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女法医勘查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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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箭毒木

毒木之毒,恰如其名——“见血封喉”。

假使万物有灵,它早就明白:比它分泌出的毒汁更毒的,莫过于世间人心。

你很难再在江州市见到第二棵这样的参天古木,远远看去,群山绿野之中,会见到它鹤立鸡群却并不太浓密的树冠,但假如你置身树下,你会觉得它还是能遮天蔽日的,因为接近49.8米的树高,每一个层次的树叶叠加起来,会使小小的一个人仰望上去时,只能偶尔接住从树叶缝隙里漏下的光线。

这棵树学名叫见血封喉,又名箭毒木。树龄已有358年,属国家三级保护树种,也是世界上已知最毒的树木之一。听古树所在的溪头村里的老人说,这棵古树分泌出来的树汁会随季节而变化,春夏雨水充沛,树汁是乳白色的,然而到了秋冬那样的旱季,树汁又会变成诡异的血红色。

天还没亮,有一个黑衣男人嘴里咬着手电筒,在树根处,用滴管提取古树渗出的血红色树汁。突然,他听到有响动,一个声音问道:“是谁在那里?”黑衣男人赶紧腾出手将嘴里的手电筒熄灭,轻车熟路地摸黑潜了出去。

炸两喊着:“真是离奇了!”

我没好气地问:“想说就说。”

“竟然还有这种自杀方法!”

我竖起了耳朵,作为一个刑警,还有什么自杀方法是我不知道的呢?

“有人割开了自己的手掌,睡在树下,用滴落的见血封喉树的汁液自杀。”

这个方法果然超越了我对自杀的认知,我问:“见血封喉树?那不是大明镇派出所辖区吗?”

“你想去看看吗?”

“自杀,一般派出所就能认定了,哪里还轮得上我去看呢?”

“轮得上,我现在就跟你一起去看,”周东篱闯了进来,“大明镇的梁泽新所长向我们求助,说这其实是这个月以来的第二宗在见血封喉树下自杀的案子了,死者身上虽然没有明显的搏斗伤,手上也拿着割破自己的匕首,但还是太不可思议了!”

“那么既然去看,我们现在马上去,最多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切勿移动尸体位置。”我定睛一看,周东篱已经把我的粉红勘查箱都提过来了,“周队,你拿的是靠窗的那个,还是靠门的那个?”

“不都一样吗,我拿了靠门的那个。”周东篱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箱子。

我一把拿过细看了一下,放在地上,向两边打开,就成了一个倒三角形的架子,里面是琳琅满目的化妆品。

没等周东篱发问,我就立即把箱子收了回去,“拿错了。”我一溜儿小跑去换回我的粉红勘查箱。有必要说明一下,我的勘查箱和化妆箱都是粉红色的,虽然外表相同,但里面装的东西不一样,当然,两个箱子都是我自费买的。有句话说“这世间唯爱和美食不可辜负”,我却想“这世间唯爱和美貌不可辜负”,所以,面对热爱的工作和我本人的“面子工程”,我都是一视同仁的,都用了上好的粉红铝合金材质箱子。本来化妆箱一直是放在家里的,但受伤前那几天忙得几乎没时间回家,没时间回家也得收拾眼耳口鼻呀,这是对男同事……可能特别是周东篱……的一种尊重。其实这两个箱子我区分起来也是很简单,只是男人傻傻分不清。还好,没出门就给换回来了,否则真是丢人丢到家了。看来有必要在两个箱子上面分别加个标识:“美女法医出勤专用”和“美女法医画皮专用”。

大明镇,在江州市西北部的鹿湖区,距离市区120公里,比珠河市还要远一些。

我们要出发前往大明镇的时候,梁所长又给周东篱打了个电话,说他们所里有个新入警的小同志在市局办事,没有车,能不能顺道把他捎回去,周东篱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这小同志叫陈树,是大明镇本地人。

周东篱怕小同志生分,就特意挑起了话头:“听说你是大明镇本地人,山清水秀,那应该很快适应了吧。”

陈树不好意思地笑笑,“穷山恶水,都惯了,有什么适应不适应。”

周东篱又扯了个话题:“最近警察招考挺热门的,你能考上就很不错!”

我嘀咕了一句:“实现家门口就业了。”

陈树说:“你知道我是怎样考上的吗?”

我们都没有吭声,他果然按捺不住开口了:“现在都是网上报名考试,但通过笔试之后,还要亲自去做资料复核审查,只有复核审查通过了才能取得面试资格,而报考同个职位的人一般都排在一起,又因为三分之一的人能通过笔试进入面试,所以做资料复核的人也不少,队伍排得老长……”

我坐在后排,看着副驾驶室的他,他看了一下正在开车的周东篱,又稍稍侧身看了下我,机灵一笑,“排队等候的时间一长,人就会忍不住跟旁边的人闲扯,哪怕可能是竞争对手。每个人都有意识地将报名表有职位代码的那一面向着自己,藏了起来,但嘴上最喜欢问人的却是那一句‘你报的哪里’?排在我前面的男生就是这样问的我。”

我不禁搭了一句:“你还骗他不成?”

