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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晓来谁染霜林醉只是离人泪(一)

秋天来了,江南的秋天最明显的迹象就是梧桐树枯黄的叶片层层叠叠地翻卷在一起,触目惊心,仿佛孤独的灵魂一夜间都聚集到死亡的路口。

早上清凉的空气毫无防备地横冲直撞地涌入房间。

庄之言敲了几次门都没人答应,也没人开门。于是他就趴到了窗户上看里面的状况。夏知秋坐在冰冷的大理石瓷砖上,赤着脚,眼睛直直地望着一处,满眼的苍茫。

夏知秋的病又犯了,于是庄之言用力撞开了门。“你到底在做什么,这里不冷吗?”他责备似的说道,然后把她架到了沙发上。

“我没做什么,我在想接下来画什么?”夏知秋不紧不慢地说道。

也许是这句话启发了庄之言,他赶紧去了画室,夸张的,狂野的画法真是像极了马蒂斯,那个法国有名的野兽派画家。夏知秋笔下的每一道线条的气势都是充沛的,饱满的,仿佛有一种冲出画面的力量。他不得不佩服,这幅画深深地打动了他。

画面上一个男子的侧脸,哪怕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庄之言还是不会忘记那张脸,清秀而羞涩,是林放,为了挣钱给她买礼物而失去生命的那个人。

“夏知秋,你?”庄之言说不下去了。然后他就开始找备用药,给她吃上。“记得按时吃药。”庄之言像是叮嘱小孩子一样说道。

“知道。”夏知秋像是一个孩子答应着。“我只是在画林放的时候,一下子想不起来他眼睛的样子了,于是我就拼命想,拼命想。于是我就坐到了地上,于是你就来了。”她说着说着,突然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从门进来的。”庄之言不想说出破门而入,这样对她又是一个刺激。“你画的很不错。尝试着画点别的,比如现在你看到的一切。”

“画别的?我也想过画别的,但拿起画笔眼前就是林放的样子。”夏知秋不好意思地笑了,像个孩子突然有一天她的秘密被人发现。她抬头看着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我给你泡茶。昨天我在超市里买的,西湖龙井,特级,很好喝,你喜欢的。”她自顾自地说着。

庄之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很心酸,爱一个人失去了自我,毫无节制,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我戕害。

“喝吧。”夏知秋把茶端到了庄之言的面前。然后继续说道:“林放临走的那天还冲着我不停地挥手,我就站在阳台上,看着他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如果我知道会发生那种不测,就不会让他去的。”

“可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那是他的命。”庄之言无奈地说道。“只要你不想他,只要你不钻牛角尖,你就不会生病。”

“可是如果我不想他,又能想谁呢?想我的爸爸妈妈吗?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谁都不要我,把我当成一个累赘甩给了我的爷爷奶奶,可是爷爷奶奶更喜欢他们的孙子,而不是我。”夏知秋说完,苦涩地一笑,她的眼睛里有泪水在闪烁。

庄之言静静地听着,他从不知道这些,当初只是觉得夏知秋不愿意谈论自己的家庭,所以他想一定是有她自己的苦衷,所以他也不问。哪曾想到一个人成长的路上竟然有这样一个大大的黑洞,到现在还未填平,像是一个回忆的入口,常常让她想到里面的黑暗和不测。

夏知秋沉思了片刻,仿佛想起了什么,便道:“如果只有一个面包,那一定是他们孙子的,我只有远远地看着他们的孙子大口大口把面包吞进肚子里,吃完了还向我做一个可怕的鬼脸。我就发誓等我有一天挣钱了一定要买很多很多的面包给自己吃。”夏知秋说完这句话又笑了,像是补充一下才能让庄之言明白似的,“那是我叔叔的儿子,跟我一样大。我们也早都不联系了。”

“不要总是回忆这些伤心的往事,有时间多出去晒晒太阳,会让人心情愉快。”庄之言说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苦,茶叶放得太多了。”

夏知秋并不接庄之言的话,而是继续她的话题,“你都不知道一个小孩子怎么会那么恶毒。他吃不掉的东西,宁可扔到地上踩上两脚也不给我,而且是当着我的面。真是可恶。”她又在自顾自地说着:“还好美惠不是那样的孩子,我听她说跟顶顶的关系很好。美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我知道。”

庄之言低头不语,只是听着。也许现在只有听才是她最需要的。

“林放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哪怕只有一个水果,他也会留给我,看着我吃完它,然后笑笑拍着我的肩膀说,女孩子多吃点儿水果有好处。他是为了我才死的。”夏知秋遗憾地说道。

一片沉寂,庄之言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苦笑道:“原来我一直都是你的陪衬。”

“我早都说过我是因为感激,所以才嫁给你。你是一个好人,尤其在一些事情上,你的做法更是出人意料。比如照顾美惠,我很感激你。”夏知秋又在重复以前说了无数遍的话。

“她是我的孩子。我应该照顾她。”庄之言说道。

“是的,她一直都是你一个人的孩子。我是一个失职的妈妈,从小就没有照顾到她,所以她才会跟我疏远,我不怪她。”夏知秋感慨地说道。

“美惠星期五就回来,我带她来看你。”庄之言想起了美惠抱着泰迪熊时,一脸幸福的样子,就又道:“她很喜欢你送的礼物。”

“那是当然,我的孩子我当然知道她喜欢什么?”夏知秋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又道:“这可是她心仪已久的一个礼物,我当时在巴黎没有给她买,就是担心有了这个泰迪熊,她就更不会理我了。我很孤独,一个人除了绘画就是绘画,甚至连做梦都是拿着画笔在绘画。有的时候我很想找一个人说话,但是美惠很多时候都不爱说话。”她的表情淡漠又凄凉。

“那是她还没有长大。”庄之言说道。

“是呀,还没有长大。即使她长大了,我们还是这样。感情是天注定的,求不来,就像我的爸爸妈妈,我告诉他们我要结婚了,他们都没有一个人来参加婚礼。我说我出路费,只要他们来就行,他们却说没时间。不是没时间,根本就是不想来,是不想在我身上浪费一点点的感情。我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是白说,说什么都无法融化他们的铁石心肠。”夏知秋像是讲一个笑话一样说着这些埋在心底多年的伤心事,令人不寒而栗。

“生命里总有残缺是无法弥补的,那就让它们存在吧。”庄之言很用力地说道。他看了看那杯茶,已经凉透了。

“存在就会痛苦。它们就像是冰块,总是在我防不胜防的时候让我难受,让我无法招架。”夏知秋用了一个比喻来形容自己的痛苦,原来它们依然吸附在她的身体里,盘根错节地存在着。

庄之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陈染,有事吗?”

“我想去看一下夏知秋,那天分开后就没再看过她,如果你晚上有时间的话,我去看看她。”陈染说道。

“我正在她这里呢。陈染,星期六我们去湖边吧。”庄之言说道。他很想让夏知秋有一些户外的活动,这样就可以避免总是待在房间里,一个人待着总是胡思乱想,尤其是想起那些伤心的往事。

“好的。”陈染挂了电话。

“陈染吧,你喜欢她。我听美惠说过,你画了很多她的画像。”夏知秋不紧不慢地说道,仿佛陈染是她的一个朋友,叫起她的名字那么亲切自然。

“顶顶就是她的孩子。”庄之言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会这样左顾而言他。

“知道,美惠说过是她的好朋友。”夏知秋说完又去烧水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