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互设计及经典案例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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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交互设计的核心概念

2.1 affordance——交互设计界最夯的字

如果真要票选出一个近几年来在交互设计界最夯的字,相信“affordance”应该能够勇夺榜首。这个高级的字眼儿一出口,似乎马上就能够提升个人的气质修养、作品的内涵深度。但有点让人讨厌的是,affordance是一个在字典上查不到、辞海里找不着的词汇。它不仅在定义上有些含糊不清,就连应该如何翻译也长期处于一个众说纷纭的随性状态。如果上网去搜寻,你就会发现affordance曾经被千家百口翻译成为:承担特质、承担性、可用性、特征属性、功能可见性、诱发、示能性、预设用途、可操作暗示、支应性等。

从字面上来看,affordance是及物动词“afford”加上字尾“ance”。afford本身的直接翻译是“提供”“给予”,也常与can、could、be able to连用,借以表示“买得起”“有足够的”“可以承担的”等语意。英文字尾“ance”,则通常是加在动词之后,意指发生此动作的情况或形态。单就字面上的意义来做连连看,“承担特质”或者是“承担性”,似乎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合理翻译。但仔细探究,这种直率的翻译方式,似乎又无法完全展现出affordance所蕴含之诸多层面的意义。

在交互设计的专业领域中,affordance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核心概念,因此在本书第2章的第1节,我们必须先从“求甚解”的角度出发做学问,超越字面层次的解说,以更精确、深刻的方式,去探讨affordance字的起源及其深层意义。

(1)affordance概念的起源

affordance的概念,起源于美国心理学家詹姆士·吉布森(James J.Gibson)的学说。吉布森于1977年在“The Theory of Affordances”一文之中,首度自创了affordance这个字。1979年,吉布森在《视知觉生态论》(The Ecological Approach to Visual Perception)一书中进一步将affordance定义为:“环境中的affordance,就是这个环境所提供给生物无论好或坏的一切。你在字典之中可以找到afford这个动词,但找不到affordance这个名词。这是我自创的,我用它来指称一种与动物和环境都有关,但却没有任何字词可以形容的东西。affordance所意指的,是动物和环境的一种对应关系。”

乍听之下,吉布森的说法似乎很抽象,但如果我们从佛家的角度来看,也许就会比较容易懂。简单地说,吉布森认为动物与环境之间的关系,是超越人为的命名与分类的,也就是一种类似“名实之辨”的哲思观念。吉布森提道:“如果你知道如何运用一个物件或者它有什么功用,那你如何称呼它其实并不重要……我们习惯性地会把具有相同特征的东西归类、命名,而affordance的理论,能够将我们从这种哲学式的混淆中解放出来。”这种论调和佛家强调突破名相的概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吉布森认为,人们会去坐在椅子上,是因为这个东西拥有承受“坐”这个行为的本质,而不是因为这个东西叫“椅子”。就像说,院子里面的一棵树,是小孩的“秋千”、松鼠的“家”、白蚁的“大餐”,所以它的名字应该是什么呢?讲到这里,相信有慧根的你应该懂了:因为所提到的人和动物和树的互动模式都不同,所以它叫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和动物因应其自身的需求和能力,找出环境对象的各种affordance,或者说:人和动物有寻找自身与环境对象对应关系的本能。如图2.1所示。

图2.1 孩子喜欢在床上蹦跳,是因直觉而产生的自然反应和行为

吉布森所谓的affordance,指的就是动物对与其周遭环境物件互动的所有可能性。而且,这是一种超越名称、知识甚至教育的本能和直觉。例如,相信没有家长会教小朋友如何在床上玩耍,但床本身的结构和材质会自然而然地让小朋友产生在柔软表面上面弹跳应该很有趣的一种直觉。因此无论家长如何三令五申,通常也难以阻止家中宝贝无法遏止的欲望。同理可证,所有人都知道“楼梯”不是“椅子”,楼梯是用来登高的工具,而椅子是用来坐的工具,可是我们有时候反倒觉得坐在楼梯上看书喝茶是一种惬意。

这一切affordance的存在,不仅超过其物件名称的规范,也不受限于认知能力。比如,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筷子的外国人而言,他当然不知道这两支棍子状的物品叫作“筷子”,也看不出来这是一种“餐具”,但这些都不会影响筷子可以用来夹食物的事实,也不会抹灭老外“不知”而“误用”,甚至顺手将筷子拿来打毛线的可能性。从这种角度来讨论,吉布森的观点,其实和“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的禅学思想有些关联;或者我们可以说,吉布森的affordance,是指超越名相限制的一种功能性相。吉布森认为affordance的论述,能够将我们由过度理性的名相钳制之中解放出来。