陈树淡淡地说:“是他骗我。我可没骗他。我说我报的是‘大明镇’,而我们这一队的除了有‘大明镇’,还有其他几个比较靠近市中心的镇,当我反问他‘你呢’,他告诉我的就是离市区只有20公里的‘松溪镇’。”

“那也不代表他骗你啊。”

“我当时也没觉得他骗我。但他万一是我的竞争对手呢?我就声调拔高了一点,花样夸他选的职位好:‘松溪镇很不错啊,是全国百强名镇,哪里像大明镇,穷乡僻壤,没有经济支柱,离城区又远,待上个几年,误了时间,恐怕连老婆都讨不到’。”

他说到这里,我开始忍不住哈哈大笑了,“有才!”

“也不容易的,那人半信半疑地问我:‘那你又考大明镇?’我大方地把报名表给他看,‘我是大明镇本地人,我就喜欢我们村里的姑娘。’我把报名表给他看的时候,我们队伍里有另一个男生也探过脑袋看了看。那两人踌躇了一下,队也不排,直接走掉了。”

“你怎么确定是你们职位的人呢?”

“因为笔试成绩公布时,我看到自己的成绩名次是第3,那么我前面还应有2人,但是面试成绩公布之后,我看到同一职位的两人笔试成绩都比我低,证明是递补上来参加面试的。”

周东篱也忍不住说:“这真的比炸两更厉害了!”

我不同意,“炸两那是祖坟冒青烟,人家这是片言只语智退了劲敌!”

“炸两哥他们家……祖坟怎么冒青烟了?”

“他啊,他是特种兵退伍,本来符合招考条件的人也不多,那年代还能看有多少人报考的,而且我还抽调去人社局帮他们招考,他那个职位就3个人报考。”

“3∶1考上,他也很不错呀!”

“结果只有2个人参加笔试。但凡通过最低分数线都能进入面试。结果面试那天,另一个考生迟到了半天,我们按照规矩,不能让那考生进行面试,所以——”

“321啊!”

“对,所以你说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们一路上聊着,气氛轻松了很多,时间也过得飞快。看着黛青的远山,我们就知道大明镇已经近在眼前了。

虽然见血封喉树鹤立鸡群,但山区的路也是不容易找,幸好有了陈树这个向导,我们没去大明镇派出所,直接就到了溪头村。有一段路,车子进不了,周东篱帮我提了勘查箱,他又叮嘱陈树:“我在前面先走,小陈你走最后。”他指了指我说:“她怕狗。”

我确实怕狗,因为我属狗,经常听人说“狗咬狗”,于是心理上对狗有了莫名的恐惧。只是不知道周东篱是怎样发现这一点的。果然才不远的一段路,由于有了生人的气息,哪怕是大白天,狗吠也是此起彼伏。

将近上午11点钟的时候,我们一行来到了那棵参天古木下。等待着我们的除了大明镇的梁所长,还有一个愁眉苦脸的老人家和一个年轻的村民。梁所长介绍说:“这是溪头村的村长陈天养陈老先生,这位是村干部梁秋葵。”

陈老也证实了这种自杀确实是不可思议的:“我们开村以来,都没有文字记载过,哪怕是口头流传,也没有村民用见血封喉树汁自杀呀!”

梁秋葵匪夷所思地摇头,“莫不是这树果真成了精,能辨善恶!”

陈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这话可不能乱说,有警察同志在,一定会给我们查明真相的!”

尸体位于见血封喉树的另一侧,我们绕过去方能见到。梁所长给我们说了一下死者的情况。

死者陈年会,男,27岁,无业游民。本来与母亲相依为命,但母亲于3年前因病去世,他更是过上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

陈年会背靠着见血封喉树,脑袋耷拉着,只能看到他长长的非主流的刘海儿盖住了半张脸。我戴上手套,蹲了下来。扶起他的头部检查,发现他的颜面发绀,我撑开他半闭的双眼睑,见到内外眼角处有红褐色点状出血点。随后我又检查了他的口腔和鼻腔,鼻腔处也有出血现象。最后,我一点一点细看他的脖颈部位,虽然静脉怒张,但没有任何疑似扼死、勒死或缢死形成的外伤。

见血封喉树产生的毒液能麻痹全身的肌肉,一旦毒液进入血液循环,就会使人动弹不得、视力模糊、无法呼吸,最后窒息而死。尸体的情况是完全符合见血封喉树的毒发症状的。

我站起来说:“根据尸表检查情况来看,他的死因并无可疑,确实是因中毒导致窒息而死。”

梁所长说:“那么可以排除他杀了?”

梁所长这句话好像读书时代的老师总是以某种形式让学生确认一个正确的答案,测试学生是否足够自信。听到这句话,我又犹豫了,我重新蹲了下去,再次掰开陈年会的口腔又看了看,又对周东篱耳语了一番。

周东篱听后颔首,并对梁所长说:“还不能排除他杀,有个事情,我们要去证实一下。”

梁所长说:“现在都到饭点了,先吃过午饭再说吧!”

