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钦差大臣(2)
邮政局长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您不必教我,我会这样做的。我这样做,不是由于预防,却是为了好奇。我真愿意知道世界有什么新鲜事情。我对您说,读这些信是极有趣的。有些信读起来真是快乐,里面写下各色各样的句子……而且大有教训的意味……比读莫斯科新闻报道还好!
市长 请问,您没有读到关于彼得堡来的官员的事情吗?
邮政局长 没有,关于彼得堡的官员没有说,却说些关于郭司脱洛姆和萨拉托夫的官员的话。可惜您没有念过这些信,里面有极有趣的地方。新近有一位上尉写给他朋友一封信,用游戏的笔法描写舞会的情形……很好,很好!他说:“亲爱的朋友,我的生命在愉快中流逝。女郎很多,音乐齐奏,军旗招展……”他用极大、极大的情感描写着。我特地把这封信放在身边。要不要我读一下?
市长 现在没有心思管这个!劳你费心,伊凡·库兹米奇,假使偶然遇到有控状或报告,您不必加以考虑,就扣留下来。
邮政局长 好的,好的。
法官 留神,将来为了这事您会吃苦头的。
邮政局长 哎哟,要命!
市长 不要紧,不要紧。您如果把里面的什么事情公开出来,那是另一件事,但这是家务事。
法官 是的,要弄出不好的事情来了!说实话,我到您府上来,安东·安东诺维奇,是想把一只小狗送给您的。就是您知道的那只雄狗的亲姊妹。您大概听说赤波道维奇和瓦尔震文司基打起官司来了,所以现在我阔气得很。我可以在两人的田地上猎兔[2]。
市长 现在对于您的兔子我并不感兴趣。我的脑筋里净是那个可恶的隐名私访的影子。等着吧,门一开,突然地……
第三场 上一场人物,道勃钦司基与鲍勃钦司基
两人喘息而入。
鲍 非常的事件!
道 意料不到的新闻!
众人 什么?什么事?
道 预料不到的事情:我们到旅馆里去……
鲍(打断他的话)我同彼得·伊凡诺维奇到旅馆里去……
道(抢说)彼得·伊凡诺维奇,让我来讲。
鲍 不,让我来讲……让我,让我,……您没有那种语调……
道 您会讲错,想不起全部的事情来的。
鲍 会记得的,真是会记得的。您不要妨碍我,让我来讲,不要妨碍我!诸位,你们费心叫彼得·伊凡诺维奇不要妨碍我。
市长 您说吧,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究竟是什么事情?我的心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请坐呀,诸位!坐在椅子上面!彼得·伊凡诺维奇,您坐在这个椅子上面。(大家围坐在两位彼得·伊凡诺维奇旁边)嗯,什么事?
鲍 等我来说,等我来说。我要挨着次序说。我刚从您府上走出去,当您收到这封信,心里惊慌不安以后,我当时就跑了出去……请您不要打岔,彼得·伊凡诺维奇!我是全都知道,全都知道的。我当时就跑到郭洛勃金家中,没有遇到郭洛勃金,就拐到拉司达阔夫司基家去,没有遇到拉司达阔夫司基,就拐到了伊凡·库兹米奇那里去,把您所得的新闻告诉他,从那里出来,遇见了彼得·伊凡诺维奇……
道(打岔)在卖肉馅饺子的小亭旁边。
鲍 在卖肉馅饺子的小亭旁边。和彼得·伊凡诺维奇相遇以后,我就问他:“安东·安东诺维奇从一封可靠的信里得到了一桩新闻,您听见了没有?”但是彼得·伊凡诺维奇已经从您的女管家阿夫道姬亚那里听到了这件事情。她不知为了什么事情被派到费里布·安东诺维奇·鲍柴处也夫那里去。
道(打岔)去取盛法国烧酒的酒桶。
鲍(拉开他的手)去取盛法国烧酒的酒桶。我和彼得·伊凡诺维奇到鲍柴处也夫那里去……彼得·伊凡诺维奇,这个……请您不要打岔,请您不要打岔!……我们到鲍柴处也夫家里,路上彼得·伊凡诺维奇说:“我们到酒店里去一趟……我的肚子里有点……我从早晨起没有吃什么东西,肚腹饿得发慌……”是的,彼得·伊凡诺维奇的肚子里有点那个……他说:“酒店里新运到新鲜的鲑鱼,我们去吃一点。”我们刚走进旅馆,忽然一位青年……
道(打岔)外貌不错,穿着特别的服装……
鲍 外貌不错,穿着特别的服装,在屋内踱步,脸上带着沉思的样子……那面貌……那举动,还有这里,(手在额旁旋转)有许多,许多玩意儿。我仿佛有了预感,对彼得·伊凡诺维奇说:“这人有点不寻常。”是的,彼得·伊凡诺维奇当时把手指一招,把旅馆老板叫来,这老板名叫佛拉司;他的妻子三个星期前,生下一个极活泼的男孩,将来和他的父亲一样会开旅馆的。彼得·伊凡诺维奇把佛拉司叫来,轻轻地问他:“那个青年是谁?”佛拉司回答道:“这是……”您不要打岔,彼得·伊凡诺维奇,请您不要打岔,您不会讲的,您真是不会讲的,您口齿不清,我知道您嘴里的一只牙齿是漏风的。……他说:“这位青年是一个官员,是的;从彼得堡来,姓名叫作伊凡·阿历山大洛维奇·赫莱司达阔夫。他到萨拉托夫省去。他的行为很奇怪,住了一个礼拜以上,没有离开旅馆,一切吃用都赊账,一个钱也不肯付。”他刚对我说完这句话,好像上天把我开导了似的。“喂!”我对彼得·伊凡诺维奇说。
道 不对的,彼得·伊凡诺维奇,是我说的“喂”。
鲍 起初您说,后来我也说。“喂!”我同彼得·伊凡诺维奇说,“他何以坐在这里,既然他是应该到萨拉托夫省里去的?”——是的。他就是那个官员。
市长 谁?哪个官员?
