纷纷领命而去。韩信听得如此周密的布置,不仅为赵高所拥有的压倒性优势而心惊,同时更为赵高缜密的心思而感到可怕。当他的目光每一次不期然地与赵高那犀利的眼芒相对时,他都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殿堂中除了赵高之外,就只剩下了张盈、乐白、格里、赵岳山以及韩信五人,人数虽然减少,但气氛却愈发紧张,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赵高接下来的安排才是整个计划的核心,事情的成败与否,关键还在他们身上。
果不其然,赵高沉吟半晌,这才说道:“你们都是我最为器重的心腹,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就是用到你们的时候了。”他不再自称“本相”,而改用“我”字,言下自有笼络之意,众人无不抬头仰视,凝神屏气,生怕漏过赵高所言的一字一句。
“乐白的亲卫营,着重于整个相府外的警戒,在今晚酉时之前,任何人许进不许出。酉时之后,全面戒严,不许有任何人出入府内,敢有违者,杀无赦!”赵高拍了拍乐白的肩头,下手虽轻,却带出了一种无可匹御的杀气,令人根本不敢存有抗拒之心。
“是!”乐白领命而去。
赵高待乐白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之后,这才转头望向格里道:“你的任务,是带领你的战士进驻相府,或明或暗,必须牢牢控制住府内的整个局势。据我所知,在参加龙虎会的百名战者之中,其中不乏有胡亥派出的高手混迹藏身,你着重于他们身上,一旦信号传出,立时实施格杀,不得有误!”
格里接过赵高递出的一张名单,浏览一遍:“何为信号?”
赵高毫不犹豫地道:“掷杯为号!”
格里应声而起。
赵高微微一笑,道:“虽然府内的一切局势有利于我,但真正凶险之处,却在登高厅。”
韩信一直沉默不语,直到这时,他才低声发问道:“登高厅又在何处?”
赵高看了他一眼,道:“登高厅当然也在相府之内,不过在今天晚上,它却是我专门宴请胡亥的所在。为了不引起胡亥的疑心,今夜出入登高厅的人,不仅非富即贵,而且不能私带兵器入内。”
韩信心中暗惊:“纪少果然聪明,已经算到了赵高的心思。这么说来,赵高果真是想利用我来行刺胡亥。”他不动声色,静听赵高下文,孰料赵高话锋一转,面对赵岳山道:“至于登高厅的布置,相信岳山已安排好了?”
“是,一切尽按赵相吩咐,万事俱备。”赵岳山恭声道。
“很好!”赵高满意地点了点头,与张盈相视一笑,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想了很久,总是不太踏实,只有有劳你去替我打理一下。”
他称张盈并不直呼其名,而是只用一个“你”字,可见二人的关系不同寻常,韩信看在眼中,微微一怔,却见张盈俏脸微红,目光盯视赵高,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意。
“赵高与张盈难道是一对情人?如果不是,两人的神情何以会如此暧昧?如若是,以赵高的性情,他又怎容得下张盈风流淫荡的行事作风?”韩信不由大感惑然。
“赵相请讲。”张盈微微低头,避过赵高的眼芒道。
“我想请你替我监视一下后院厨房的那一帮人,神农厨艺,虽然传世十代,家世清白,但是他们终究是外人。俗话语,小心能驶万年船,我可不想在阴沟里面翻船。”赵高此言一出,吓得韩信顿冒冷汗,不由得为纪空手担起心来。
张盈领命道:“我一定照办,不过为了预防万一,我可以在酒菜上席之前,命其自尝一筷,以防他们在酒菜中做手脚。”
赵高笑道:“你果然心细如发,好!就照此办理,只要每一件事情都做到毫无漏洞,明年的今天,必定是胡亥的祭日!”
赵岳山与张盈看了韩信一眼,这才在赵高的示意下匆匆离去。偌大一个殿堂中,转眼间便只剩下赵高与韩信二人相对,半晌无声,一时静寂。
在赵高的目光逼视下,韩信心中忐忑,整个人极不自然,好半天才听赵高相问一句:“你在想什么?”
韩信微惊,赶忙答道:“属下所想,只怕有污赵相之耳,是以不敢回答。”
赵高“哦”了一声,颇感兴趣地道:“但说无妨,我不怪罪于你便是。”
韩信这才答道:“属下心想,不知赵相与张军师是什么关系,何以你们二人的神情让属下一直看不分明?”
“哈哈哈……”赵高略怔一怔,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半晌之后才戛然而止,注视着韩信道,“我一生从不轻易信人,对你亦不例外。就在这之前,我还一直在对是否对你加以重用表示怀疑,现在我却确信,你应该是一个可以让我信任的人。”
韩信似乎糊涂了,问道:“为什么?难道我心中的想法就能改变你对我的看法吗?”