“行,”周东篱又打了个电话给炸两,“帮我查这个人近三个月的手机通话记录。名字我短信发给你。”

午饭是在大明镇的镇府饭堂,大明镇本就是山区,镇派出所条件差,没有独立饭堂,派出所里的同志都在镇府用餐,我们自然也是去了镇府饭堂用餐。我在厨房外头窥见里面还是用土灶做饭,门外堆满了干枯的柴火。厨房里的阿姨见我面生,问道:“哟,哪来的小姑娘?我们用柴烧的饭有饭焦,城里可吃不到,待会儿留些给你!”

我笑着说了“谢谢”便走开了。吃饭的时候,陈树用纸巾捏了一大块东西给我,金黄金黄的,看见就食欲大开。我伸手去接,周东篱便夺过去了,他不容置疑地掰掉了四分之三,然后给我四分之一,“饭焦上火,还有致癌物,你只能吃这么多。”

陈树又说:“镇领导说了,今天有市里的警察同志过来,我们尽地主之谊,加个菜。”

我好奇道:“加什么菜了?”

陈树神秘兮兮地说:“小刘姐,你吃狗肉吗?”

“才不吃呢。”

他嘻嘻一笑道:“那就没口福了。你一定是外地人,不肯接受新生事物的外地人。”

我默认了。

“广省人有吃狗肉的习惯。”

我反问他:“你们大明镇的人,吃狗肉的多吗?”

“我们这儿,山区嘛,穷人恶水出刁民,家家户户养狗防贼,狗很多,在夏至那些特定的时令也是会吃狗肉的,但是要说平日,就不会特地去吃狗肉,”他顿了顿又说,“但是,松溪镇的狗肉很有名,爱吃狗肉的人,都会上松溪镇去吃。”他望向周东篱道:“周队,你吃的吧?这是镇府司机正好在市区办事,我求他回程时特意兜20多公里去松溪镇买回来的狗肉,可正宗了。”

一盘红褐色带皮的肉端上来,周东篱没说吃,也没说不吃。我看着他,席间他也向那盘东西动了动筷子,“意思”了一下。

饭后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大吃狗肉?”

周东篱说:“你属狗啊。”

我反驳道:“你真是好笑了,难道你不属狗?”

说话间,陈树跟了上来。梁所长安排他配合我们在大明镇的走访调查,这小伙子非常机灵,我跟周东篱谈正事的时候,他总是离开我们一段合适的距离,只有当我跟周东篱互相揶揄哈哈大笑的时候,他才适时出现。

“周队,我们现在要去哪儿走访?”

周东篱站定问他:“大明镇卫生院有牙医吗?”

陈树很疑惑,“没有,有两家牙医诊所,但也只能做比较简单的处理,比如老人家拔牙或是复杂的案例,大家还是到市区去看的。”

“镇上那两家牙医诊所,有牙科美容项目吗?”

“什么叫牙科美容项目?”

“美白牙齿、牙齿矫正之类的。”

“没有没有,能花大价钱的人都去市区看了,不会在镇上的小诊所看。”

“那没事了,我们一起回派出所先歇会儿吧。”周东篱说。

周东篱私下跟我说:“跟我想得一样,这牙齿矫正不是在镇上做的。”就在这时,炸两把陈年会的手机通话记录发给了周东篱。由于大明镇离市区有120公里,牙医诊所经常人满为患,所以陈年会肯定是要跟牙医先预约的。

“周队,让我来筛选号码吧。”我对牙齿矫正有一定的了解,上了牙套之后需要定期复诊,一般是一个月一次。也就是说,我只要在这三个月的通话记录清单里找到连续三个月都有联系的电话(次数不能多,一般就一个月1次,假如预约不上才会再次预约),而且是差不多时间段,那很可能就是牙医诊所的电话。果然,我很快找到了两个可疑的电话,我打过去核实,其中一个就是在市区的丁君仁牙医诊所。

“那还等什么?”周东篱匆匆跟梁所长和陈树告辞,带我离开了大明镇。

下午3点,丁君仁牙医诊所门前的长凳上依旧是一排等候着的患者。

“请问丁君仁医生在吗?”一般这种诊所都是以老板的名字命名,冲着名字找就没错了。

由于我跟周东篱都没穿制服,一个戴着口罩的牙医从诊室里探出脑袋说:“有预约没?”

想必他就是丁君仁了,周东篱为了不惊扰其他患者,以只有那位牙医能看到的角度出示了一下警察证,“我有几个问题想要了解一下。”

丁君仁对诊室里面的人说:“稍候,我去一下就来。”

丁君仁又对我们说:“这边请。”他把我们带去一个类似档案室的隔间内。

周东篱拿出陈年会的照片问他:“这人是你的客户吗?”

丁君仁皱了皱眉头,很快从电脑里调出一张陈年会矫正前的照片,又找出一副牙模,说:“是这个名字吗?”我看了看,他留下的患者档案里的名字是“陈年”,但是此人就是陈年会无疑。

丁君仁继续说:“他是牙源性地包天,这种情况下,这孩子矫正之后,面貌能有很大的改善。”

周东篱看了看档案说:“年龄倒是真的,他都27了,还能做牙齿矫正?”

