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吕祖谦的家世家学与其文献研究

第一节 作为世家的吕氏家族

宋代是古代社会结构发生重大变化的时期，已无六朝隋唐的门阀世族，但是仍然有一些世代高官厚禄的世家大族，在政治、文化上体现出深远的影响。

南宋学者王明清《挥麈录》卷二“本朝族望之盛”，最早做了梳理：

自祖宗以来，故家以真定韩氏为首，忠宪公家也。……东莱吕氏，文穆家也。……河内向氏，文简公家也。……两浙钱氏，文僖兄弟名连惟字。……曹武惠诸子，名连玉字。……高武烈诸子连遵字。……晁文元诸子，名连宗字，文庄兄弟也。……李文定本甄城人，既徙京师，都人呼为“濮州李家”。……以上数家，派源既繁，名不尽连矣。在江南则两曾氏，宣靖与南丰是也，曾文清兄弟亦以儒学显，又三族矣。三苏氏：太简、仪父、明允。两范氏：蜀公与文正是也。若莆田之蔡，白沙之萧，毗陵之胡，会稽之石，番阳之陈，新安之汪，吴兴之沈，龙泉州之鲍，皆为今之望族。而都城专以戚里名家又数家，不能悉数也。

在这些大家族中，东莱吕氏家族是较为突出的。从北宋以来，家族成员在王朝政治系统中地位显要，多人位至宰执。随着家族的兴盛，其在王朝学术文化中的影响力也逐渐显露出来，从而使得吕氏家族在两宋时期显露出别样的风采。

罗莹在《宋代东莱吕氏家族与研究》中根据王明清《挥麈录》、劳格《读书杂识》制作了“宋代文化家族简表”，统计出两宋著名的文化家族有48家。其中吕氏家族横跨两宋，家族事业涵盖哲学、文学、史学、政事，为48家中所仅见。

由于宋代的社会结构与政治构成相比前朝已经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因此宋代的世家大族已很难做到历久而不衰。罗莹做过较详尽的统计，发现“持续十数代甚至与一个王朝相始终的家族是极其少见的”。如《容斋随笔·三笔》卷十二“大贤之后”记载：“本朝三李相，文正公昉、文靖公沆、文定公迪皆一时名宰，子孙亦相继达宦。然数世之后益为萧条，又经南渡之厄，今三裔并居余干，无一人在仕版。文定濮州之族，今有居越者，虽曰不显，犹簪缨仅传，而文正、文靖无闻，可为太息！”其实，这在宋代可算是家族传承的常态，跟宋代统治者有意识削弱大族势力的统治策略有关。但在这一大背景下，吕氏家族在宋代仍然体现出独特的风貌，绵延十余代二百五十多年，几乎与两宋王朝相始终。不仅在政坛上具有深远的影响力，而且以文化传家，与理学的兴起、繁荣息息相关，涵盖文史哲学各学术领域，并形成鲜明的家族学术文化传统。

吕氏在政治上的影响，时人多有称颂，如《挥麈录》卷二曰：“本朝一家为宰执者，吕氏最盛。”具体来说，吕氏一家曾执七朝政，“吕文穆相太宗。犹子文靖参真宗政事，相仁宗。文靖子惠穆为英宗副枢，为神宗枢使；次子正献为神宗知枢，相哲宗。正献孙舜徒为太上皇右丞。相继执七朝政，真盛事也！”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三曰：“韩、吕，朝廷之世臣也，天下之士，不出于韩，即出于吕。”王珪《吕谏议公绰墓志铭》曰：“天下之人谈衣冠之盛者，必以吕氏为世家。”

以上评价着重于吕氏家族在政治上的世代影响力，其实，在与政治相辅相成的文化、学术领域中，这些世家大族也致力于建立起一种统序。力图在文化、学术上获得话语权与影响力，成为宋代世家大族的主动行为与积极追求。

考察两宋绵延数代的世家大族，基本上都具有一个特征，也就是政治、文化影响并驾齐驱，相辅相成。如周必大曾说：“古者公卿大夫之家，其父兄既植德累功于前，其子孙复曾修积美于后，传祀数百不陨其名，是之谓世臣巨室。及其季也，荜门圭窦之人暴登贵仕而公侯子孙往往降在皂隶。国之兴替常于是乎？卜之本朝，盛时如文元晁氏、忠宪忠献二韩氏、文正范氏、宣献宋氏、申国吕氏，或文献相承，或德业交著，因事立功，与国同休，至于今赖之。”文献相承，德业交著，实际上就涵盖了政治、文化两方面的内容，真正能影响朝野、延及后世的家族，两者是不能偏废的。宋代官僚之家，既然很难世代相继而长盛，文化、学术上的追求就是他们在政治外渴望延续家族影响力的一个重要考虑。如《宋元学案》曰：“北宋公相家之盛，莫如吕氏、韩氏，其子孙皆能以学统光大之。”说明最终能延续并光大家族传统的，还是学术、文化方面的影响力。

比如韩氏一族，在北宋世代宰执，到南宋则有韩元吉“文献、政事、文学为一代冠冕”，韩淲以诗名当世，体现出文化上的影响力。另如晁氏家族，“五世百余年，文献相望，以及建炎、绍兴”。所谓文献相望，靠的自然也不仅仅是政治资本。

而吕氏家族在政治之外，在宋代文化、学术领域的影响力，更为其他大族所不及。就家族学术的持续性来说，终宋一代，无与伦比。全祖望说：“吕正献公家登《学案》者七世十七人。”据后来学者统计，实则为七世二十二人。这样一个绵延十数代，政治、文化影响深远的家族，其家学传统值得深入研究。

“一个家族的延续，总是由人来承担推进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另一方面，家族的崛起、兴盛及文化的建立、推进又主要是由关键的特殊人物来实现的。”本书在讨论吕氏家族的家学传统时，不涉及过于细致的家族世系的考证，主要通过建立推进吕氏家族传统的关键特殊人物来加以考察。从目前的吕氏家族研究来看，两宋时期的吕氏家族世系基本梳理清楚，从吕龟图、吕龟祥兄弟的“龟”字辈，到吕乔年、吕康年等的“年”字辈，两宋吕氏家族的影响力持续了十代，关键人物主要是吕蒙正、吕夷简、吕公著、吕希哲、吕好问、吕本中、吕大器、吕祖谦等。吕氏家族支脉繁衍，其中吕祖谦一支的世系，是吕龟祥—吕蒙亨—吕夷简—吕公著—吕希哲—吕好问—吕弸中—吕大器—吕祖谦，但因为世家大族聚族而居的传统及血缘、文化凝聚力，本文在论述吕祖谦的家世与家学时，也会将吕蒙正、吕本中等吕氏家族传承中的重要人物纳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