“是的。你心中所想正是你真实心境的写照,因为但凡心怀叵测之徒,到了这种紧要关头,他只会想到如何隐藏自己,如何伺机一击,而绝对不会想到与他无关的事情。你能看出我与张盈之间的关系,这不仅证明了你观察入微,同时也证明了你对我并无恶意。”赵高缓缓而道,眼中露出欣赏之意。当世之中,像韩信这般杰出的年轻后辈毕竟不多,赵高虽然阅人无数,但对韩信却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扶植之意。
韩信心中一惊,不由为赵高的推理感到钦服。事实上若非纪空手事先提醒,他或许在心情紧张之下,极有露出马脚的可能。
此刻,韩信等着赵高说出他与张盈之间的关系,平心而论,他的确对此抱有浓厚的兴趣,兴之所致,并非全是作伪,可是赵高并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而是轻品一口香茗道:“你的流星剑式已经具有一定的火候,再辅之以雄浑的内力,当世之中,确实算得上年轻一辈的顶尖人物。但是拥有这些尚且不足以让你名扬天下,一个真正的高手,他还需要具备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对胜利的渴望。现在正好有这样一个成名的机会,不知你是否勇于面对?”
他的话平平无奇,却给人精神的振奋,不知不觉地使听者有一种热血沸腾的亢奋。韩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激动的情绪,沉声道:“我此次咸阳之行,不求财富,只求功名,能有成名之机,岂容错失?还请赵相吩咐!”
“好!我就喜欢年轻人的这股冲劲!”赵高眼中顿时闪射出异样的光彩,接着道,“我要你在今晚的登高厅上,刺杀胡亥!”
韩信脸显震惊之色,他倒不是为赵高的话而震惊,而是对纪空手的判断能力感到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害怕。如果让纪空手得知他此时心中的真正想法,不知纪空手脸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你怕了?”赵高的眼芒如电般射入到韩信的眼眸中,似乎想从中看穿一点不明的玄机。
“不!”韩信断然答道,“我早就在等着这样的机会。”
赵高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能如此想,说明你的确是一个难得一见的人才,也证明了我的识人目光并没有错。在我的门下,武功高过你的并非没有,但真正能够完成这次刺杀任务者,恐怕你是唯一的一个!”
韩信很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以询问道:“为什么?对于赵相来说,我毕竟是一个外人。”
赵高摇头道:“以前是,但从这一刻起,你已是我的亲信。所谓用人不疑,我相信你对我的忠心。”顿了一顿,随即接着道,“世人皆知,胡亥登上皇位,其功在我。但是正因如此,使我功高震主,所以胡亥一登上皇位,他最想除去的人,当然就是我。只是他一直碍于我的实力,迟迟不敢动手,但却暗中培植了不少力量,就等待机会给我致命的一击。”
韩信道:“我听人说,胡亥喜好酒色,从不节制,是一个庸碌无为的昏君,想不到他会有如此心计。”
赵高道:“这才是他聪明的地方,若非如此,我又岂能容他活到今日?不过所幸我终于发现了他的阴谋,今夜一战,犹是未晚。我要让他知道,我赵高既然可以立他,也可以废他,大秦的天下始终只能掌握在我赵高的手上!”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油然生出一股傲然之气,不失入世阁豪阀的王者风范与一代权相的气势。纵是韩信如此大胆之人,亦在这股威势之下黯然低头,不敢仰视。
良久之后,赵高方才又道:“不过我依然失算了一着,就是胡亥不仅从始皇身上学到了龙御斩,而且功力之高,绝非是一般高手所能匹敌。只要他有剑在手,杀他并非易事。”
韩信问道:“今夜登高厅上,不是不可佩剑吗?”他一问之下,方知所问极为幼稚,不由脸上微红。
赵高看出了他极为不好意思,佯作不知道:“但是他是王者,岂有解剑之理?所以我千思万虑,终于想到了利用龙虎会来对付他!”
韩信已听过纪空手点评赵高阴谋,听到这里,已是全然明白,他有意掩饰自己适才的无知之谈,故作恍然大悟:“赵相莫非是想让我在龙虎会上一举夺魁,然后借机召见,给我刺杀胡亥之机?”
赵高微一点头,道:“是的,唯有如此,你才能带剑进入登高厅,而且不会让胡亥有半点疑心。所以我说,只有你才能助我完成这次刺杀行动!”
韩信这才明白赵高器重自己的原因:一来是因为自己的剑法不错,以有心算无心,或许可以敌过胡亥的龙御斩;二来自己面相极生,胡亥不会对自己过分注意,这样无形中就增加了成功的机率。想通了这些事情之后,他这才知道赵高的心计之深,固然让人害怕,但纪空手料事如神,却又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若非他深信冥冥之中必有天理,或许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韩信收摄心神,很快进入了自己扮演的杀手角色,问道:“可是龙虎会上高手如云,纵然我能打败所有敌手,想必亦是力竭,又怎能与胡亥一拼?”