丁君仁反问道:“为什么不能?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上牙套挺疼的吧?”

“每次给弓丝加力总会疼个一两天,最疼的是第一次上牙套,起码有一个星期什么都不想吃。”

我在一旁嘀咕了一句:“真是花钱买罪受。”

丁君仁闻言,审视了我一番道:“姑娘,你的上门牙有点歪,是不是成年后被后面的智齿顶歪的?人的一生中,牙齿会不断往前移动,如果你的智齿不拔,会把你的门牙越顶越歪,你的美貌也会大打折扣。”

我警惕地看着他,慌忙把嘴闭上了。

周东篱又问:“那么这个陈年最近的一次复诊是什么时候?”

丁君仁查了电脑说:“9月25日,就是昨天,这孩子复诊准时着呢。听说有了意中人,一直不敢开口,一心想把牙齿矫正好了,钱也攒够了,再去跟人告白。”

“他在你这里矫正牙齿,花费多少?”

“一万三,也不算贵的……哎,警察同志,这孩子怎么啦?”

“案情暂时不便透露。”周东篱一句话打发了他。

走出牙医诊所,室外的阳光让人目眩,我问周东篱:“人都要自杀了,还有必要复诊吗?”

“见血封喉树下的自杀,是一起比较精心谋划的自杀,应该没这个必要吧,”他又问我,“有些女人自杀之前会化个精致的妆?”

“周队,你这个问法可不对,首先,女人自杀之前化个精致的妆,那是为了自己的尊严,死也要死得好看;其次,这跟矫正牙齿的复诊没有可比性,因为他即使进行了这次复诊,还是不能取下牙套,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这陈年会不是无业么?他哪来这么多钱做矫正,还能攒钱跟姑娘去告白?”

周东篱说:“哟,这是反问句不是疑问句,看来会发挥主观能动性了啊。”

确认在陈年会在“自杀”的前一天还跑了120公里去丁君仁牙医诊所复诊,他是否“自杀”这个问题更难定性了,或者说,周东篱和我都偏向于认为他是被人谋杀了。

正当我们要返回大明镇继续收集相关线索的时候,陈树打来了电话,语气兴奋异常:“周队,案子破了!有人把嫌疑人告发出来了!你们就不用再跑过来了!就是这人现在还抵死不认罪,但也由不得他不认的。”

“凶手叫什么名字?”

“梁树芬。”

“梁树芬?也是树木的树?”

陈树在电话那头停了一会儿说:“对。”

周东篱摇了摇头,挂了电话,凝视着我说:“如果我们现在又赶过去,肯定是长夜无眠,挑灯夜战,行吗?”

“行!”

“没来大姨妈吧?”周东篱一挑眉,想再次确认。

“没,周队你真婆妈,走!”这个老古董,平日就不苟言笑的,他在此处关心我来没来大姨妈,确实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看我身体适不适合连夜奔波和侦查,而绝不是骚扰我。

傍晚时分,陈树在大明镇派出所再次见到我和周东篱,深感意外。陈树说:“周队,你们怎么来了?”

周东篱不好明说,“这案子离奇,我们也想积累一些破案经验,所以又跑过来学习学习。”

“这样啊,梁所长和一个师兄正在里面审讯犯罪嫌疑人呢。”陈树冲审讯室的方向呶了呶嘴。

周东篱说:“这也挺好,案子破了可就轻松多了。”他装着不经意地问陈树:“你这名字,也是起得跟神树有缘呀。”

陈树不好意思地说:“家里老人迷信……”话一出口他便立即住了嘴,警惕地看了看我和周东篱。周东篱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有什么话也是但说无妨。”

“说起来,你们城里人可能觉得不可思议。我妈给我认了这棵见血封喉树作‘干娘’。”

周东篱点点头说:“南方人祖辈开村,都会在风水最好的地方栽下一棵树,一般是榕树,榕树枝繁叶茂,就会成为整村的神树,树之所以为神树,那是因为人们相信大树、老树有了灵性,是树神。”溪头村的村口当然也有一棵大榕树,不过溪头村的树神自然不是每村可见的大榕树,而是这棵358年树龄的见血封喉树。

“每逢传统节日或是婚丧嫁娶,都会有人拿着香火元宝来树前跪拜。但凡像我这样认了树神为‘干娘’的人,按照我们村里的风俗,名字一般都会带个‘树’字。”

我说:“我懂,这是一种树木崇拜。那么你相信树神会降祸吗?”

陈树撇撇嘴,“自然是不信的。”他又解释道,“就是怕你们对我产生误会,所以关于树的事情一直不敢多讲,你看,这不把嫌疑人抓住了?既然抓到人了,关树神什么事呢?”

周东篱又问:“之前听村委会的干部梁秋葵说过,这树能辨善恶?我的意思是说村民们都这样认为吗?”

