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偶希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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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先跟鱼儿做伴,再与普雷布尔一家重逢!

水手们谈起死亡时,总是说“跟鱼儿做伴去了”。这会儿,我总算有点明白这话的意思了。因为我和船上的一些残骸搅在一起,所以起初的感觉还不错。其实,我十分舒服地在一卷绳子上漂了很长时间。后来,一个大浪把我打得翻了个身。这可真不舒服。但只要一想起刚才那场火里逃生,我就什么怨言都没有了。

现在,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间古董店里,回想起当年那些随波逐流的日日夜夜,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然在腥咸的海水里漂了那么远,不仅看到了热带的太阳和漫天星空,还被色彩斑斓的凶猛鱼儿又啃又咬。不过,它们发现我这块木头并不合口味后,都很快放弃了。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突然碰见鲨鱼或鲸鱼,混着海水把我一口吞到肚子里。我还清楚地记得在家时看到的那本《圣经》里的插画。我想,那么大个人都会被一口吞掉,何况是我这么小的木头娃娃!但冥冥之中,上苍又一次保佑了我。

在海上漂了那么久,我想我一定已经被水给泡晕了。我记不清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小岛边的。总之,我和船上的一些残骸一起漂了过来。反正,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躺在平静的岩石潭里了。这个水潭由珊瑚礁围成,潭壁上红色的鲜艳水草伸进清澈的水中,看上去既像一根根舞动的手指,又像一条条柔顺的发辫。小小的贝类动物在水塘里爬来爬去,忙着自个儿的事。一只带刺的大海星缠上我的脚踝,但我实在没力气甩开它了。受了这一路的折磨,我只想静静地躺着。热带地区的太阳特别毒,很快,我露出水面的那部分身体就被烤干了,留下一层盐霜。

接下来的事简直难以置信。周围竟然响起了人声!一时间,我还以为那是什么奇怪的鸟叫声和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但那声音又传了过来,这次我听出来了,是安迪和杰里米·福尔杰!我简直欣喜若狂,但又一下子担心起来:他们要是不到水潭边来怎么办?难道我又只能躺在这儿,听着他们越走越远,再一次把我丢下吗!“噢,”我心想,“哪怕这辈子能喊一次也好啊,大声地喊一次:‘这儿,我在这儿!带我去找菲比吧!’”

没错,你猜对了!他们找到了我,不然,如今我怎么会坐在这写回忆录呢?安迪得意扬扬地把我带了回去,其他人见到我也高兴极了,都忘了责备他一只螃蟹没抓到就回来了。

“真是个奇迹啊!”菲比把我搂进怀里时,普雷布尔太太高兴地大声说,“安迪,你在哪儿找到她的?”

“在岸边的一个水潭里。”安迪得意地说,“还冲上来一些木头和杂物,杰里米正在那捞呢!”

“嘿,这木头娃娃比我们都厉害!”普雷布尔船长用拇指和食指夹着我,翻过来掉过去地看,“我们花了大半天,又是海图,又是船舵,还加上四副船桨才到达这里。而她不费吹灰之力,居然也顺利过来了。”

“天啊,”我想,“他哪儿知道我这一路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我觉得,她要不是花楸木做的,就回不来了!”菲比提醒众人。

这一次,妈妈没有责备她。

“真没想到,再见到她我会这么高兴。”普雷布尔太太说,“她真让我振奋!这么看来,或许这个小岛也不是那么偏远,没准儿什么时候,就有船来把我们接走。”

“夫人,鼓起勇气就好!”比尔·巴克尔插嘴道,“我总说这个娃娃会给我们带来好运。现在,我还要这么说,才不管有没有人听呢!”他边说,边忙着砍开潮湿茂密的灌木。

其实,除了我们这几个人在听他说话,周围只有几只色彩斑斓的鸟儿和一些拖着长尾巴、在树枝间蹦来蹦去的棕色小动物在吱哇乱叫。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小家伙叫“猴子”。离开这个岛之前,我还会见到更多猴子。

“被海水这么一泡,她恐怕再也恢复不到以前的样子了。”鲁本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伤心地说,“她的衣服和脸色都大不如前啦。”