赵高微微一笑,道:“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对此事早有安排。我可以保证你出现在登高厅的时候完全拥有你应有的战斗力,而且还有同样的几个攻击手为你策应。”
韩信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胡亥一定是必死无疑了,我对自己的剑法通常都很有信心!”
赵高也笑了,而且是得意地一笑:“是吗?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张盈与赵岳山并肩出了九宫殿,稍作安排一下,便带领一干手下往后院而来。
膳房不大,却隐于花园一侧的竹林之中,一点不显粗俗之气,唯有隐隐传来的刀剁砧板之声与随之而来的扑鼻香气,构成了厨房独有的氛围。
在赵岳山的布置下,膳房的安全戒备愈发森严,除了少有的几个人可以自由出入外,其他的人各就各位,一片忙碌。
负责膳房守卫的是带刀侍卫莫生,这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典型军人,凭着战功晋升官位,不善言辞,却是个有本事的人物,赵岳山派他负责此地,自然是看重他的实力。是以,他此刻见到赵岳山与张盈之后,恭声行礼,只说了一句话:“莫生给两位请安。”
赵岳山“嗯”了一声,并不还礼,而是摆手道:“免了吧,你忙你的,我带张军师四处走走。”
他踏入膳房之内,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张大大的躺椅,一张茶几,一杯香茗,然后才看到神农那张清癯的脸容。他总有一种错觉,认为神农既然是天下第一名厨,理所当然也是天下第一胖子才对,可是当他见过神农之后,才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谬论而已。
“神农先生,我可又来看你来了。”赵岳山素知名人都有自我清高的毛病,是以脸上带笑,举止有礼。
“赵总管不必客气,你一日总要来个数次,又何必在乎多来这一次呢?你能对赵相如此忠心,难怪赵相会对你如此看重呢!”神农起身相迎,见到张盈时,眼中陡然放光,装出一副好色之徒的模样。
张盈认识的男人无数,又岂会在乎这种目光,咯咯一笑,道:“说得好,赵相看重的人,武功本事尚在其次,关键还要看这个人是否忠心。说到忠心二字,放眼相府之内,唯有总管当居首席。”
赵岳山刚想谦逊几句,忽然醒悟张盈乃是借此讽刺自己,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而问道:“神农先生的厨艺天下闻名,我也不想再加赞美了。只是今夜宴席之上,食客如云,高手无数,若是先生稍有大意,只怕难逃众人的非议。”
神农先生傲然道:“厨艺之道,乃我九世家传,平生不敢自吹,唯有于此道敢夸下海口,这一点但请总管放心。”
赵岳山拍掌笑道:“大师就是大师,所说之话句句与众不同。”他巡视了一眼膳房内的物什,接着道,“一应所需是否都已齐备?从此刻起,相府之内已经封关戒严,不许任何人出入相府,你若欠缺一些材料,说给我听,待我替你跑上一趟吧。”
神农先生道:“不敢劳烦总管,诸事俱备,只等开席,我已经早就安排妥当了。”
张盈任由神农先生与赵岳山二人闲聊,一双俏目却在四处打量,打量半天,始终不见异样,稍觉放下心来。当她来到一排锅灶之前,看着十几道背影背对自己忙个不停时,突然心神一跳,觉得有一股力量吸引着她,循其望去,发现那是一道背影,感觉有点熟悉,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不由留心起来,对她来说,只要是曾经在其记忆中留下印象的东西,一般都不会轻易忘却。
这是一道厚实的背影,在运动的韵律中充满着动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仿佛可以看到里面蕴含着青春活力的肌肉。不知为什么,当张盈悄然走近时,她的心中竟然泛起情动的涟漪。
这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竟然在她的身上蓦然出现,这简直让她有些亢奋不已。自从她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最终遥遥无期后,她便对任何男人都失去了应有的兴趣,甚至不能激起她对情欲的正常需求。虽然她日夜有男人相伴而眠,但她从来不认为这是情缘,更不用说付出感情了,她只将这种男人当作是一种戏弄的对象,玩弄别人,同时也玩弄自己,在醉生梦死中寻求心灵的慰藉。
但在这一刻,她面对这道背影时,竟然产生出一种对异性的渴求,甚至感到了自己身体正悄悄地发生异样的改变。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收摄心神,终于在与那道背影相距五步时站定。
“我们一定是在哪里见过?”张盈冷然道,其语气冷得有些做作。
这道背影依然不停地翻动着炒勺,聚精会神地对付着锅中的菜肴,仿佛没有听到张盈的问话,倒是神农先生与赵岳山闻声走了过来。