(2)Donald Norman的论述

吉布森的论述,让他成为20世纪视知觉(Visual Perception)领域中最重要的心理学家之一。但若要讨论affordance概念在交互设计方面的运用及影响,则必须介绍界面设计理论大师——唐纳·诺曼(Donald Norman)。1988年,当时任教于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San Diego)的诺曼,出版了著名的《日常物品之心理学》(The Psychology of Everyday Things)。在这本书中,诺曼将吉布森的affordance论述延伸,用来阐述一些将日用物品设计成功的原则和方法,他在书中提到:“affordance这个字,是指物件本身在认知以及实际上的属性,特别是那些影响和决定这个物件如何被使用的特质……运用得当的affordance,让使用者一看就知道如何操作,不需要图示、标签或说明。”

有趣的是,吉布森和诺曼两人对于affordance的注解,尽管息息相关,但若仔细探究,在出发点上却有着极大的差异。如果我们再回到椅子这个范例来做说明,诺曼所强调的是:一把设计良好的椅子,外观上就提供了足够的视觉线索,因此能够让人清楚地意识到,以“坐上去”这个行为来与此物件互动,是一种合理的行为,因为椅子本体的结构和特质就清楚地展现了它可以被“坐”的功能。相反地,吉布森的affordance论述重点则是:理性的认知,让所有人都知道“椅子”是拿来“坐”而不是用来“打人”的,但倘若是正在享受路边摊的当下,突然有人拿了把西瓜刀冲过来,相信绝大多数的人都会顺手抄起椅子应战。因为从affordance的角度来看,筷子太短、冰箱太重、碗公太脆弱,而椅子的结构让我们直觉地相信它举起来不会太过吃力,也不至于被一刀两断,因此在这个关键时刻,这个物件是否叫“椅子”,以及它通常是用来坐的这项功能根本无关紧要,人类能够从观察中了解物件各种用途可能性的直觉,才是此刻保命的关键。

如果我们要精究、严谨地做学问,吉布森的原意,是实际物体的“真实affordance”(real affordance);而诺曼所探讨的,其实应该称为“认知上的affordance”(perceived affordance)。也就是说,吉布森所强调的,是动物与物件对应关系所有的客观可能性;而诺曼的着眼点,则在于人类对于功能以及使用方式的一种主观认知。就像是网站界面的按钮(图2.2),其实不过是一些光点的组合,实际上它并不能被“按下去”,但它虚拟的图示形状,却足以让人主观地认为应该要用鼠标去“按”它,这就是以认知上的affordance来暗示操作方法的案例。而错误的affordance,则会造成使用者的混淆和不确定。

图2.2 模仿实体按钮的数字界面的按钮和选项

近几年来,诺曼在界面设计及人机互动方面的论述,已然成为交互设计界所认同的核心观念。因此affordance一词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为设计界所广泛引用和讨论的一字箴言。这种滥用的现象,甚至已经到了连诺曼本人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在一次交互设计研讨会中,因为不断听到affordance被众人朗朗上口地运用、应用,甚至“硬”用,诺曼曾经自责地说:“这里一句affordance、那里一句affordance,全是一些没有实质内容的看法。令人作呕!我到底带给这个世界怎样的一个东西啊?”

在如此广泛使用的情况之下,affordance的含义逐渐趋于扁平化,成为“暗示功能的视觉元素”的代名词。不仅丧失了当时吉布森在心理学层面辩证时的深刻意涵,也不再有诺曼论述时的精致。因此,在学习交互设计的过程中一定要特别注意,我们必须深刻地去了解affordance的概念,但千万不要将它当成一个朗朗上口却有口无心的虚荣词汇。因为再多饶嘴的专业术语,就算满足了一时面子上的虚荣,也无法堆砌出骨子里深刻的内容涵养。

透过以上的讨论我们可以发现,将affordance翻译成“承担特质”,似乎是合情合理的。直接给“承担”(afford)加上“特质”二字用来强调字尾“ance”,虽然不能说有错,但笔者认为这种方式似乎略显僵硬。特别是对于吉布森或诺曼论述没有涉猎的人而言,“承担特质”这四个字虽然都是中文,但却很有可能会让人“有看没有懂”。

笔者认为,如果一定要将affordance翻译成中文,那么“功用直觉”比较贴切。因为它所指的,就是让设计师去善用各种元素,适当地引导使用者,让他们对于物件的“功”能和“用”途产生一种“直觉”。也许透过这种着眼于字义而非执着于词汇的翻译方式,才能让这个专业术语在中文语句里面产生合理的运用。

佐藤雅彦在《创意人生小小哲学》中曾经提到:“一个好的工具,其本身的设计重点,已经主动透过形状、外观告诉人们应该如何使用它。”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其实就已点出了交互设计最重要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