“应该是吧。”

“有什么具体表现吗?”

陈树无奈地摇了摇头,“越是落后的地方,奇风异俗保留得越是完整,包括一些用于拜神的歌谣,也就是因为那些流传已久的歌谣,村民们确实认为这树能辨善恶。”

陈树随口念道:“‘家中小儿,名叫崽崽。吃睡不乖,病厄多碍。跪拜树神,祈求关爱。百无禁忌,长命康泰。’这种就是祈求孩子健康平安的。还有一种……”陈树看了看我们,艰难地开口,“还有一种是关于诅咒的。”

“怎么个诅咒法?”

“‘毒死我家狗,谁人心恶毒?惩罚作恶人,树神来做主。毒我小狗者,血债血来赎。’当然了,这只是一个模板,如果毒死猪牛羊之类的,村民们也会依照着改一改,或是如果知道施毒人的名字,村民们就会直接把名字都加上去,去树神那里告状。”

周东篱听到这里,便问陈树:“梁树芬会不会也是认了见血封喉树做‘干娘’?”

陈树回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溪头村这个月来并不平静,358年来第一个在见血封喉树下自杀的人叫陈礼文,也是个无业游民。曾经有村民看见他用摩托车载着几只来路不明的死狗。他一直说是捡的流浪狗尸体,还说是为了做好事,把死掉的狗拿到山上掩埋,免得成了狗瘟。

可是,事情哪会那么简单?村民们都知道这个陈礼文一向闲游散荡,对村里的姑娘们也不大规矩,而且动辄就要拿刀子唬人,因此一般人也是不敢招惹他。所以,这样的一个人,谁相信他会把死去的狗拿去掩埋?这可是积德事啊,这种人压根跟积德事沾不上边。所以当他自杀的时候,有一个传闻不胫而走:他的死,就是树神显灵了!

偏就有人不信这个邪,那就是经常跟陈礼文混在一块儿的“兄弟”陈年会。自从陈礼文死了之后,陈年会竟是“继承”了陈礼文的摩托车,而且也开始做一些“把死狗拿去山上掩埋的积德事”。早几天,梁树芬发现自家的一条黄狗走丢了,那黄狗左边耳朵是有豁口的,正是陈年会摩托车上载的那一只,就把他的车子拦了下来。陈年会大怒,下车把梁树芬打了一顿,还踢了几脚,“我就捡几个死狗又怎么了,黄的,左边耳朵有豁口就是你家的狗了?”他当着梁树芬的面又拿了一把小刀出来,揪起狗尸的右边耳朵一划拉,“现在两边耳朵都有豁口了,不是你家狗了吧?”梁树芬看他对狗尸还下此狠手,就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陈年会露出流氓的嘴脸,“你既说这是你家的狗,就去树神那里告状,让树神收了我吧。”

陈年会与梁树芬争执的时候,是有好些村民看见的。梁树芬忍着痛爬起来,指着骑车的陈年会说:“天地不容你,这村子里的树神也不会放过你!就像没有放过陈礼文一样!”村民们想起来了,没错,这样的话,梁树芬也对陈礼文说过。

这时,审讯室的门开了,梁所长出来了。

我们都站了起来,特别是陈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梁所长。梁所长摇了摇头。审讯室里传来一阵咆哮:“我确实希望那样的流氓恶霸去死,我也确实心疼我的狗,所以曾经去树神那里诅咒过他,可是如果说是我谋杀了他……可是,我会为了一条狗亲手去杀人吗?”

梁所长对我们说:“确实,我也不相信这样老实巴交的一个村民会为了一条狗亲手去杀人。”他又对陈树说:“把人放了。”

“那么说,陈礼文和陈年会,真的是掩埋死狗吗?”我突然开口问道。

梁所长哑然失笑道:“哪儿这么容易有那么多狗尸捡?那是偷狗!”

“梁所长,好笑吗?”我实在是笑不出来,“如果是偷狗的话,你们为什么没有抓人呢?这两个人连前科都没有。难道你没想过这所谓的‘自杀’有可能是来自偷狗的纠纷吗?”

这下子轮到梁所长笑不出来了。

周东篱假意瞪了我一眼,“小刘,多大了?还真不懂事。”

梁所长尴尬地解释:“偷狗这事,很难取证,一是村里人养的都是土狗,谁也没法证明某只狗必然是村民的;二是即使证明那狗是村民的,但盗窃罪要以金额界定的,那些土狗不值钱,并不能构成盗窃罪,即使要抓,最多以扰乱治安为名,罚上几百关上几天。”

我望向陈树说:“你中午吃饭的时候不是说过,大明镇的人平日里不会特地去吃狗肉吗?”

“对,我是这样说过。”

“那么他们偷的狗怎么处置?”