“莫非张军师认得劣徒?”神农心中虽惊,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也许。”张盈一双美目凝视着这道背影,等到这道背影转过身来,她微微失望地“哦”了一声,却对此人产生了更浓烈的兴趣。
她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如果见过,她就绝对不会放过!她从那张略带油烟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满不在乎的气质,似笑非笑,眼带忧郁,虽然算不上俊美,却有一种撩人心扉的男人魅力。隐约之中,她似乎又看到了昔日的恋人,目光在瞬间变得如雾般扑朔迷离。
是的,这人当然就是纪空手,也只有像纪空手这样被补天石异力改造过的男人,才能够吸引住张盈这等欲海娇娃的目光。
“我想这位夫人一定是认错人了。”纪空手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来者是张盈,但他却不知张盈对他的熟悉感是来自其体内的补天石异力。当日他在船上用补天石异力将张盈的天颜术破去,其补天石异力尚滞留于张盈体内,故此两气相吸,使张盈对他有种特别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的易容术很难被人识破,此刻与其在她的面前刻意掩饰,倒不如坦然相对,毕竟张盈阅人目力十分惊人,如果作伪,定难逃过她的视线。
张盈的俏脸一红,赵岳山故意怒斥道:“小子无礼,张军师虽然年纪不小,却仍是未嫁之身,你怎么可以‘夫人’相称?”
张盈眼中泛出一丝恨意,一闪即没,冷哼一声:“不知者无罪,我可没有计较,又何必劳烦赵总管操心?喂!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她这后面的一句话显然是问纪空手,倒把赵岳山晾到了一边。
纪空手不慌不忙地道:“小人姓丁,名纪,师从神农先生已有数年时间了。”他以丁衡之姓为姓,以自己之姓为名,表示不忘丁衡提携之意。
张盈嘴上念叨了一遍,突然发问:“你刚才炒的是一道什么菜?”
“油爆花生。”纪空手道。
“怎么寿宴之上会有这种菜?”张盈微一皱眉道。
“此菜虽然平常,亦是市井常见之物,但要将它做成一道上席菜肴,又岂是容易之事?油爆花生,讲究的是色泽金黄,香酥可口,清脆生香,口感适中。小小的一道菜肴,却有十九道工序,若非厨道中人,又怎知内中艰辛?”纪空手娓娓道来,丝毫不显呆滞,说话举止之中,隐现大厨风范,便是神农听了,亦是连连点头,暗自叹服纪空手的记忆力与悟性。
张盈依然不动声色地道:“油爆花生会有十九道工序,何不说来听听?”她丝毫不觉厌烦,一一相询。
这是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她总认为,一个奸细,往往都注意到一些大的枝节,却会忽略一些微不可察的细节,唯有从细节上入手,才能发现奸细的破绽。但若你从一些大事问起,这些问题几经奸细琢磨,已是天衣无缝,更能自圆其说,你是很难从中找出破绽的。
纪空手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第一道工序,在于选料。虽是一碟花生米,却必须是产自关中沙地的红皮花生,个大心圆,颗颗均匀,这样方能入菜;第二道工序,将选料出来的花生在深寒井水中浸泡一个时辰,然后滤水备用;第三道工序,则是选油……”他一一说来,谈到油温、控火、下锅时机等等事宜,一气呵成,宛如行云流水。说到最后时,他才顿了顿,道:“翻炒时需用滚云勺,这样才能让花生受热均匀,炒至第三十七勺时,起锅离火,滤油装盘,不可有一点停顿时间,否则花生必然焦黑。但若提前起锅,花生便带一丝生味,算不上是炒货上品。”
张盈微微点头,似乎非常满意纪空手的回答,神农见状,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
但是张盈正要转身之际,陡然眼芒生寒,厉声问道:“你刚才一口气说了三百六十九个字,却气息悠长,不见呆滞,可见内功不弱,以你这样的身手居然安心来做厨子,若无不良居心,又作何解释?”
此话一出,赵岳山与神农俱都失色,张盈身后的一帮随从更是拔刀逼上,形势危急,刻不容缓,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张军师能看出小人的身手,眼力果然高明。不过神农门下,要想找出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实在太难,不信请问神农先生。”纪空手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答道。
神农先生赶忙道:“这是我家传的内功心法,凡我门下,入门必修,只是为了发扬厨艺,绝无与人争胜之心。”
张盈奇怪道:“内功心法难道还与厨艺有关?”
神农先生道:“厨艺一道,讲究繁多,若无内力,单是掌锅颠勺便极难掌握,又怎能谈得上厨艺高明呢?此事还请张军师与赵总管明鉴!”
