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第七盏灯（四）
是的，老鼠。耽搁的时间已经太多了，籽籽虽然不明白陈奇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已经没有时间问了，山羊般大小的老鼠们悉悉索索地朝她逼近。老鼠就是老鼠，长得再大都是贼眉鼠眼猥猥琐琐的，只是那尖利的爪子和牙齿……籽籽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不曾吐出来。啥也别说了，跑吧。
借着微弱的灯光，籽籽想绕开那只蟑螂，刚侧过身撒开腿，蟑螂忽然双翅一振挡住了去路。这哪是蟑螂的翅膀简直就是飞机翅膀，不是籽籽躲得快，恐怕要被翅膀扇起来的旋风给卷进去了。而且，这旋风里还有一股让人恶心的味道。她抱着头蹲在地上连连作呕，心里大叫道：“陈大哥，你真的打算见死不救吗？”
“你又看见什么了？”陈奇问道。
“你别告诉我这么大的蟑螂你都看不见。”籽籽简直要崩溃了。
“抱歉，我是真的没看见什么蟑螂。”听陈奇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
籽籽叫道：“那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你倒是快闪开啊！”
“闪开什么……”籽籽条件反射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心里叫道：“我往哪儿闪呀？”老鼠之所以还没有上前来把她撕碎，大概是看在蟑螂“巨大”的面子上吧。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就在这时，陈奇的灯忽然灭了，四周一片漆黑。同一时间，震得籽籽耳膜生疼的所有声音也都停止了。籽籽站在原地，仔细地听了又听，没有老鼠的悉索声，也没有蟑螂振翅的嗡嗡声，好像只有她微微动了动小拇指的声音。难道所有东西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在这无边黑暗之中？或者像陈奇说的，看不见，也就不存在了？
籽籽听见自己抬起手，抱着头的声音。然后，放下。
必须做点什么。那就……摸黑走走看？籽籽朝自己印象中的前方摸去，什么也没摸到，便试着迈开腿往前走去。刚走两步就跌了一跤，膝盖钻心的疼。爬起来再走，“咚”的一声，黑暗中，眼睛看见了几颗金星。这说明……自己撞到墙上了。虽说脑袋滋滋的疼，可知道有面墙在那里也不算坏事，籽籽伸出手摸着墙侧身横着继续走。有个参照物感觉好多了。不想刚走出去大约两三米，籽籽伸出的左手摸到了一根鸡毛掸子那么粗的、毛茸茸的东西，想抽手已经来不及了，手臂忽然被两三个尖利的东西划拉了一下，接着就被一条冷冰冰黏糊糊的东西死死缠住动弹不得。不知道是疼痛多些还是惊吓多些，籽籽张大了嘴，发出一声自己听不见的尖叫。那盏灯忽然在籽籽的侧后方亮了起来，只听陈奇叫了声：“籽籽，你还好吧？”那灯便飘飘摇摇来到籽籽手边。
籽籽贴着墙，急忙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灯，举起来朝被缠住的左手看去，一道黑色的阴影在籽籽还没看清楚之前便迅速退去了。籽籽惊魂未定，对着灯在心里说道：“陈大哥，你怎么又亮起来了？”
“因为我听见了你的惊叫。”陈奇答道。
“难道你变成声控的了吗？”若是以前，心里可以这样想，嘴上却不一定会这样说，现在倒好，不用说，陈奇自然都听得见。籽籽不安地看了看那灯。在她看来，陈奇本就有些喜怒无常，说这话会不会惹他发脾气，籽籽心里实在没底，遂不住地偷瞄着那灯看了又看。
“你现在看看周围还有没有老鼠的？”终于，陈奇的声音又从灯里传来，听上去似乎没有要发脾气的意思。籽籽松了口气，举着灯原地转了个圈，把周围都照了照，目之所及，什么也发现。不过，在那些看不清的阴影里，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让人感觉很不安。
“没有老鼠。”籽籽在心里答道。
“没有就好。”陈奇似乎也松了口气，对籽籽说：“举着灯，继续往前走，不要停。”
籽籽马上在心里回答：“好的。”同时，快步往前走去——这正是她想要做的事。
“籽籽，你害怕吗？”陈奇的声音从灯里传来。
“害怕。”籽籽在心里如实回答。
“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继续走？”
籽籽顿了顿，在心里说道：“为了爸爸妈妈，为了走过的每一段路程，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
“你的意思是，也为了我吗？”
“当然，是的。”