陈树看了看梁所长,又看了看我们。梁所长也犹豫了半晌,最终叹了一口气说:“估计都卖去了松溪镇。”

梁所长不敢信口雌黄抹黑松溪镇——一个与边远山区镇完全不同的名镇。

松溪镇,作为一个离市区仅有20公里的全国百强名镇,除了以水暖卫浴著称以外,还有就是狗肉。因为工业发达,外来人口众多,口味也纷繁复杂,但大多数的外地人哪里见识过狗肉?都说“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又云“天上的飞禽,香不过鹌鹑;地上的走兽,香不过狗肉”……也不知道这些“名言”出自何人,但却千古不衰,流传至今。

我只记得孩童时代,珠河市的街头市场也能见到,炭炉支起一个黑乎乎的大锅,大锅里满满的是红褐色的肉,那些肉上往往粘着坚韧的皮,叼着烟的卖狗肉汉子们会在百无聊赖间用火柴一点一点去烙尽皮上的绒毛……让这一锅肥腻的肉,具备更好的色相,趁早卖光。记忆中的这情景,让我对狗肉更为生厌和抵触了。

吃狗肉的人一般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可吃可不吃的,那种人大多会在夏至当天吃上几块;另一种是嗜吃狗肉的,那种人任何时候想吃就吃,特别是寒冬腊月,更是给了他们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有人说狗肉因为肉质鲜美,营养丰富,产热量大,能够大大增强食客御寒的能力,因此是冬令进补的佳品。

梁所长问:“当狗肉供不应求,你猜会怎么办呢?”

惯性思维让我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扶持一些肉狗养殖场吗?”

周东篱说:“你还是不看社会新闻啊。”

“社会新闻说什么了?”

梁所长接上话:“如果你关注过社会新闻,便知道即使一些所谓的‘肉狗养殖大县’里的肉狗养殖都是骗局,因为养狗成本大,而收购价格却极其低廉,还有养殖风险,所以根本不可能赚钱。”

周东篱问:“显而易见,狗肉来源还能出自何处呢?”

梁所长说:“农村盛行偷狗,将狗毒死后偷走,然后存放在冷库,等冬天卖个好价钱,比如卖去以狗肉驰名的松溪镇。”

周东篱将话题又引回了原点:“偷狗的确很可能会引起纠纷,但是谁又会为了区区一条狗亲手去杀人呢?”

会的!电影《疾速追杀》里的男主约翰·威克是一名退休杀手,一群混混闯进他家,杀害了他过世的妻子给他留下的狗,于是他大开杀戒,一共杀了84个人。

我说:“如果,偷的是一条有特殊意义的狗,或是偷狗这件事引发了其他不可逆的不幸事件,那么很可能就会有人为了一条狗去杀人。又如果,将陈礼文的‘自杀’和陈年会的‘自杀’并案的话,那恐怕还是一个连杀两人的连环杀手。”

我说完这句话,在场的人就沉默了。

半晌后,周东篱问:“村子里还有其他偷狗的人吗?”

梁所长说:“招人注意的就这俩。”

如果溪头村只有两个偷狗贼,这是个好消息,不会再有人遇害了;同时也意味着,以紧盯着第三个偷狗贼作为破案策略,想要守株待兔也是不可能了。

夜深了,我打了个哈欠。周东篱和梁所长打发我们各自去好好休息。

十一

9月27日,早上9点。周东篱与我在梁所长给我们安排的一个办公室里分析案情。

周东篱在一张纸上写出陈礼文和陈年会的共性,他俩的身高都超过一米八,自幼混迹社会,还略懂一些拳脚功夫。

“如果现在案件定性为谋杀,我们设想的嫌疑人要想制服这样两个壮汉,就应该比他俩更壮。但是他们身上都没有新近的搏斗痕迹,仿佛是乖乖就范的,要么是被人以某种武器胁迫——”

“但是割开手掌被见血封喉树汁液滴入伤口是必死无疑的,即使被武器胁迫不是也应该拼死反抗吗?”

周东篱赞赏地看了我一眼说:“还有一种可能,最大的可能是他们被割开手掌被树液毒害之前已经遭到了某种暗算。”

“某种暗算?”我猛然站起来,冲出了办公室。

周东篱紧跟在我后面,“小刘!你去哪儿?”

“陈年会!陈年会的尸体还在吗?”

“咋了?送回市区殡仪馆解剖室了。”

看到我的神情,周东篱心领神会,与我一同赶回了市区,直奔解剖室。

我又把陈年会尸体的脖颈细细检查了一遍,特别是靠近脖子的头发根部,我终于发现了一个褐色的小点,那就是我要找的针痕!我小心地切下针痕周围的小块组织装袋,派人送回给检验中心的陈轩化验。

我对周东篱说:“这是本人无法自行扎针的部位,很可能死者先是受到麻醉,然后才被见血封喉树汁液置于死地,只是现在不知道麻醉的药物到底是从何处取得,药物名称又是什么。”

我是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完全没料到周东篱会回答:“琥珀胆碱。”

“什么?”我对周东篱懂得的医药知识比我更多,表示难以置信。

“琥珀胆碱,常用于毒狗针。这也是最容易取得的,两名被害人经常偷狗,本身就有。”他用淡然的口吻告诉我。

“琥珀胆碱和箭毒碱的中毒症状确实很相似,如果先用琥珀胆碱麻痹被害人,再用箭毒木伪装自杀,这样的招数确实是高,杀人于无形。”我摇了摇头。琥珀胆碱,麻痹全身肌肉的效果比箭毒木更快更强,但作用时间短。

考量到陈礼文和陈年会的体形高大,结合琥珀胆碱针的作用时效,我断言:“两名被害人肯定是被诱骗到见血封喉树下,才被施以毒手的。”

“两名被害人的被害时间都是在后半夜,这是凶手特意选择的作案时间,因为每天白天见血封喉树作为当地一个标志,除了村民,也有不少游人慕名前来一看的。”

“有什么办法让两个男人都一定能够赴约呢?”