张盈不再说话,所谓隔行如隔山,她对此道一无所知,也就不好乱加妄断,而且她对纪空手确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便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放过了他。
等到张盈与赵岳山离开膳房,纪空手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叫了声:“好险!”发现自己的内衣俱已湿透。
“纪少这招意形留神真乃易容的最高境界,如此险中求胜,今夜盗取登龙图,我们必定成功!”神农笑了笑,拍了拍纪空手的肩头道。
“那我们可得好生计划一下才是,今夜的相府,无异于龙潭虎穴,只要我们稍有不慎,恐怕就会全军覆灭!”纪空手目光一闪,显然意识到了任务的艰巨。
“你不必担心,今夜的行动我已经计划好了,赵岳山刚才通知了我,今夜凡是上到登高厅的每一道菜肴,必须要试菜之后方可上席,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摸清厅中的形势,再伺机下手。只要刺杀得了赵高,登龙图便不难到手。”神农看了看四周的动静,悄然说道。他的脸上沉稳无比,似乎对事态的发展已经胸有成竹。
纪空手脸上不见动静,心中却暗吃一惊,与神农敷衍几句,见到守卫前来,各自散开。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一点地过去,随着夕阳西下,渐渐消失,暗沉的夜色终于降临。今夜虽无星月,但在相府内已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处处笙歌响起,车水马龙,热闹一片,以一场寿宴为名的大决战终于徐徐拉开了帷幕。
七月初二,夜,咸阳城中赵高相府。
将近酉时,相府之外的广场上,车马列队而立,足有千驾之多,人声鼎沸,凡是咸阳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到来,更有些人知道二世皇帝胡亥要亲来道贺,都想目睹帝君龙颜,无不趋之而来,整个气氛显得异常热闹。
相府内外点起了万盏大红灯笼,灯笼之上写有“寿”字,愈发突出了喜庆的氛围。过道园林都有千姿百态的各色灯饰,更加增添了不少辉煌的气派。
但是热闹之余,却不失有度,在乐白与格里的统领下,暗杀团武士与亲卫营的战士俱已到位,形成了非常严密的戒备态势。胆小之人见之,已是战战兢兢,有心人见之,不免在心中有所揣度,但更多的人却不以为意,认为相府守卫,自当如此,一切尽在情理之中。
由大门而入,宾客虽然鱼贯不绝,但一切接待均是井井有条,丝毫不显乱迹。来宾各按自己的身份,由专人引领,分别进入了一主二辅的三座大厅。
当中一厅面积最小,但设置最为豪华,与两边辅厅相距数十丈远,却高高在上,只可由上俯瞰,辅厅中的人却根本看不到主厅动静,厅上有匾,匾名“登高厅”。既有登高而望之意,又可作“登高一呼,四方响应”之解,由此可看出赵高的狼子野心。
登高厅所设宴席只有寥寥数桌,虽显空旷,但桌与桌之间的间距有度,显示着每一桌宾客身份地位的差别。若非王侯将相一类的人物,只怕是没有资格居坐其中的。
沿登高厅向两边而建的,正是两座辅厅,辅厅面积极大,各设五百席,可容下数千宾客。三厅之间,有一块偌大的空场,搭置木台,成为了龙虎会的演武场。三方宾客俱可在喝酒作乐之余,欣赏到高手之间演绎而出的龙争虎斗。
韩信在台下的一方席上入坐,手抱一枝梅,闭目养神,丝毫不为外界动静所惊扰。他并不担心自己是否能夺得魁首,登上登高厅。因为赵高既然有言在先,想必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他倒是一心想看看纪空手何以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从胡亥的身上盗走登龙图。
他虽然对纪空手一向很有信心,但看到眼前这种场面,不由得为纪空手担起心来,毕竟这是在相府府内,稍有闪失,的确是无路可逃,无处遁迹。
格里瞅了个空暇时间,悄悄来到他的身边,道:“你不必紧张,此事虽然事关重大,但若赵相没有把握,他也绝对不会贸然动手。”
他与韩信极是投缘,料其新手上阵,难免紧张,是以特来嘱咐几句,韩信知他心意,微微一笑:“多谢将军关心,时某心中有数。”
格里见他神态如常,顿时放下心来,拍拍他的肩道:“若想成名,成败在此一举,不动则已,一动必要义无反顾,永不言退。”
“是。”韩信心中一凛,肃然道,这是格里杀人的经验之谈,的确是刺杀精华,韩信怎敢不听?
格里巡视了一下四周的人群,其中不乏有跃跃欲试的战士,陡然间看到东面角落处的一条人影,心中一惊,“咦”了一声道:“怎么此君也到了相府?”