“我们不也一样么!”普雷布尔太太瞥了眼旁边树枝上湿乎乎的贝雷帽,无奈地叹了口气。

菲比立刻开始缝补我的衣服。炙热的阳光下,不光是衣服,就连我也很快被烤干了。尽管身上破破烂烂,还褪了色,但看看其他人的样子,我也没那么难过了。

这座小岛是普雷布尔船长说过的那片群岛中最外面的一座。虽然不过是块珊瑚礁,上面却长满了各种植物:有棕榈树,还有其他我叫不出名字的树;有垂挂的藤蔓植物、巨大的蕨类植物,还有被船长称为“木槿”的粉红花朵。他们先是找到了两间废弃的茅屋。屋子由柱子和树枝搭建而成,上面铺着草和树叶。不过,屋子显然已经建成很久,上面的树叶都发黄了,好些地方也破损了。但比尔·巴克尔和其他几个人还是开始修补漏洞,加固根基,好让它们承受得住热带地区说来就来的暴雨。这个地方有时阳光明媚,却会突降大雨。可还没等你找到避雨的地方,雨又停了。船员们找遍整座小岛,也没发现淡水。所以,幸好经常下雨,否则我们就没淡水喝了。每一次,船员们都会用木桶把雨水接起来,这样我们就不至于渴太久。每一滴淡水大家都很珍惜,洗漱都用海水。至于吃的,我想他们解决得还不错。因为岛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果子,更别提还有猴子们最爱吃的椰子了。普雷布尔太太不怎么喜欢椰子,但在船上吃了那么久的饼干和咸肉后,菲比和安迪对它们真是爱不释口。而我几乎生平第一次感到遗憾,因为看着孩子们喝得那么香甜,我却没法亲口尝一尝那白色的椰汁。

普雷布尔船长坚信,另外几个大一点的岛上肯定有土著人。其中一座岛在遥远的蓝色天际线上若隐若现。他认为,那些土著人偶尔会来我们的小岛捕鱼或干点儿别的什么事,那两间小屋就是他们上次来时留下的。不过,船长似乎并不希望他们再到岛上来,因为他和其他几个人都认为,那些土著不会表现得多友好。小岛周围几乎没有任何船只经过的痕迹。就算那些来过的船,也没对这一带有过什么好印象。船长每天都会用他的小望远镜瞭望大海,看看有没有船只经过,同时也观察一下海面上的情况。我们的小艇随时做好准备,只要在地平线上看见桅帆,就立刻起航。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小屋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温暖而浓重的夜色包围着我们,周围还有奇怪的声音和我从未闻到过的气味。透过棚屋的缝隙,可以看见星星。这似乎给了普雷布尔船长一种安全感,他不停地指星星给妻子看。但普雷布尔太太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安慰,说看到那些星星都不在以前熟悉的位置上,只会让她更想家。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她的表现已经出乎我的意料。离开家时,她还以为不过是趟比波士顿远不了多少的旅程,所以连桌上的果子冻都没收起来。即便她对这次出航感到后悔或失望,我也不会责备她。然而,她深深爱着船长,他的困境反而为她带来了新的勇气和活力。

“没关系的,达内尔。”一天,船长拿着望远镜,满脸沮丧地从岸边回来时,我听见她对他说,“我们到了这地步并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要是还有机会回到缅因州,我一定要写一首能媲美大卫王诗篇的赞美诗。”

“是呀,我知道快乐总是与痛苦相伴,”船长说,“但我还是要说,这是我收获最大的一次,而且还带上了你和菲比,为什么我还是要失去那艘船?唉,有时候,真搞不懂上天的旨意。”

