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研究中的“哥德巴赫猜想”

张家哲

自我开始进入拉丁美洲研究领域以来，大概已经过去几十年的光阴了！期间，我曾经研究和接触过的问题或课题可以说有很多很多，如印第安文化、拉美独立运动、拉美解放战争、拉美反帝反殖斗争、拉美文化、拉美历史、拉美现代化、拉美进口替代理论和政策、拉美对外关系，等等。在研究这些问题的过程中，我都找到了不同程度广度和深度的解答，自己对它们也是比较满意或满意的。但唯独有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我的脑际，我虽然多方思索探求，但至今也没有找到一个比较满意的答案。那就是：资源如此丰富、自然条件如此良好、具有悠久历史文化并在亚、非、美各大洲中独立得很早的拉丁美洲大陆和岛屿，却始终没有一个国家进入发达国家的行列，老是在“发展中国家”的行列中上下沉浮！

的确，曾经有不少学者从不同的角度对这一现象进行了解释，提出了这样和那样的理论和答案，但我始终都不能感到满意，认为它们只是其中的一种角度或理由。譬如，曾经提出很多的解释之一是“殖民地缘由论”，即拉美曾长期是西、葡、英、荷等欧洲资本主义国家的殖民地，饱受这些国家的压迫、剥削和掠夺，因此发达不起来。确实，这种理论可以部分地解释拉美的长期不发达，但却不能全面地回答我上面提出的问题。因为，同样曾经做过殖民地的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新加坡、韩国（日本殖民地），以及在拉美大多数国家独立时发达程度还远远落在后面的日本，现在都已步入了发达国家的行列，把拉美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而拉丁美洲却没有一个国家步入发达国家行列。而有些欧洲国家，如德国、意大利及一些北欧国家，在拉美国家纷纷独立时，或是连国家都没有统一，全国尚处于四分五裂之中（德国）；或是尚处于奥匈帝国的殖民统治之下（意大利），或是当时的社会发展水平都未必高出墨西哥、阿根廷、智利等拉美国家（北欧国家），那为什么二百年之后，双方的发展程度却出现了如此大的差异呢？可以说，对这个问题的全面解答，就是拉丁美洲研究中的一个“哥德巴赫猜想”。

但是，我本人在有生之年恐怕已解决不了拉美研究中的这个“哥德巴赫猜想”了，不过我很想学习一下钱学森大师，像他在生前提出他的“钱学森之问”那样，提出几个“张家哲之问”，算是我对比我年轻的后继者们留下一份学术留言吧。

第一“问”：拉美的土著文明——印第安文明究竟达到了什么样的高度？在整个世界古代文明中到底处于什么地位？我觉得，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应该给予一个客观、公正而实事求是的评价，不能因为某些政治需要，为了反对和批判欧洲殖民主义，或是为了满足我们的某些偏颇理论，一味地“拔高”和“赞颂”拉美土著文明，将它们拔高到不应有的高度！

第二“问”：如何历史地、客观地和实事求是地看待欧洲殖民者入侵拉丁美洲？是不是欧洲殖民国家和殖民者对拉丁美洲只有负面作用，而没有任何推动拉丁美洲历史前进的作用？如果没有西方殖民者的入侵，印第安人社会是否会“自发地”步入资本主义和现代化，与整个人类社会一齐走向现代文明社会？这个问题十分复杂和艰深，它牵涉到整个人类历史发展的规律。我觉得，马克思的《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一文，已经为我们提供了一把深入研究的钥匙。我有幸到印度进行了两次访问，有机会接触了印度社会的一些基层层面，随着我对印度社会观察的深入，我觉得马克思的见解非常深刻和科学。

第三“问”：如何历史地、客观地和实事求是地看待美国在拉丁美洲历史进程中的作用？美国是不是只起着“霸权、侵略、压迫、掠夺、剥削、阻碍”等负面作用，而没有一点推动、促进和援助作用？美国对拉美国家来说是不是也具有双重性？如果真的是只有负面作用，那又如何看待大部分拉美国家都把与美国搞好关系放在其对外关系的首位，尽量争取搞好与美国的关系（当然并不意味着一味迁就美国）？如何看待历史上许多国家，甚至大片国土被侵吞的墨西哥（1976年）都曾积极要求全国并入美利坚联邦呢？为什么拉美人首选的移入国家（合法与非法）是美国，乃至现在拉美裔移民已成为美国最多的少数民族呢？

第四“问”：包括印第安文化和混血文化在内的拉美文化对拉美社会的发展和现代化进程到底起着什么作用？拉美文化对于至今依然没有一个拉美国家能步入发达国家行列是否负有相应的责任和关联性？民族素质有没有高低？民族素质对于一个国家的发达程度是不是具有重大影响？

以上“之问”如有荒谬之处，望各位不吝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