“我不需要谁为我做什么，也没人会为了我做什么。”陈奇的声音听上去又有点烦躁，籽籽不知道这话又触碰到了他的哪根神经。可是，要想每句话都合乎别人的心意，这可能吗？再说了，也许他只是在生自己的气。何况他们此刻的处境，就是需要一起面对。籽籽心里想什么，陈奇都能够知道。要想骗他，就只能先骗过自己。你说一个人，如果连对自己诚恳都做不到，怎么面对目前如此艰难的处境？别人又怎么会愿意和你一起面对？
籽籽抬头直视着那灯，在心里说道：“陈大哥，我记得你把心交给我的时候，就希望能找个人说说心里话，证明自己还有心，证明你不是一个坏人。”
“我是个坏人吗？”
“我认为不是，因为你帮助了我。就像现在，现在你就正在帮我。”
陈奇一时无话，籽籽又在心里说道：“其实有很多事情，如果只为了自己，我是不愿意去做的。可如果为了别人，一定要做了才会安心。”这话像是在对陈奇说，其实，也是对自己说的。
听了这话，陈奇问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别人并不需要你这么做？”
“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
“怎么可能？”籽籽又在心里问道。
陈奇的声音在灯笼里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我爸折磨我是为了让我妈伤心，所以我才那么拼命地想把我妈从家乡接出来，过和以前不一样的生活。可临了临了，我妈却始终不肯离开那里。你说，我为了我妈那么努力，可她需要吗？”
“需要。”籽籽马上在心里回道：“也许，你妈妈只是觉得……对不起你，小时候没有照顾好你，才不愿去麻烦你的。其实也是为了你，想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
“如果为了我，她就应该成全我，让我好好照顾她。”陈奇说道，语气里满是不甘。
“也许……”籽籽在心里道：“她因为没有为了你离开你爸而心怀愧疚。而且，跟你爸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她大概认为，不去麻烦你，就是对你最大的照顾。这正好说明她其实是希望离开你爸的，离得远远的，不让他来找你们的麻烦。”
陈奇又是长时间的沉默。籽籽有些不安，在心里试探地叫了一声：“陈大哥？”
“你小小年纪……愧疚……”陈奇的声音再次传来。
籽籽忙在心里道：“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别放在心上就是了。”
陈奇没再说话，一人一灯不再有任何交流，默默地往前走去。籽籽觉得，他们一直被阴影簇拥着，似乎只要陈奇的灯一熄灭，它们便会一拥而上，把籽籽心里所有的恐惧都释放出来，直到自己把自己消耗殆尽为止。还好，陈奇那盏蓝色的灯一直亮着——虽然灯光微弱，到底是亮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隐透出一丝光亮来。籽籽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兴奋地在心里叫道：“陈大哥，你看，我们就要出去了。”
“是啊，过去了，终于过去了。”陈奇的声音从灯里传来，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什么过去了？”籽籽在心里问道。
“你不是说，什么时候走出去都不算晚吗？”陈奇道。
“哦……”籽籽想起来了，她刚才说过，只要陈奇有勇气面对来自父亲的恐惧，就能帮自己走出这里。她在心里真诚的说了声：“陈大哥，你没有怪我，还那么帮我，谢谢你！”
陈奇道：“我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可最终也是为了我自己。就像你说的，只有这样做我才会心安。当我的心安稳下来之后，我就发现，自己可以看到光了。”
陈奇说完这句话之后，漆黑的山洞不见了，他们站在一片耀眼的阳光底下。并且籽籽惊奇的发现，这光好像还是五颜六色的。她不由抬头朝天空看了看，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盏灯错落有致的挂在空中，籽籽心头一暖，好像这七种颜色也照进她心里去了。她忍不住双手合十低下了头，以此表达此刻的心情。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座七彩的拱桥，桥的四周一片烟雾缭绕，只得见桥的那端是一扇中式带铜扣的朱漆门。籽籽好奇心大起，一时顾不得其他，几乎是蹦跳着走过桥去，一伸手就把门推开来。
还来不及看清楚任何东西，籽籽就被一股强大的引力牵着，瞬间失去了平衡，仿佛掉入一个巨大的漩涡里去，飞速地旋转了几圈之后，便什么知觉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