“有一个风险很大,但是可行性也很高的办法,”周东篱说,“用诱饵。”

十二

大明镇虽说是穷山恶水,但姑娘却是水灵。陈春芝就是其中之一,她有着男人特别钟情的黑色浓密长发和白皙细嫩的小脸,五官若分开来看虽然都长得不怎么起眼,但是凑在一起却有别样动人心魄的风情,极是耐看。

有一天,陈春芝捡回了一条小母狗,也是普普通通的土狗,哥哥陈冬生不太待见它:“这么小的狗,也看不得门,长大了说不定又被人偷了。”之前家里有一条狗,突然失踪,陈冬生一直认为是被人偷走的,所以并不主张再养狗。可是陈春芝的父亲陈阿牛却十分喜爱这条小母狗,甚至就当它是小女儿一样对待,还给它改了个名字叫陈春喜。果然,在下一个春天,春喜就怀孕了,陈阿牛更用心地伺候小母狗,平时煲汤的肉食都挑出来给它吃。

春喜的肚子越来越大,眼看要临盆了,陈阿牛更是开心,他骑了摩托车到镇上喝了点小酒,回家的路上,不知怎么的,就撞在村口的大树上了。他当时没有戴头盔,倒地时颅脑损伤,流了一地的血,陈春芝赶来看他,哭着握着他的手,他只来得及问一句:“春喜怎么了?”

陈春芝问:“爸,你胡说什么,什么春喜怎么了?”陈阿牛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撒手而去。陈春芝虽然知道她爸是酒后驾车撞树身亡,但她也知道老人家虽是喝了酒,但一瓶小酒顶多是二两,远远影响不了她爸的行动能力,她爸回家路上到撞树身亡之间一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黑匣子”,而这个“黑匣子”装着她爸之所以意外身亡的真正秘密。

后来陈冬生发现那条叫作春喜的准备临盆的母狗倒在不远处的农田里,它睁着的眼睛看着陈阿牛撞树的方向。母狗尚有余温的身体上插着一根带着塑料尾翼的东西,陈冬生认出了那就是毒狗针。他把毒狗针拔了出来,但已经迟了,母狗中毒,腹中的胎儿也全部遭殃,陈冬生连夜请来畜牧站的兽医也没能把春喜腹中的小狗救下来。陈冬生执意让兽医给春喜剖腹,把小小的狗尸取出来,一共5只,粉粉的还没睁开双眼也永远不会睁开双眼的小狗,它们一字排开在春喜身边。春喜挨在陈阿牛身边。七具尸体,一人六狗,触目惊心,兄妹俩抱头痛哭。

后半夜,有人抵着窗棂在屋外告诉兄妹俩:“春喜被偷狗贼追捕,阿牛叔当时开着摩托车,为了闪躲春喜,所以才撞上树的。就在阿牛叔撞上树的瞬间,偷狗贼也把毒狗针射中了春喜,所以春喜没跑出几步也栽倒了。”陈春芝悄悄地问:“偷狗贼是谁?”屋外的人像断定问题能够不言自明一样,闭了嘴,只余下了匆忙离开的脚步声。

陈冬生说:“还能有谁?”陈冬生敛住了泪,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在地上,让旁边的一人六狗七具尸体都仿佛因为大地的震颤而重新有了呼吸。

陈春芝说:“即便知道了,又能怎样呢?”陈春芝不是不知道偷狗贼是陈礼文,这个人不仅偷狗,遇到春芝,还要偷偷地接近她,对她动手动脚,她极端厌恶,但又不能给对方抽上一个耳光。因为她曾经试过,那陈礼文说了一句“我最怜香惜玉了”,然后跑去找陈冬生,对身体羸弱的陈冬生拳脚相加。所以陈春芝一句“即便知道了,又能怎样呢”,把新仇旧恨都拢了起来。

兄妹俩不禁悲从中来,再一次抱在了一起,哭得肝肠寸断。

十三

过了一些日子,就在陈冬生即将抑郁成疾却又一筹莫展之际,隐约听见村头传来了一阵对骂,一人骂道:“我就捡几个死狗又怎么了……你既说这是哪一家的狗,就去树神那里告状,让树神收了我吧!”中间骂了些什么倒是不甚分明。

随着摩托车远去的马达声,来自梁树芬的独特嗓音发出声嘶力竭的痛骂:“天地不容你,这村子里的树神也不会放过你!”

