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箭定乾坤
萧馥左肩中了流矢,流矢上的火油还烧着了衣服,所幸被属下及时扑灭。
性命无忧,但人昏了过去。
他身兼扬州大都督和扬州刺史,因而建康城中两府并置。照理说,别驾、治中、主簿等人应呆在刺史府。长史、司马、谘议参军、记室参军等则在都督府办公,都督府又称军府。不过萧馥到底分身乏术,不能同时出现在两府中,因他从前将大半州政都委托于主簿孙宗明,现在他仍习惯住在刺史府里。各位军府要员,自然也就成了刺史府中的常客。
得到消息的苏颖等人,立即赶到刺史府中。见萧馥伤势不算太重,只是因积劳、疼痛与惊吓导致的昏厥,暂时放下心来。可在这非常时刻,城内不能一刻无主,于是诸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崔子胤。
崔子胤是会稽王妃崔道雅的长兄,他本来就是被王爷请来代行州事的,此时让他兼主军务,应该算是顺理成章的吧?
长史苏颖在会稽王病榻前跪倒,分别向崔道雅和崔子胤行了礼,恳求道:“王妃,太守,眼下情况危急,在王爷苏醒之前,必须有人发号施令。下官资薄望轻,不敢擅定军策,还望太守——”
崔子胤早前做过扬州刺史,因未及通报朝廷便开仓放粮,而被贬为临海郡太守。这样为行惠政不顾个人荣辱的父母官回来了,扬州百姓自然是高兴的。他若能同意主持大局,军中士气都能提振几分。苏颖想到了许多逼崔子胤承担重任的理由,但一个都没派上用场——崔子胤当仁不让,没有半句推脱。
“我知道了。崔某虽德不如古人,但终不敢因避嫌而危殆大局。”崔子胤正色道,“传我军令,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之前被萧馥派去江边巡防的僮客兵,已大半作鸟兽散。广陵军从这些逃兵口中大致了解了建康的情形。
乌龟战术也不失为一种战术。州兵相较于鲜卑,力量已是偏弱,人数还不占优势,怎敢不躲在城墙之内?如今鲜卑已确定攻打建康城,那么与之相邻的州郡不能不感到唇亡齿寒的危机。朝廷更不会坐视不理。
援兵会来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来得太早,援兵怕鲜卑锐气难当。最好是静观其变,让其他人先上前线去,待他们损兵折将,将鲜卑耗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出手。
经过之前天师道之战中的血洗,东党村附近已几乎没有人迹了。这方便了五千广陵军藏身闲龙山中,悄无声息。
等。崔子胤在等,陆南生也在等。
崔子胤坚壁不出,是消极的等。陆南生蛰伏山坳,是积极的等。
等到鲜卑志得意满,骄傲轻敌。等到萧馥醒来,认识到单凭建康军力不足以御寇。等到城中乏食,州兵意志崩溃之际。等到在远处观望的援军想来救火,但因犹豫而未至之前。等到鲜卑也恐江州兵下,急于攻城、忽略后方的时候——
打仗有时就像猛兽捕猎,潜伏时,要比兔子的脚步更轻。在静默中蓄势待发,才能一击命中。
第一日,鲜卑军容甚盛,先礼后兵,递上劝降书。
五十岁的崔子胤身披甲胄,出现在城楼上。他稳如泰山的持重气概,确实比那三十出头的萧馥更能压住场面。
说起来,段长秋与崔子胤倒是年龄相当。他二人遥遥相望,脸上都写着不服输和不服老。
至于那劝降书,崔子胤压根没看,他直接在城楼上提笔挥毫,于劝降书背面写上:“江州援兵不日将至,尔等速退!”