这是我听过船长最像抱怨的一句话。在其他人面前,他总是一副沉着冷静、和蔼可亲的模样,甚至还会拿他们的食物和外表开开玩笑。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的食物和外表显然都没有得到任何改善。尽管船长总说海航日志应该是大副的职责,他仍然每天坚持记录。岛上没有笔和墨水,但做了几次试验后,他总算能凑合着写出一两行字,记录下当天的日期。我记得,他管那种木莓汁叫“越橘墨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船长说他看见远处岛上有烟雾腾起。其他人轮流拿他的小望远镜看了看,最后证实他说的没错,的确有烟!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船长和杰里米·福尔杰匆匆忙忙地从岸边跑回来,说看见有些东西正驶向我们这边。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他们说那些船看起来像是土著的敞篷船。不管怎样,水面上终于有人了,而且他们还正朝着我们的小岛而来!于是,船长把大家叫到一起,商量要是他们上岸,我们该怎么办。此刻,菲比正好在棚屋前玩。比尔·巴克尔找回来一个美丽的海螺壳,她拿来替我做了间小房子。我们都能听见头顶上大人们的谈话,所以我清楚地记得他们说了什么。

满脸胡茬、皮肤黝黑的船员们表情都很凝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气氛。我知道,一定有大事要发生。

“比尔,你觉得,他们对我们友好的概率有多大?”船长问,“和土著人打交道,你比我们经验丰富。”

比尔一脸严肃,若有所思地盯着海面。

终于,他开口道:“这些人划到你的船边,想拿椰子交换刀、串珠和印花棉布是一回事,可他们的人数若是你的十倍,而你又恰好没有那些能糊弄住他们的小玩意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我可不想冒险待在这儿,去赌一赌他们到底是不是食人族!”

我看见船长皱起眉,不安地看着妻子。听到比尔的那番话,普雷布尔太太脸都吓白了。

“夫人,我不是说有谁要被吃掉,”比尔赶紧安慰她,“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话大家都同意。于是,他们很快便制定出了计划。杰里米和鲁本去海边,把我们的小艇藏进他们发现的那个洞穴。船长和比尔·巴克尔则留下来保护我们。安迪也吵着要去海边,但船长命令他待在原地。船长对菲比也下了一条命令:

“不管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一定要乖乖听话,知道了吗?”

“知道了,爸爸。”她回答,“他们会像波特兰集市上那些印第安人一样,全身都涂满油彩吗?”

她这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就连普雷布尔太太也忍俊不禁。接着,她让菲比带着我跟她进了棚屋。安迪本来也应该跟进来,却非要守在门口,好随时向我们报告最新情况。船长和比尔·巴克尔站在不远处,手里都拿着根从大船上用来穿绳索的木笔。船长还在惋惜他的手枪,因为他那点儿子弹被海水一泡,都报废了。

安迪眼尖,没过多久,他就看清了:有好多船正挤挤挨挨地朝这边驶过来。

“看上去差不多有五十艘呢!”他大叫,“但阳光太刺眼,看不大清楚。不过,他们肯定是朝我们这边来了!”

果然如此。鲁本和杰里米刚藏好船回来,一大群棕色皮肤、几乎没穿什么衣服的野人就涌上岸来。他们有的拿着制作粗糙的长矛,有的拿着简陋的盾,还有的挥舞着削尖了的棍棒。谁也说不清他们在上岸之前是否知道我们在岛上。或许,正如普雷布尔船长所说,他们看到了我们升起的火堆。但他们也有可能只是来打打猎或钓钓鱼。但究竟是哪种情况,我们永远也搞不清了!安迪猫着腰蹲在门口,随时向我们报告看见的情况。

“现在,他们走到大树那边了!”他说,“普雷布尔船长和比尔过去了,好像在给他们鞠躬。他们停下来了!他们在互相打手势。比尔到底明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啊!”

过了一会儿,安迪又说他们一起朝着这边来了。他们走到这里,大概也就用了五分钟的样子,躲在棚屋里的我们,却觉得仿佛过了好几个小时。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反而高兴起来。普雷布尔船长探进头来瞅了瞅,招呼我们跟他一起出去。我看见普雷布尔太太一手拉着安迪,一手牵着菲比,跟着他走了出去。虽然刚从棚屋里出来,还不太能适应外面强烈的光线,但我们还是看到,似乎有好几百个棕色皮肤的人围在周围。

“别紧张。”我听见船长压低声音说,“到目前为止,他们还不会干什么,就是看看我们而已。”