鲍 就是你所接到的报告里的那个官吏——钦差大臣。
市长(恐惧)你怎么啦?这不是他。
道 就是他!既不付钱,也不动身。不是他是谁?旅行券[3]上注明了到萨拉托夫去的字样。
鲍 他,他,确乎是他……真细心:什么都要观察一下。他看见我同彼得·伊凡诺维奇吃鲑鱼——都是因为彼得·伊凡诺维奇的肚子的缘故——他甚至朝我们的碟子里张望。我惊吓得了不得。
市长 上帝,饶恕我们这些罪人吧!他在哪儿住?
道 就在五号,楼梯底下。
鲍 就在去年过路的军官们打架的那间房子里。
市长 他早就来了吗?
道 已经有两个礼拜了。他是坐了埃及人瓦西利亚的车子来的。
市长 两个礼拜了!(向旁言)阿弥陀佛!老天爷!在这两个礼拜内,士官的妻子挨了打!没有发放囚粮!街上脏得像酒馆里一样!真是耻辱!真是倒霉!(捧头)
管理员 怎么样,安东·安东诺维奇?——列队到旅馆里去。
法官 不,不!市长、僧侣和商界,应该走在前面;在《约翰·马孙行传》里说……
市长 不,不,让我自己去一下。一生中时常有许多困难的时机,走近了过去,还会取得收获的。也许这一次上帝也会叫我们平安地过去。(向鲍勃钦司基)您说过他是青年,是不是?
鲍 二十三四岁的青年。
市长 更好,青年更容易接近。假使是个老鬼,那才糟糕;青年的表情是完全外露的。诸位,你们各自去把自己管辖的事情准备一下,我独自前去,或者同彼得·伊凡诺维奇去,当作游玩的样子,私下去打听过往的旅客有没有遇到不便的地方。喂,司维奇图诺夫!
司 有什么吩咐?
市长 立刻去找警察局长来。不行,我现在需要你。你先去随便叫个什么人请警察局长赶紧来,然后再到这里来。
警察迅速跑下。
管理员 我们走吧,我们走吧,阿莫司·费奥多罗维奇!真是会发生祸事的。
法官 您怕什么?把干净的帽子在病人头上一套,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管理员 帽子算什么?病人照例应该给麦片汤吃,但是我那里走廊上满是白菜的味道,真叫鼻子不好受。
法官 对于这层我是放心的。真是的,谁会走进法院里去呢?假使他想看一看案卷,他会不愿意活在世上的。我有十五年坐在法院的椅子上面,但是只要看一看那些报告书,——唯有摇手。连所罗门[4]本人都解决不下哪里是实在,哪里是不实在。
法官、慈善机关管理员、学校视察员及邮政局长下,在门前和回来的警察相遇。
第四场 市长,鲍勃钦司基,道勃钦司基与警察
市长 怎么样?马车预备好了没有?
警察 预备好了。
市长 你到街上去吧……不行,你等一等!你去吧,你去取来……别的人到哪里去了?难道只有你一个人吗?我吩咐过让博洛霍洛夫也到这里来。博洛霍洛夫在哪儿?
警察 博洛霍洛夫在自己家里,不过他不能当差。
市长 为什么?
警察 是这样的:早晨时候人家把他像死人似的抬了过来,已经把两桶水倒在他头上,至今还没有醒。
市长(捧头)唉,我的天,我的天!快到街上去,不,等一等,先到屋子里去一趟,听见没有?把佩剑和一顶新帽子取来。彼得·伊凡诺维奇,我们走吧!
鲍 我也去,我也去……让我也去,安东·安东诺维奇!