韩信循声望去,只见那人一身玄衣打扮,身材健硕有力,怀抱一杆长枪,在夜色映衬下仿若一个幽灵般挺立于那角落中。虽然看不清其面目,但观其轮廓,已有一股袭人的寒意油然而生,令人不寒而栗。
韩信刚要发问,倏觉那人抬头望来,一道如电的寒芒透过虚空,竟与自己的目光在空中相对,虽是一触即分,但是韩信只觉胸口一闷,仿佛感到有一股大力击中胸膛一般。
“此人姓扶,名沧海,乃南海长枪世家的传人。南海长枪世家一向少有人在江湖走动,他今日前来,已经是与长枪世家往日的行事作风大大不同。”格里似乎对江湖逸闻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他莫非亦是胡亥的手下?”韩信悄声问道。
“不可能,胡亥安排的高手已全在我们掌握之中,他们也绝对不会来争这份名头,倒是这扶沧海的枪法不弱,若他有心夺魁,只怕对你不利。”格里不由担起心来。
“若是如此,倒也再好不过。”韩信豪气顿生,大有与扶沧海一决高低之意。
格里摇头道:“赵相对你早有安排,岂能再容节外生枝?何况今日相府之内戒备如此森严,此人竟能避过众多耳目,闯入府内,单凭这份胆色与勇气,已足以让人不可妄生小视之心!”
韩信正待说话,忽见扶沧海从人群中走出,大步行来,他的步伐坚定有力,眼芒透出,直逼韩信面门。随着他的人每向前移动一分,带出的压力便随之增强一分,韩信昂首而视,不动声色,心中却感到一座山岳缓缓移来,给人以咄咄逼人的压服之势。
扶沧海走到与韩信相距三尺处方才站定,脸如严霜,眼中神光若电,半晌才道:“我巡视全场武者,今夜的龙虎会上能与我一战者,唯君而已。”
他言下并无太大的恶意,反倒对韩信多了几分推崇的意思。韩信一怔之下,微微笑道:“不敢,扶兄英气勃发,未出手时已气势在先,这等威势,岂是时信所能比肩的?”
“时信?长街击杀乐五六的时信?”扶沧海眼芒一闪,追问一句。
“侥幸得手,怎敢言胜?乐五六死在我的手下,全是轻敌所致,若非如此,只怕死的人就会是我了。”韩信淡然笑道。
扶沧海沉吟半晌方道:“乐五六的身手我早有所耳闻,你过谦了。如果我目力不差,纵是乐五六全力以赴,也未必是你的百招之敌。”他突然间傲然笑道,“幸会,幸会,有强手亲临,总算让扶某不虚此行。”
他说完此话,又悄然退回自己刚才所站的那个角落,来去突兀,潇洒至极,顿让韩信叹服不已。特别是他面对格里这等高手时犹似不见,这份傲气,实是狂得可以。
“看来你与扶沧海必有一战,他指名点你,只怕你难以回避。”格里脸上露出一丝忧郁之色,轻叹一声道。
“难得遇上如此英雄人物,我亦不想错失这个机会。”韩信眼眸中顿闪异彩,战意勃发下,整个人多出了一股必胜的气势。
格里欲劝又止,只得匆匆离去。虽说韩信与扶沧海之战胜负未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但两人若是交手,终需百招之后方能罢休,到时即使韩信胜了,也必定已是强弩之末,又怎能再担负起刺杀胡亥的使命?
这种结局绝对不是赵高愿意看到的,所以格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扶沧海与韩信交手。而要扶沧海接受这个建议,通常的办法,只有格里亲自与扶沧海一战,迫他离开相府。
格里的行事作风就像是一阵风,只要主意拿定,立时实行。于是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他已约上了扶沧海,悄然离开人群,来到了花园之中。
扶沧海人到花园,便已看到了花园之中人影幢幢,潜藏了不少高手。他皱了皱眉,却丝毫不惧,缓缓地将长枪取在手中。
格里看出了扶沧海眼中的疑虑,轻笑一声道:“我绝没有以多欺少的意思,之所以约你一战,只是不想让你与时信在今夜交手。”随即打了个手势,竟然指挥属下全部退出了花园。殊不知,这个决定带给他的将是灭顶之灾。
“为什么?”扶沧海没有料到格里会是如此自信,但他更想知道,格里为何要拦阻他与韩信在龙虎会上的争魁之战。
“如果你能胜得了我的霸王钹,过了今夜,你就自然会知道原因。但是现在,我却无可奉告。”格里笑了笑,南海长枪世家虽然名扬天下,但他却丝毫不惧,他完全有击败扶沧海的自信,否则也不会贸然挑战了。
“霸王钹,这是格里的兵器,莫非你就是入世阁中暗杀团统领格里?”扶沧海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暗惊,他绝对没有料到站在时信身边的将军竟是入世阁的三大高手之一。
“你现在知道,并不算迟,只要你答应离开相府,我留给你的还是一条生路。”格里很满意扶沧海的反应,更不愿贸然与南海长枪世家为敌,所以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不,你错了,你可知道,我来到相府是何目的吗?”扶沧海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格里道:“来参加龙虎会的人,都想夺魁,借此争得一份功名,你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南海长枪世家屹立江湖数百年,你可曾听到过有一人身居官位?”扶沧海淡淡一笑,脸上仿佛多出了对功名利禄的厌倦。
“这倒不曾听过。”格里想了想道。
扶沧海道:“我来相府,一是欲会会天下英雄,二来则是为了帮朋友的一个忙。英雄可以不会,但忙却不能不帮,所以我不能走,咱们唯有一战!”