“还有树神,”陈冬生想到了一个办法,“就让树神不要放过他吧。”他把想法与陈春芝一说,问:“你怕吗?”陈春芝语气坚决:“怕什么呢?”

于是陈冬生想办法偷到了陈礼文的毒狗针,又将陈春芝当成了一个陈礼文不会也不能拒绝的诱饵。

陈礼文到见血封喉树下去,是因为陈春芝向他发出了幽会的邀约。他正要扑向陈春芝的时候,陈冬生就在他身后射出了毒狗针。毒狗针很快发作,陈礼文倒下之后,陈冬生兄妹就用匕首割破陈礼文的手掌,用早就采集到的见血封喉树汁液,制造出其自杀的假象。

陈礼文的事情无惊无险地过去了。但太阳底下无新事,新的偷狗贼又出现了。那是陈礼文的“兄弟”陈年会,他不仅同样对偷狗感兴趣,还同样对陈春芝感兴趣。不过他对陈春芝倒是没有动手动脚,而是嘴上经常说着“春芝,你等我,等我有钱了就娶你”。陈春芝有一次明确地拒绝他:“我不会喜欢你的。”他皱了皱眉头问:“是觉得我长得不好看,配不上你吗?行,我去整容。”他所谓的整容,就是对他的地包天进行牙齿矫正。作为陈春芝的哥哥,陈冬生很清楚,陈年会可能对陈春芝确实是有几分真心,但是一个哥哥能让自己的亲妹妹嫁给这样的一个流氓吗?而陈年会在陈春芝身上花费的精神越多,就意味着陈春芝对他来说就越是志在必得。他想起当年在村头为别人家被毒死的狗辱骂陈礼文的梁树芬是个见义勇为且直肠子的老实人,便用毒狗针毒死了梁树芬家的老黄狗,丢弃在陈年会必经的路上,果然陈年会把死狗捡上摩托车后座,而且还被梁树芬逮个正着。梁树芬自然而然地开始叫骂:“天地不容你,这村子里的树神也不会放过你!就像没有放过陈礼文一样!”

梁树芬的诅咒再次应验在陈年会身上,村民们要么觉得是树神显灵了,要么觉得是梁树芬杀了陈礼文和陈年会。

所以当9月30日的傍晚,周东篱和我出现在陈冬生兄妹跟前的时候,他们先是一脸惊愕,然后百般抵赖。

十四

“像陈年会这样对你喜欢得病入膏肓的人,应该很难接受其他的诱饵。所以对他万无一失的诱饵也只有你。”周东篱对陈春芝说。

陈年会喜欢上一个姑娘,所以准时去丁君仁牙医诊所报到,并对丁君仁都口没遮拦地说起过意中人一事,证明在村里知道陈年会到底喜欢哪一个姑娘的,也是大有人在。再调查陈春芝和陈冬生家中因偷狗一事引发的变故,就能发现两人都有明确的犯罪动机。

我又在陈冬生家中的灶膛里发现毒狗针的残骸。

陈冬生对陈春芝说:“春芝,终归是害了你。”

陈春芝凄然地笑笑说:“如果落入那样的人手中,我还不如就是如此呢。”

关于此案,梁所长是深感愧疚的,他拍着胸脯向我和周东篱保证:“如果再有偷狗的,不管能不能构成盗窃罪,都要抓,哪怕只能治安处罚,关上几天是几天,民心最重要。”

是啊,当弱势群体愤而反抗的时候,很可能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回市区的路上,周东篱学着我当初的语气说:“如果,偷的是一条有特殊意义的狗或是偷狗这件事引发了其他不可逆的不幸事件,那么很可能就会有人为了一条狗去杀人。”他又沉重地说,“春喜就是一条有特殊意义的狗。陈阿牛的去世就是偷狗这件事引发的不可逆的不幸事件。”

“真正的不幸是那兄妹俩想掌控自己的命运,到头来还是满盘皆输。不容易啊。”

讨论至此,余下的车程里我们一直缄默着,各有所思。

十五

一个星期之后的周末,我有了闲暇,想起有个事情,必须做个了断。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这句话萦绕在我耳畔,我是不年轻了,但这只是我的前半生。难道我后半生就容许我的门牙越长越歪吗?不,绝对不行,是要做个了断了。

丁君仁牙医诊所。

“如果你想把门牙矫正过来,我必须把你的智齿都拔掉,另外要拔掉你上面两颗4号牙,由于你天生少了两颗下门牙而做的烤瓷牙也得拆掉,总共要拔6颗牙,包括要拔除1颗全埋伏的智齿,可能要做一个比较复杂的手术。矫正的时间预计为2年,这两年里,除了戴着牙套的不适应,还得忍受下门牙的漏风与不美观,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嗯,清楚了。”我闭上眼睛的同时,张大了嘴。

“那么这次先拔除同侧的智齿和一颗4号牙。放心,你这样的女人,戴上牙套也不至于太难看。”随着一下尖锐的疼痛,牙医利索地把麻药推进了我的牙龈。