市长 不,不,彼得·伊凡诺维奇,不行,不行!不合适,马车里也坐不下。
鲍 不要紧,不要紧,我可以步行,追在马车后面步行。我只要从门缝里稍微张望一下,看一看他的举动……
市长(接下佩剑,向警察说)你快跑去,召集保甲长们[5],让他们每人……这个佩剑纹路太多了!可恶的商人阿勃杜林看见市长挂悬旧剑,不肯送一把新的来。唉,真是一群狡猾的人!我想,这些骗子一定已经在口袋里预备好了呈文。让他们每人取一条街……见鬼,什么取一条街——取一把扫帚!把整个到旅馆去的街道全扫一下,扫得干干净净……听好了!你要留神:你!你!我知道你的。你在那里同人家搭认亲家,偷了钥匙,往长筒靴里放——你瞧,我的耳朵是很尖的!……还有,你对商人柴尔娜也夫做了什么事情?啊?他卖给你两俄尺呢子做制服,你却顺手拿走一整匹。去吧!
第五场 上一场人物与区警察局长
市长 司铁彭·伊里奇!请您说一说:您往哪儿去了?这像什么?
区警察局长 我刚才就在大门外面。
市长 听好了,司铁彭·伊里奇!彼得堡的官员来到了。您布置得怎么样了?
区警察局长 照您所吩咐的布置好了。我派了警察蒲果维城带着保甲们清扫人行道。
市长 台尔日莫尔达在哪里?
区警察局长 台尔日莫尔达坐消防车出去了。
市长 博洛霍洛夫喝醉了吗?
区警察局长 喝醉了。
市长 您怎么可以这样放任?
区警察局长 谁知道他。昨天城外发生了斗殴事件,他跑去维持秩序,回来的时候就喝醉了。
市长 您听着,您去这样安排:警察蒲果维城……他的个子高,你可以让他站在桥头,显得壮观。皮靴铺附近的旧围墙赶紧拆除,放上界标,作为改建市容的样子。越是拆得多,越显出市长的能干。哎哟,我的天!我竟忘记了,在围墙附近堆积了四十车的垃圾。真是糟透了的城市!只要在什么地方设立一个什么纪念碑,或是围墙——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竟会堆上许多许多的垃圾!(叹)假使新近来到的官员问起服务的情形:满意不满意?你们应该说:“很满意,大人。”假使有人不满意,我以后会给他一个不痛快……唉!唉!哎哟!我真是有罪孽!我的罪孽是很深的!(想取帽子,却取了帽盒)愿上帝保佑我赶快渡过这难关,以后我要点上谁也没有点过的蜡烛:让那些混账商人每人捐三普特的蜡。唉,我的天,我的天!我们走吧,彼得·伊凡诺维奇!(想戴帽子,却戴了纸帽盒)
区警察局长 安东·安东诺维奇,那是纸盒,不是帽子。
市长(扔弃帽盒)帽盒就帽盒!管他呢!假使问起:五年以前曾拨款建筑慈善医院里的教堂,为什么没有造好?那么不要忘记说正在开始建筑,却烧掉了。我曾专门递上报告的。以免有人忘掉了,傻里傻气地说它并没有开始建筑。还要对台尔日莫尔达说,不许他净伸拳打人;他为了维持秩序,对所有的人,无论有错没有错,都在眼睛下面安上一只灯笼。走吧,走吧,彼得·伊凡诺维奇!(下而又回)不许那些兵士不穿衣裳就上街。这一群破烂的守卫队只在衬衫外面穿一件上身的制服,下身一点也没有穿。
众下。
第六场 安娜·安德列夫纳与玛里亚·安东诺夫纳(跑入台上)
安 哪里去了?他们哪里去了?哎哟,我的天!……(开门)老爷!安东莎!安东!(快速说话)全是你,全是你的错。你忙着乱找东西:“我要别针,我要头布。”(跑近窗前,呼喊)安东,往哪儿去?往哪儿去?来了吗?是钦差大臣吗?有胡子的吗?什么样的胡子?
市长的声音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安 以后吗?以后,真是新闻!我不愿意以后……我只要一句话:他是上校吗?是不是?(做轻蔑态)他走了!我要让你记住这一手!全是这个东西:“妈妈,妈妈,等一等,让我在后面系上包头巾;我一会儿就好。”现在瞧这一会儿!现在为了你,一点也没有弄清楚!全是那个可恶的娇腔。一听见邮政局长在这里,就在镜子前面装腔作势起来,不是这一边改动些,便是那一边弄弄齐整。你心想他在追求你,其实他在你转过身子去的时候,便对你扮鬼脸。
玛 有什么办法,妈妈?一样的,过了两点钟,我们全会知道的。
安 过两点钟!谢谢你!竟得到这样的回答!你怎么没有想到说过一个月以后可以知道得更清楚些!(探身窗外)喂!阿夫道姬耶!啊!阿夫道姬耶,你听见,谁来了?……没有听见吗?真愚蠢?他挥手吗?让他挥去,你终归应该详细盘问一下。打听不出来吗?脑子里面净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未婚夫坐在里面。啊!很快就走了吗?你应该去追马车。快去,现在就去!听见没有?快去问一问到哪儿去。好生问一问新来的那位是谁,什么样子。——听见没有?从门缝里张望一下,全去打听出来!眼睛是什么样的?是黑的不是?立刻就回来,听见没有?快,快,快,快!(一直喊到幕垂下时为止。幕就这样把站立在窗旁的她们两人遮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