格里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道:“你的朋友是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扶沧海冷冷一笑,陡然间长枪一振,大声喝道,“就让我的长枪会一会你的霸王钹吧!”
他双腿错步,长枪已然破空,枪锋闪耀虚空,发出嗡嗡之音,一股慑人的杀气顿时弥漫空中。
他初时给格里的印象,虽然狂傲,却不失有礼,听到自己的名号,似有怯意,但这一刻却像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般,非常沉着冷静,眼芒射处,无一不是随时可以发动攻击的突破口,根本没有半点轻敌或是怯阵的表现。
他的双手握住枪身,稳定如山,却意态轻闲,随意摆出的架势,如山梁般横亘,的确具有震撼人心的高手风范。
格里心中暗自喝彩一声,不敢大意,将手伸向背后,再伸出时,只见一只大如铁扇的钢钹跃然空中,钹边寒芒尽现,竟是一件可攻可守的杀人利器。
他的眼神变得如刀锋般锐利,洞察着对方长枪逼迫而出的气势走向,而自己的霸王钹却一点一点地伸向虚空……
花园之中静若无声,清风徐来,到了他们相距的空间,仿佛撞上了一面墙,再也渗透不进。如此强横的气势,使得双方都不敢有半点疏忽,更不敢贸然出手。
幽暗的花香覆盖了整个园林,淡香袭人,沁人心脾,但是无论是格里,还是扶沧海,似乎都没有闻到这如处子体香般的幽香,扑鼻而入的,是那股沉沉的肃杀气息。
这是无声的对峙,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仿佛透出了一个信息,那就是不动则已,一动必是石破天惊!
格里感受着对方迫来的如潮压力,不得不为自己的一时轻敌暗自叫苦。他根本没有想到扶沧海的内力会如此雄浑,一时大意,让对方在气势上压了自己一头,不过他毕竟身经百战,临场经验丰富,而且实力不弱,表面上丝毫看不出落于下风的迹象,却在暗中催逼劲力,企图在对峙中扳回劣势。
他的本意是想速战速决,心系龙虎会和韩信,使得他无心恋战。按他的实力,假若与扶沧海同时拔出兵器,在气势上不分轩轾,他就处于主动,但是到了此刻,他只能气度沉凝,严阵以待,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他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不由心中一急:“倘若扶沧海一直不动,我岂非便要陪他站上一夜?”
但是扶沧海绝对没有再等待下去的意思,他忽地身子向前微俯,如猎豹般陡然冲前。
人动,枪却未动,就仿佛长枪悬凝空中一般,等到他踏出两步时,劲力陡然从掌中爆发,长枪甫动,如恶龙般飙射而出。
如此怪异的出枪手段,实乃格里生平仅见,但他却知道这样的出枪,借力强大的惯性可以使速度增加逾倍,刻不容缓之际,他唯有架钹格挡。
“当……”的一声,枪钹一触即分,发出一声轻响,但两人同时感到手臂一麻,不由得重新估量对方的实力。
扶沧海回枪退步,枪势更烈,手腕一振之下,长枪化作漫天枪雨,如暴风骤雨般卷向格里的身体。
格里虽处守势,却丝毫不乱心神,指拨霸王钹,竟如风车般全力旋转,一时“砰砰……”之声不绝于耳,顿时化去扶沧海的如潮攻势。
“高手就是高手,临危不乱,不过你再接我这十七式沧海枪法试试!”扶沧海战意勃发,大喝一声,人如狂飙直进。
他占得先机,欲一鼓作气挫败对方,何况面对的又是格里这等高手,一旦让对方转守为攻,自己便难以扳回胜势,是以他一招出手,招招不让,枪势如大江之水,连绵不绝,尽显长枪攻掠的威力。
格里一见之下,心中再也不存侥幸,心知高手交战,只要一旦失势,唯有在严防之下等待对方出现破绽,倘若贸然攻击,往往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徒增败笔。
于是他全力退防,霸王钹飞旋如风,遮挡得滴水不漏,钹动风生,猎猎直响,卷起花草残枝,愈滚愈大,犹如滚雪球一般,任凭对方的长枪舞动穿越,竟然不散。
扶沧海看得心惊,久攻不下,不由怒喝:“第十七式,沧海怒潮!”话音一落,长枪速度陡然放缓,一点一点地透入虚空,劲力四溢,潮声隐起,犹如海潮怒啸而来。