搁笔,弯弓搭箭,把“劝退书”嗖地射在了鲜卑士兵的甲盾上——看来乡射之礼中的射箭游戏,也不是白玩的。
士兵慌忙取下被退回的“劝降书”,一路飞奔,将其递到段长秋手中。
段长秋展开卷轴,看着其上龙翔凤舞般的汉文墨迹,笑着说了一句:“彼有人焉,未可轻图。”
第二日,萧馥就醒了,听说眼下领头的人是崔子胤,他有几分不高兴,但没有明说,更不敢在夫人面前有所表示。但他憋闷,总想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作为镇御一方的宗室方伯的威严。
两日后,鲜卑军生怕上游敌至,攻城之势不断加强,猛烈到数里之外都能听到隆隆声。
于是萧馥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东城门以南十丈处,一人高的杂草中,有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狗洞——这个离容和万弗萱都钻过的狗洞,前些日子才紧急填上。虽说是狗洞,但其实也不算太小,一弯腰,就能进去。
萧馥先是命城中人赶制了一批鲜卑军服,又在州兵中挑选了长相较为接近胡人的三十个死士,承诺为其安顿家属,令他们穿上鲜卑军服,趁乱出洞,混入敌军中,刺杀段长秋!
这个时候,鲜卑军正集中力量以巨石撞击西面的城墙。建康城的城墙是出名的厚,不过据说西面这边最薄,不足五丈。
从狗洞钻出来的死士,一个个压低头盔,使人更加难以辨别胡汉。然而因为头盔的成色太新,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扎眼,他们出来没多久,就被刚好巡逻到附近的鲜卑人发现了。
“你们在那儿干嘛?”巡逻兵之一用鲜卑语问道。
死士只懂汉语,既听不明白也答不出话,这立刻引起了巡逻兵的怀疑。
有一个巡逻兵突然叫道:“他们是汉兵!”
死士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巡逻兵已经飞速转身,边跑边喊着什么。片刻之后,大队鲜卑军蜂拥而至。他们四下扫视,很快,便在在踏折的杂草背后,发现了那个刚被扒开的狗洞。
要钻吗?钻狗洞进去,恐怕城墙里正有刀斧等着他们。然而建康城中美女财宝的吸引力实在太大,外加还有军功的诱惑,鲜卑人只犹豫了一会儿,就端起长矛,俯身往里冲。
负责重新填埋狗洞的几个僮客兵,正在城墙里侧忙碌。见有黄毛贼进来,他们果断丢下铲子撒腿就跑。糟糕的是,看守南城门的兵卒中也杂有僮客,他们四散奔逃,冲乱了正经州兵的御敌阵形。于是乎没过多久,东城门附近的守兵被鲜卑全歼,城门大开。
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建康城破,破于自乱阵脚!
段长秋自己都没想到,喜讯来得如此突然。他勒马回转,率领余下的鲜卑军齐齐挥戈向东。
他们太兴奋了,兴奋到完全顾不上屁股后面有一朵报信的烟花升空,噗嗒一声,使埋伏于山林中的广陵军得到了进军的号令。
广陵军施展做劫匪时像捕猎的虎豹一般轻快无声的疾行术,待他们赶到距南城门半里处时,鲜卑军还正在像洪水一样,一股脑地往城门内涌去。
人太乱,兵太多,东城门太小。这个场面,仿佛节日中的城隍庙,险要被善男信女挤破门框。人声鼎沸,群情激昂。数万大军前呼后拥,淹没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嘈杂中——
无人发现身后密林里的乾坤。
此次鲜卑西来,是坐的船。跟广陵军一样,船只再多也容量有限,因而运来的马匹数量并不可观。骑在马上的,多半是位阶较高的将领。
“蹴蹴蹴蹴蹴蹴——!”
密林中无数飞箭一齐射来,瞄准的全是马上的人物——
箭无虚发。
倒下一批后,弓/箭手迅速调整方向,再度发射。
又倒下一批。
又倒下一批……
短短一瞬间,死了三茬人。慌乱的鲜卑军这才意识到真正的威胁来自何处。
但晚了,因为箭射中了一个最关键的人物。
鲜卑军根本就不敢相信,他们的大单于段长秋,在快要进东城门的一刻,竟突然哀嚎一声,身形僵在了马背上。大家抬头望去,但见利箭刺穿了他的后颈,鲜血向后喷射而出。
下一瞬,段长秋落马了。
鲜卑大军背后不远处,丛林中坚毅的面庞略微放松了肌肉。
年轻的匪首骑着黑马从阴影中出来,他再次取箭弯弓的动作,令所有刚刚回头张望的鲜卑军都感到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