他们的确在看我们。我从没见过那么多张专注的脸和那么多双明亮的黑眼睛。我看到他们乱蓬蓬的头发下露出了鼻环、耳环和雕刻项链,手腕、手臂和脚踝上挂着不少金属环。足智多谋的比尔·巴克尔灵光一闪,脱掉衬衫,把身上的文身露了出来。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嗡嗡”声。我们觉得,这说明比尔的文身让他们很感兴趣。他们纷纷往比尔身上挤,看起来都快把他给压扁了。他们的好奇心持续了好一阵子,我们才得空聊了几句。

“真像一群小孩,”普雷布尔船长说,“但愿他们能一直这样。”

但他们的兴趣也像孩子一样,很快便转移了目标。这回,他们又围到菲比身边来。那会儿菲比已经放开妈妈的手,正紧紧地抱着我。那个最高大,耳环和串珠挂得最多的土著人看见她怀里的我,立刻叽里咕噜地乱叫了一通。结果,剩下的人都围了过来,对着我们不停地指指点点。我能听到菲比的心怦怦直跳,但即便面对那般高大的土著人,她也没有畏缩。那人多半是他们的酋长,因为他一个最微小的动作,其他人都会立刻服从。他伸出一根巨大的棕色手指碰了碰我,接着回头朝其他人咕哝了一句,然后转过身,朝菲比伸出了手。

很显然,他想要我。我知道就算船长不说,也没人敢违抗。

“菲比,把希蒂给他!”船长的声音不容置疑。

尽管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但只要一回想起那刻,我还是会吓得浑身打颤。

“不要,爸爸……”我听见菲比颤声说。

“把希蒂给他,快点!”我只在“戴安娜·凯特”号失火那天,听到过船长如此严厉地说话。

菲比还在犹豫,那大个子土著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转身对旁边的人嘀咕了几句,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嗡嗡”声。我跟你说,那声音可不怎么好听!

菲比只得听话地把我交了出去。接着,我便到了那大个子土著手里。逃出了乌鸦窝,经历了火灾和海上漂泊,最后居然还是落入野蛮人手中,这真让我难以接受。但除了鼓足勇气,等待那最后一刻的到来,我还能干什么呢?他只消动动手指,稍微拧那么一两下,我就会变成一堆木头渣子和碎布片。看着我被捏碎,菲比该多难过啊!我猜,那时候,大家估计都忘了我是块能逢凶化吉的木头。

我要说的就是,那个棕色皮肤的酋长或许真的感觉到了我身上的力量,非但没捏碎我,还不断用一种孩子般敬畏的眼神打量着我。他把我捏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地看,热切地掰着我的腿和胳膊。我得说,我还从没被这样关注过。

然后,他招呼其他人过来,向他们展示我有多么精巧。尽管很害怕,他们不加掩饰的赞赏,还是让我很得意。

“这个娃娃果然会给我们带来好运!”我听见比尔·巴克尔对船长说,“她比我们更明白怎么应付那些人。他们没见过有关节的木头娃娃,肯定是把她当成某位神灵了。”

“你说的没错,比尔。”船长附和道,“你瞧,他们看她的眼神多虔诚啊,就像在祈祷一样!”

“唉,以前我从不信这些。”他妻子惊呼道,“现在,菲比,我承认,我也要相信老货郎说的那番话了。”

“他会把她还给我吗?”菲比问,满脸哀求地朝我伸出手来。

我看见比尔·巴克尔飞快地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回去。

“别乱动,”他警告道,“绝不能做出想要她的动作!”然后,他转向船长,又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土著认为,如果带走了你的神,就等于制服了你。”

“这倒是真的,”杰里米插嘴道,“我也听人这么说过。只要得到她,他们就不会伤害我们。”

我不知道这跟菲比的姿势有没有关系,但她向我伸出手来的样子就像在祈祷。这下,那些土著似乎更崇拜我了,又“咕噜咕噜”、手舞足蹈了好一阵。

“哎,希蒂,”酋长把我举起来给大家看时,我暗自思忖,“不管是在缅因州,还是出了缅因州,你身上已经发生了一箩筐的怪事。但这一桩,绝对是最离奇古怪的!”

酋长又哼了一声,所有土著都在我面前低下头,做出了更多奇奇怪怪的动作。就这样,我被带走,成了异教徒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