格里心中一凛,顿觉一股强大无匹的劲气随着枪锋的挺进,成阶梯式的浪潮一级一级不断加强,由四面向自己围杀而来。触目之下,但觉扶沧海在精奥的步法配合下,正围绕着自己做出旋转式的攻击,处处俱是飞旋的人影。
他不由心中一紧,同时暗自窃喜,因为他看出了这是扶沧海竭尽平生所学的一招精华,只要自己能够挡住这绝妙的一杀,胜负已可立判。
他当然有化解此招的办法,事实上他在尽力防守的同时,已经作好了反攻的准备,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机会。
而现在就是一个机会,以格里的眼力,当然不会放过,是以他突然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冷静,双目厉芒绽射,凝注着长枪在每段空间与每个时段里衍生的变化与进度。
“呼……”当扶沧海的长枪如毒蛇吐信般刺破他的劲气防线时,格里再不犹豫,一退之下,就在对方枪势欲尽未尽之时,陡然出手了。
“轰……”爆响惊起,格里提聚的功力蓦然沿着霸王钹飞旋暴射,向四方迸裂。一时间那凝聚的草球散裂开来,疾风袭卷,花草如漫天星雨般飙射开来。
谁也想不到这飞旋的草球也是一种攻击的武器,花草疾射,形如暗器,仿佛形成了千百个攻击点。而最让扶沧海感到心惊的,还不是这些,就在草球爆裂的刹那,他感到在草球的中心有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气飞袭而来。
杀气,刀的杀气,格里以霸王钹成名,所以谁也没有想到他也会使刀,而且还是用刀的高手,这才是格里真正致命的一杀!
凛冽的杀气如针刺般直侵肌肤,眉毛倒竖,却不能使扶沧海的眼珠转动一下。他在瞬息之间感受着这突然的一变,并且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判断和相应的变化。
刀是弯刀,呈弧形而来,刀气更带着一股强大无匹的回旋之力,任何人面对此刀,都不可能真正做到无动于衷。
扶沧海也不能,不过他幸好也留了一手,所以他并非毫无回旋的余地,因为他的沧海枪法虽然名为十七式,但真正的一式杀招,就隐藏在这第十七式之后。
南海长枪世家能够屹立江湖数百年不倒,这固然与它地处边疆有关,实则是因为每隔数年,这个世家中都会涌现出一位杰出的弟子,对祖传的枪法套路作出精心的改良或者重新设计。每经一人,其枪法的破绽便减少一分,渐渐达到攻守平衡的完美境地。到了上一代人的时候,长枪世家出了个扶三枪,为了检验这套枪法的实用性,竟然现身江湖,公然与当时最负盛名的剑客飞散人决战于吴楚故地。虽然最终无人知道这一战的结果,但扶三枪回来之后,认定枪法攻势有余,防守不足,是以闭关七年,终于创出了这沧海枪法的最后一招——意守沧海!
只因这一招只守不攻,与沧海枪法十七式的全攻精髓格格不入,是以扶家子弟并没有将它纳入沧海枪法之列。但这一招一旦与之配套,攻守有度,浑然天成,又的确是这套枪法的后续之招。
此招创成数十年,今日方在扶沧海的手上展露出来,怪不得连格里这等行家高手都没有预知此事。
“轰……”枪锋破空,终于与弯刀碰撞一起,爆发出一股猛烈的狂风,草树连根拔起,向四方飞泻。
两条人影俱觉浑身一震,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跌飞。格里心惊之下,霸王钹陡然出手,发出了一记意想不到的攻招。
钹锋森寒,如圆盘飞旋,呜呜声响,慑人心魄。劲气随着霸王钹运行的轨迹向前罩射,顿时将扶沧海的整个人影笼罩。
扶沧海心惊这陡生的变化,再也无力作出应变之招,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格里的实力,根本就没有想到格里竟能在身体失控的情况下犹能施出这厉害的杀招。
高手之争,虚实变幻莫测,一切全靠预判能力来抢占先机。扶沧海没有算到格里的弯刀,但他有意守沧海应急;可是他又没有算到格里除了弯刀之外,真正的杀人兵器是霸王钹,这一次,他似乎死定了。
格里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身体向后跌飞,气血翻涌的同时,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相信扶沧海绝对逃不过自己这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